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父亲不知所踪、杳无音讯。
我的母亲四处奔波、离我而去。
其实自从我母亲把我托付给爷爷奶奶的那一天起,我就应该做好成为一名留守儿童的准备。
只是当时我对母亲太过依赖,时常因为此事又哭又闹,也记恨母亲抛下我独自离去。
除了家暴之外,这便成了我孩童之时最是无法割舍的一段痛苦回忆。
当翌日的一抹朝阳徐徐升起,一缕炽热的阳光就此洒向苍茫大地,就像是为我的新生活锦上添花。
爷爷奶奶言而有信、信守承诺,果真带我离开老家,去马路边。
爷爷拎着大包小包的行李。
奶奶一手抱着年仅三岁的我,一手去拦公共汽车。
公共汽车的短暂滞留意味着我新生活的开始。
因为老家是在穷乡僻壤,所以即便是坐车去城里,也要花费不少时间。
我望着窗外飞驰而过的风景,怯生生地明知故问道:“奶奶,我们去哪里呀?”
“去找你妈妈呗。”奶奶游刃有余地应对自如道,“你说的嘛,去找你妈妈。”
“哦……”我轻声细语地回应道,情绪已不如昨日那般激动,执念也不如昨日那般强烈。
我长大以后才想清楚这个道理,在这个物竞天择、优胜劣汰的世界上,活着总是充满了太多的不易,可不论经历了什么苦楚,睡它一个晚上后,总能平静许多。
爷爷坐在奶奶的身边,突然摊开双手,兴致冲冲地对奶奶说:“让我抱抱。”
奶奶听后,自是二话不说地一口答应。
其双手挤在我的嘎吱窝下,不由分说地就要把我递给爷爷。
爷爷战战兢兢、如履薄冰地接过我后,心满意足地把我搂在怀里,露出一排洁白如雪的大牙齿,咧嘴一笑,其嘴角上扬到极致,笑得更欢了。
爷爷时不时地把自己沧桑的面庞凑到我细皮嫩肉的脸上,并用胡子来回蹭我的脸颊,然后再把头往后一缩,仔仔细细地定睛一看,瞧我什么表情,又作何反应。
我一脸茫然地与之四目相对,只觉得脸上痒痒的,有一阵极其轻微的刺痛感,但我没做阻拦,也不抱怨,因为我心里知道,爷爷对我是好的。
爷爷对我的疼爱,是打我自娘胎出生起就与生俱来的。
他常常挂在嘴边的话是:“我有这个孙子,我命好呀!”
至于这话为什么会时常被他挂在嘴边,那还得从我刚出生的那几天讲起……
二月二龙抬头的那天晚上,五仁山庄的村民中心里,一帮闲杂人等一如既往地扎堆而立。
他们聚众玩扑克、推牌九,大赌小赌,二者皆有。
所以这个看起来公事公办的村民中心,实际上也只不过是当地人属娱乐的地方罢了。
平日里,爷爷也混迹其中,可唯独偏偏那天没有,因为他在家里抱孙子。
碰巧的是,在那天晚上,警察突然就查了过来,对里面的聚众赌博之人处以罚款,而爷爷则是因在家中抱孙子而有惊无险地逃过一劫。
事后爷爷还在那些被罚款的人面前幸灾乐祸,炫耀自己没被逮到。
同村人问起他那天怎么没去,爷爷就喜上眉梢、眉飞色舞,兴高采烈地脱口而出道:“我在家里抱孙子呀!我有这个孙子,我命好呗!”
……
车子开过弯弯绕绕、陡峭横生的山路,竟是致使我在神思恍惚当中沉沉睡去。
车开一路,开了很久,我在爷爷的怀中也就睡了很久。
到头来还是爷爷轻声唤我,我才模模糊糊地苏醒过来。
我迷迷糊糊地睁开双眼,却是六神无主、魂不守舍,思绪一片混乱,已然把母亲之事抛之脑后。
我揉了揉惺忪的睡眼,小心翼翼、如临深渊地问:“我们这是在哪里呀?”
