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时围观的人数之多,就连爷爷也位列其中。
大家纷纷起哄,对父亲的恶劣行径评头论足、指指点点。
尽管有人上前劝架,强行把他们二人拉开,却也是少之又少、寥寥无几。
而爷爷听闻外面闹出了如此巨大的动静之后,更是无所畏惧地迎上前去,张皇失措地挤在前排。
可随着他仔仔细细地定睛一看,竟是万万没有想到,闹事的男主角,竟然会是自己的亲生儿子!
爷爷的脸上风云突变、骤然变色,当时就火了,直接一手伸出中指和食指,上上下下地冲着父亲点来点去,不由分说就是劈头盖脸地一阵怒斥:“我的天呐!你这个不肖子孙!我的天呐!不孝子啊不孝子!”
我和母亲当时虽没有在现场,却是一直在楼上静静地观察着这一切。
出于地理优势的缘故,村民中心就建立在我家门的对面。
所以从某种角度来说,我家出门就是可以供人娱乐的村民中心。
而我和母亲当时正在三楼,恰好可以借着居高临下的优势纵观大局。
当时场面的混乱让我记忆犹新,尤其是爷爷的那几声怒斥,惊天动地、响彻云霄,我在楼上听得是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好几次都忍不住想要拍手叫好。
母亲则是露出一副犹豫不决、左右两难的复杂神情,进而无比沉重地发出一声叹息,一筹莫展、怅然若失地抱怨道:“你爸又癫起来了……”
我方才说爷爷也压不住他其实是有道理的。
因为即使这件事情有爷爷亲自出马,父亲也还是无休无止地跟那人吵个不停,直到那人主动退让,父亲才自讨没趣地回了家。
事后父亲回到房间,我还学着爷爷的语气笑着骂了他几句,但在父亲简单粗暴地瞥了我一眼后,我便是一下子就意识到了形势的微妙,之后便没敢再装腔作势。
……
父亲凭借带我和母亲到北境游玩一遭,顺理成章地跟我和母亲一块儿在陶兴住了下来。
他不在外做眼镜的生意,反而是在这边找了一门搬货司机的差事。
当母亲细细问起此事的时候,父亲才总算是有所交代。
原来是因为父亲在外面欠了债,在外头实在混不下去了,这才重新来投靠母亲这边安定的生活。
这些年来父亲一直不见踪迹、杳无音讯,其实都是在外面风花雪月、胡乱瞎搞,这点母亲不是不知道,当然也是通过查看他的手机才得知的。
为此,母亲还特地为父亲出轨和欠债一事和他大吵了一架。
我原以为父亲只有酒后才会发疯,可是那回争吵却是让我深刻明白,父亲的寻衅滋事不只酒后。
父亲不知又在抽什么风,总是怒气冲冲地胡言乱语道:“我欠债又怎么了?我瞎搞又怎么了?我找小姐又怎么了?大不了那些人找上门来,我横竖就是一死!我就是主动撞死在墙上,也不会让他们有机可趁!阿柔,你放心好了!不管怎么样,我都不会连累家里的!”
父亲一边这样说着,还一边连连敲打房门,发出“砰砰砰”的一阵急促而又有力的声响。
而当父亲说出这番胡话的时候母亲已经是声泪俱下、泪流满面。
因为母亲心里清楚,他口口声声说不连累家里,可他要真是死了,又怎么可能不父债子偿?
尽管母亲已经苦苦哀求他不要这样做,可按照父亲的秉性,他终究是充耳不闻、视而不见,丝毫没有考虑过这样的下场和后果。
我们跟父亲终究是一条上的蚂蚱,父亲生前造的孽,死后肯定要我和母亲来偿还。
更别提他现在尚且还苟活于世,我和母亲都没能幸免。
我记得有一回在老家的时候,就经历过这样的糟心事。
当时父亲还是一个无影无踪的状态,而我和母亲一回到老家的时候,就听说父亲因为欠债而被人起诉,对方甚至还在村里的各个角落张贴告示,仿佛是铁了心了要让父亲身败名裂、臭名远扬。
不过城门失火,终将殃及池鱼。
我和母亲家中坐,锅却偏偏天上来。
那段期间对方上门要债,说是既然父亲不在,那母亲身为他的家属,就应该替他偿还所有的债务,可见父亲既然已经犯下了错误,那我和母亲想要全身而退的话,肯定也是难如登天。
父亲在外面欠下巨款,肯定不是一朝一夕的工夫,毕竟早些年前她就开始管母亲要钱,还企图以我来威胁母亲。
现如今父亲全盘托出,向我和母亲坦言他的种种罪行,而且还是如此的理直气壮,我顿时就沉不住气了。
我恨父亲不请自来,搅乱了我和母亲平静而又惬意的生活;我恨父亲知错不改,在歧途上越走越远,而且还是这般的冥顽不灵、固执己见;我恨父亲乖张暴戾、有恃无恐,拳打脚踢,样样精通。
于是我趁着父亲和母亲争论不休之时,搬起一张塑料板凳就往父亲的脑门上砸去。
但父亲反应迅速,很快就横着一只粗壮的手臂挡在面前,致使我的全力一击硬生生地砸在了他的手臂上而没能正中脑袋。
事后父亲仍是安然无恙,而且还用一种匪夷所思的眼神目不转睛地注视着我,只觉得不可思议、难以置信,进而颤抖着声线,不敢相信地质问道:“王满,你敢打我?”
