我伸手指着一道题目,嘟囔着嘴,委屈巴巴地说:“这个不会……”
陈美丽睁大了眼睛,仔仔细细地审了审题,而后富有耐心地为我讲解。
我似懂非懂地点着头,注意力已然不在题目上。
当时我对此不以为然,直至长大以后我才恍然大悟,原来早从这个时候起,数学就已经成了我此生的宿敌。
我遇到做不起来的题目,则会盯着题目发呆,六神无主、魂不守舍。
即使是让他人教我,那我听着听着,也会魂不守舍、心不在焉。
许是我总一题接着一题不会的缘故,陈美丽渐渐没了耐性,竟直接抢过铅笔奋笔疾书起来。
她的手法行云流水、相当顺畅,就像是有火眼金睛一般,一道接着一道,马不停蹄、毫不停歇,不假思索地在纸上写下一个个答案,仿佛事先背下了答案一样。
若非是我亲眼所见,我还非得当她如有神助不可。
她一帮我写完作业,我就高举双手,欢呼雀跃道:“耶!写完了,我不用写了。”
陈美丽皱了皱眉,脸上闪过一丝极为不悦的怒色,在鄙夷不屑地冲我翻了个白眼后,又果断拿起橡皮,一边擦掉她辛辛苦苦写下的答案,一边一本正经地说:“那我把它擦掉,让你重新写。”
陈美丽说一不二,转眼之间,就已经擦掉了一整页的答案。
随后,她便把铅笔递给我,让我抓紧时间写。
我没有办法地接过铅笔,无可奈何地开始审题,可仔细一看,竟赫然发现,上面还有她没擦干净所留下的印记!
我完全可以顺着她所留下的印记,顺风顺水地写下一个个答案。
当我意识到这一点后,眼睛便是倏的一亮,完全就是抑制不住的欣喜,而后更是直接惊喜万分地脱口而出道:“你没干净,我还看得见,我直接抄下来就行了。”
我说这番话之时,还颇有炫耀之意,后来才发觉,这只不过是天真地自断后路罢了。
“那我帮你擦干净。”
陈美丽二话不说地抢过本子,紧紧攥住橡皮,兴致冲冲地擦了起来,将她自己所剩下的足迹擦得干干净净,一尘不染,直至我无路可退。
一切就这样从头开始,我还是不由得埋头苦干,沉浸在写算术题的痛苦之中。
不过自那以后,我和陈美丽却是成为了极其要好的朋友,无话不谈、有说有笑,还会时不时地找对方玩耍。
白天无人的时候,她会带我去柴房里堆积木。
这里所说的“木”,不同于市面上的玩具,而是真真正正、实打实的木头。
起初我还有些不乐意,因为我从未想过,笨重的木头竟也可以拿来玩耍,但是后来我才发现,我错了。
在陈美丽的极力邀请下,我步入了柴房。
当时没人在里面烧火,柴房内部竟反倒比外面还要阴凉一些。
她所带我看到的木块儿是奇特的,是不同于其它长条木头的。
柴房之中有一处极为隐匿的小角落,她直接从小角落中搜刮出很多正方形的小木块儿来,当然,长方形的也有,不过它们大多以正方形为主。
那些小木块儿也就如当时我的拳头那般大小。
木块儿表面光滑,可上面还是有肉眼所难以看清的残渣。
它们轻巧玲珑,犹如稀世珍宝。
陈美丽和我,也将它们视为掌上明珠。
我和陈美丽会将木块儿拼接成各种图形,以供自己娱乐。
有时我们也用它比赛,看谁把木块儿叠得更高,一块儿接着一块儿,逐层往上逼近,但败下阵来的几乎总是我,我没有耐性,也没有她那样的心灵手巧。
叠到一半儿,木块便总是如高楼大厦般倾倒。
木块儿玩腻了,我还会和她玩躲猫猫,虽然只有两个人,却也玩得自在逍遥。
尤其是到了天黑的时候,躲猫猫便显得愈发刺激。
客厅里停着的两辆三轮车,往往会成为我们潜藏的主要基地。
把灯一关,便是伸手不见五指的漆黑夜晚,停有三轮车的客厅也显得诡异复杂,加上有各种道具以遮掩身份,更是给游戏增添了不少的趣味。
我与她时常来往,就连洗澡也毫不见外,当着彼此的面洗。
我们分别置于两个不同的大铁盆中,由各自的长辈为我们擦拭身体,就在光天化日、朗朗乾坤之下,一边沐浴身体,一边谈笑风生。
其它一切都好,就是当风偶尔吹过来的时候,会起一身的鸡皮疙瘩。
若是身上还有没擦拭干净的水滴,更是会有一丝势不可挡的凉意,深入骨髓。
我忽然想起来昔日住的地方是没有浴室和厕所的,所以我和陈美丽露天洗澡,也可以说是被迫无奈。