“我们在城里,爷爷奶奶带你到城里来了。”爷爷一边这样说着,一边把我交付到了奶奶的手中。
我原以为我很快就能见到母亲,却不知道爷爷口中的城里跟母亲所处的陶兴,根本不是一个地方。
爷爷继续拎起大包小包的行李,同我跟奶奶一起下车。
爷爷和奶奶下车以后,忍不住长舒一口气,进而不禁眯起了眼睛来回观望,像是在寻找着些什么东西。
阳光肆意,看起来虽然很刺眼,但洒在身上却格外的温暖。
奶奶相当细心地伸出一只手当在我的额头上方,生怕我被晒黑。
这时,一辆红色的电动三轮车朝着我们疾驰而来。
奶奶两眼放光,当即就惊喜万分地放声疾呼道:“就这辆,这辆很好。”
爷爷听了她的话,伸手把它拦下。
三轮车的主人看到爷爷伸手,这才不紧不慢地靠边停。
直至其停在了我们的面前,我们这才得以看清,原来这辆三轮早已破旧不堪,甚至已经旧得掉漆,不过车的后座倒是宽敞得很,容得下我们三人以及随身携带的各种行李,想来本该是承载货物之用,只是顺道载了我们三人而已。
开车的人是一个和爷爷年纪相仿的老者,皮肤黝黑,面相粗犷。
爷爷上前和他进行一番简单的交涉,来来回回用手比划了好几个数字,进而豁然开朗地转过身、回过头,自信一笑,蛮不在乎地把手一挥,坦坦荡荡地抛言道:“上车!”
我们上车坐稳以后,开车的大伯便带我们驶向事先交涉好的目的地。
爷爷坐在最前面,在这一路上和他有说有笑,像是有着许多的共同话题。
我则是眯着眼睛,疑惑不解地向奶奶问:“奶奶,我们又要去哪里?”
奶奶从容自如的脸上闪过一丝和颜悦色,进而富有耐心地解答道:“进城呀。”
“进城?”我下意识地重复了一遍,不自觉地伸出一只手挠了挠自己的后脑勺,而后如坐云雾、不明所以地追问道,“难道我们现在还没有到城里吗?”
“到是到了。”奶奶意味深长地说,“这是现在还得找一个落脚的地方,不然我们没有地方住啊。爷爷奶奶刚好有一个远房亲戚在城里,他们家大业大,可以给我们提供容身之所。不过往后的日子里,我们就要和别人挤一栋房了。”
听到此处,我不禁黯然失色、心乱如麻。
因为一听奶奶那寄人篱下的语气,就感觉进城过的也未必是什么好日子。
我稍稍低头,眼神不自觉地向下瞥,一时之间,不禁神游天外、六神无主。
然而我正这么思索着,爷爷却是惊喜万分地大呼小叫道:“对对对!就是这里!就在这里停吧!”
三轮车停在一堵围墙旁边,围墙所朝着的方向,即是供人居住的地方。
我和爷爷奶奶陆陆续续地下了车。
爷爷从口袋里掏出一捆卷好的零钱,以一种相当娴熟的技巧伸出舌头舔了舔手指,进而用蘸了些许唾沫的手指划过一张又一张钞票,开始仔细清点起来,再三确认以后,才从中取出一笔费用,交到了开车的老伯伯手里。
老伯伯笑着接过零钱,点了点头,加以肯定,然后就骑着三轮车扬长而去,只留下我们三人站在外侧的小路上。
爷爷奶奶面带微笑,饶有兴致地打量着周遭的情形。
我牵着奶奶的手放眼望去,发现前面有一处看起来还算宽阔的巨型房屋。
房屋的门乃是一扇不大不小的铁门,给人很是新颖的感觉。
它的前面就是柴房,堆满了木块和杂货,是大伙儿用来烧水烧柴的地方。
两者之间相隔甚近,仅仅只是几步路的脚程而已。
柴房是露天的,想来也是怕夏天太过炎热,所以才没有把它修缮成封闭式。
听爷爷和奶奶说,这座柴房也是属于他们的领地。
恰恰正是因此,才营造出了他们家大业大的假象。
因为就我昔日居住在那里所得的心得而言,其实本身供人居住的地方并不是很大。
在我进去之前,以为带有缝隙的铁门后面肯定别有洞天。
可在我进去之后,却发现里面实际上也仅仅只是二室一厅而已。
其中两个卧房,刚好他们家一间,我们家一间,而那本身还算宽敞的客厅,则因那户人家的一辆三轮车而径直少去了一半的空间。
富丽堂皇、雕梁画栋肯定是指望不上的,可要求一个洁净简明、不饰奢华的话却是绰绰有余。
当然,这都是我在那住下亲身经历以后才深有体会。
在我住下之前,虽然还是先要跟这栋房屋的主人见上一面。
许是里面的人已经听到动静的缘故,那扇银光闪闪的铁门竟是一左一右地被缓缓拉开,而且还发出了好一阵尖锐刺耳的声响,想必也是有些年头了,所以才会导致如此。
我们走着走着,便有一对老夫老妻情绪高涨、热情洋溢地出来迎接。
虽然时隔多年,但我依稀记得他们的模样。
丈夫孔武有力、英姿飒爽。
妻子身高略矮、体型较瘦。
爷爷奶奶让我称呼他们为阿公阿婆,可我倒觉得,他们并没有我喊得这么老,甚至比爷爷奶奶还要年轻个几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