我恶狠狠地喘了一口粗气,一边挣扎着表情,一边声嘶力竭地哭天喊地道:“你为什么要来!你真是烦死了!你要是不出现,我和妈妈现在都是好好的!”
父亲下意识地咽了咽口水,不禁露出一副首鼠两端、进退维谷的纠结神情,时而看看右边的母亲,时而望望左边的我,而后若有所思地默默颔首,并用一种比我更为洪亮的声线,顺着我的话说下去道:“好,你们不待见我,我走就是了!阿柔,我现在就去自杀!只要我死了,就什么事情都没了!”
说罢,父亲就要起身跑路,不过在此之前,他还用双手抓住我的臂膀,一举将我甩到了旁边的床上。
父亲的力气比我想的还要大得多,我在他面前当真是毫无招架之力,只觉得稀里糊涂地就被他甩了出去。
母亲见此情形,顿时就慌了神,进而凭借一个箭步拦在了他的面前,并二话不说地跪在了地上,神思恍惚、惊慌失措地连连哀求道:“不……不要!王炎!我求求你别这样!我求求你了!我求求你了!”
母亲说着说着,竟还哭得失了声,不光脸上的表情哭成了一团,就连上面的褶皱都堆到了一块儿,这才短短一时半会的工夫,就已经哭成了一个泪人。
看到母亲哭得如此凄厉,我也不禁为其所感染,这眼泪不知怎的,莫名其妙地就偷偷从中跑了出来,拦也拦不住。
我踉踉跄跄地从床上爬下来,不慌不忙地走到母亲的身边,伸出一只手拉住她的臂膀,故作坚强地抛言道:“妈……你别求他……”
我想要使劲把母亲拉起来,可母亲却偏偏是不听我的劝告,执意要给父亲低这个头。
父亲坐在床上,面对低眉顺眼的母亲而无动于衷,在长叹一口气后,才火冒三丈、义愤填膺地疾言厉色道:“阿柔,你求我没有用啊!你得去求求那些人,求求他们放过你老公才行!求我有什么用呢,是不是?”
我瞧着母亲对这样的穷凶极恶之徒卑躬屈膝、曲意顺承,心中自是五味杂陈、百感交集。
后来这件事情不了了之,因为我的印象似乎也就到这里为止。
不过我长大之后却在母亲跟邻居唠嗑之时,听她提起过一句:“当年王炎在外欠了一笔又一笔的巨债,还不是叫我一分一分地给还清了?”
只可惜江山易改,本性难移。
想要父亲改邪归正、弃暗投明,我真怕我在他入土之前都是盼不着了。
我再有一次家暴的印象,就是在潼桂那会儿了。
父亲和母亲知道留在小城市发展没什么出息,便不远万里地跑到潼桂经营小本生意。
而那时的我已踏入初中,父母在那边挣了点小钱,便邀我去那边做客。
尤其是母亲,她说她很想念我,想再见我一面。
于是我就趁着暑假的那段时间,到潼桂走了一遭。
随着时间的推移,外婆和母亲时常在我耳边念叨的一句话就是:你长大了,你爸爸不会再打你了,他现在会对你好,不然等他老了,看他吃什么。
不过我本人对此倒还是不以为意,因为我总想着父亲纵然待我再好,可他待母亲拳脚相向,那又有什么用呢?
但是有一说一,随着我年龄的增长,父亲对我的态度的确是有了微妙的转变。
除了一些他无法割舍的习性,现在我若是让他早点回家,他也会听,虽说有时候我的话也不大好使,但总归是比母亲的言语好用数倍。
我在期待着父亲越来越好,但又格外害怕期望落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