好在当时正处于一个懵懂无知的年龄,我和她年纪轻轻,不仅无伤大雅,也算不得有伤风化。
至于出恭的话,则是要到附近的公共厕所解决了。
现在想想,当初的条件的确艰苦。
爷爷奶奶出去卖纸板箱的时候,我则会待在家里和陈美丽嬉戏打闹。
因为地处偏僻,家门外面的土地很是空旷,来来往往的,除了自家三轮车,便是自家行人。
我和陈美丽就在这外面追来追去、活蹦乱跳,悠哉悠哉,也是相当惬意。
然而期间有次周末,注定是个不平凡的一天。
一个本该从我生活当中消失的男人,突然出现在了我的面前,他便是我的父亲。
这是我跟随爷爷奶奶进城后几个月以来,第一次见到我的父亲。
他还是一如既往的寸头,身材高大、孔武有力。
当他大步流星地向我走来的时候,我都可以轻而易举地把他想象成一头将要把我吞噬的凶猛野兽。
就这样,一股莫名其妙的恐惧感扑面而来,把我吓得愣了神,只得这样一动不动地怔在了原地。
“阿满。”父亲拉长了声线,笑里藏刀地喊道。
“爸爸……”我出于本能,怯生生地吐出这两个字,除此之外,再也不知该说些什么,因为现在再看到他,竟觉得有些生分。
“这是谁啊?”父亲指着我身旁的人问。
我一脸呆滞地答道:“这是美丽姐姐……”
“叔叔好。”陈美丽懂事地喊道。
“你好。”父亲笑了笑,然后向我问,“爷爷奶奶呢?”
“他们出去了。”
“哦……”父亲轻轻应了一声,饶有兴致地轻声一笑,话锋急转道,“爸爸带你出去玩不?”
我也不知道当时发生了什么,只感觉像是受到一股吸引力一样,直接就点头答应道:“嗯……好……”
“好,走,爸爸带你出去玩。”父亲一边轻轻松松地把我抱了起来,一边从容不迫地说,“跟姐姐说拜拜。”
我乖乖听话,老老实实地挥挥手,与陈美丽作别。
陈美丽目送着我远去,眼神当中透露出一丝依依不舍。
……
我问父亲去哪儿里玩。
他只干脆利落地说:“带你去超市买东西。”
我不免有些失望,不过转念一想,能去趟超市,已是极好了。
“爸爸。”我奶声奶气地轻声喊道,“你有没有看到妈妈?”
父亲愣了一下,进而勉勉强强挤出一丝僵硬的笑容,故作镇定地说:“没有,怎么了?”
我答非所问道:“那妈妈去哪里了?”
父亲不禁面露难色、满脸愁容,脸上的神情可谓愈发难看,而后略显不耐烦地随口敷衍道:“不知道,你不用管她,她跟人跑了。”
“跟谁跑了?”我迫不及待地追问道。
父亲含糊其词道:“跟别人跑了?”
“别人是谁?”
“我也不知道。”父亲心平气和地答道,“你以后就不用管她了,跟爸爸在一起。”
我顿时变了脸色,忸怩不安、有些抗拒,不知不觉间,竟红了眼眶。
我一面伸手去擦拭泪水,一面委屈巴巴地苦苦哀求道:“不要……我想要妈妈……我想要妈妈……”
“诶!别哭,别哭。”父亲小心翼翼地安抚道,但是并没有什么作用。
虽然我忍住让自己不要号啕大哭,但泪水就是止不住地夺眶而出,父亲亦是拿我一点办法都没有。
就在父亲束手无策、无计可施之际,我们终于来到了超市。
父亲眼前一亮,赶紧转移我的注意力道:“你看,超市到了,别哭了,爸爸给你买东西。”
听到这里,我的心情才发生了微妙的变化,终于是扼制住了泪水的涌动,默不作声地跟着父亲进了超市。
但他所谓带我去玩,也不过是带我在超市里逛了一圈,欣赏欣赏琳琅满目的商品而已。
我和父亲在超市里周旋许久,最终还是叫他给我买了一盒小鱼饼干,进而心满意足地就此离去。
父亲雄厚的掌心托着我的瘦小身躯,而我手里紧紧地攥住小鱼饼干,生怕它突然活过来从我手里溜走。
没过多久,我们便回到了家中。
父亲跟我进了卧房,战战兢兢地环顾四周、如履薄冰地左顾右盼,仔仔细细地打量了一番我居住的环境,眼神当中透露出一丝怜悯,不过后来还是兴致勃勃地向我问道:“阿满,爷爷奶奶对你好不好啊?”
“好。”我毫不犹豫却又意味深长地提出了自己的顾虑道,“但是奶奶不听我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