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后三百米处,是两米多高的大院墙,院墙下建着一家挨一家高低错落的鸡窝。王海英打开自家鸡栅栏,十六只鸡没精打采地卧在地上,奄奄一息。她解开塑料袋,把从卫生所捡来的废药瓶,倒进鸡食盆,再倒上小半盆水。一手拎起一只黄色公鸡,嘴里嘟囔着:“大黄,先给你喂点药水,没钱给你们买药,这一回啊,能活不能活,全看你的造化了。九斤老太,你也多喝点儿,你可不能死,我还指望你多下点蛋,给小阳和白雪补补身子呢。”
王海英挨个拽过地上的鸡喂药水。
“王姨,我到处找您,原来您在这儿呢,您不是颈椎不好吗?我从外面给您带回个治疗颈椎的枕头,说是效果很不错,您试试看。”邵勇不知啥时候过来站在鸡窝旁。
“这孩子,老这么麻烦你,这得花多少钱呐,小阳才去野外没几天,工资还没发呢。”
“王姨,您就踏踏实实用吧,不用操心钱的事,我还有事,改天有空再跟您聊。”邵勇递过一个礼盒,打过招呼,自己手提一个小包,匆匆忙忙朝楼房的方向走去。
轻轻敲几下门,门开处,黄薇见是邵勇,急忙把他拽进房间:“该死的,他都去局里好几天了,咋不见你的影子?最近是不是躲我呢?另有新欢了吧?”
“说啥呢,守着你,我还敢想谁呢,来太勤不是怕给你带来麻烦嘛,要么,你发话,我就豁出去天天来陪你。好了,别生气了,你看,我这次给你带了个好东西,国内最新造的,用它可以延缓衰老。”
黄薇慵懒地靠在邵勇肩头,欣赏着一个电话形状的美容器。邵勇为她在脸上边示范边介绍各种功能:“咋样?满意吧?”
“满意,满意,只要是你买的,我都满意。”黄薇娇嗔地望着他,“我的大小伙,听说你最近忙着追求靳莉莉,我可听说她喜欢童川。”
“这是哪个狗嘴里吐不出象牙的嚼舌根,没有的事,我有你就知足了,别瞎想。”邵勇装着气愤地说。
“好了,好了,我也就随便一问,怕你将来竹篮打水一场空,心灵受伤害。”黄薇看邵勇一脸当真,心中有些安慰。
两人打情骂俏之后,邵勇掏出一沓钱:“收好了,这是这个月卖矿石的分成。”
黄薇喜滋滋地接过去说:“宝贝,你真好,唉,孩子现在在我妈家上学,一年花费太大,老邓又是死心眼,不让我收礼,他那几个工资够干啥的?一说就跟我吵架,多少天不搭理我,不过,不贪不占,心里踏实,好赖就这么过吧。哎,我可听说你们车队在外面请他吃饭,上歌厅,还给他找小姐,你可不能这么害他,难怪他多少天都不想碰我,是你个该死的使的坏吧?”黄薇的脸上蓦地出现几分嗔怒。
“我对天发誓,绝对没有这回事,队上从老到小,谁不知道邓队长对你忠心耿耿。再说了,关系这么好,我怎么会害他呢。”邵勇小心翼翼地看着黄薇,他知道这个女人一旦翻脸意味着什么。
“没有就好,你可别背着我做那昧良心的事,你想,老邓一旦有事,对你有啥好处?再说了,你的朋友我都让老邓照顾了,够意思吧。”
“我当然知道,贵妃娘娘,你放一百个心,我不会干那种事的。”邵勇连忙保证道。
吃过晚饭,白雪帮着王海英洗了碗,拖了地,一切收拾停当,王海英端着剩菜去楼下喂鸡,白雪在房间里转悠,看到王海英的床头摆放着一本已经发黄的相册,便拿过来,随手翻了几页。
相册里面大多是尚小阳和尚小玲小时候的黑白照片,看背景大部分是在野外拍摄的。
照片上的尚小阳小时候圆头圆脑,睁着一双纯真聪慧的大眼睛,依偎在爸爸妈妈的胸前,一手还调皮地拽着旁边站着的姐姐的发辫,一副憨态可掬的样子。
白雪看着照片上的小阳,突然笑出了声,用手指点着他说:“好啊,尚小阳,你还敢给我吹牛。”
回想着大学时,一次,白雪问起尚小阳小时候的长相,当时小阳的神态她记忆犹新,禁不住学着他的腔调说:“我小时候可是一个标准的男子汉!”
“你就吹吧,今天终于让我看到了你小时候的模样,真够女孩的。”白雪接着往下翻看,都是小阳和姐姐跟野外的阿姨、叔叔们的合影。
翻着翻着,白雪的眼睛在一张照片上定住了,她久久凝视着照片中那个高大健壮的女人,站在一顶帐篷前,脚下杂草丛生,她两手分别抱着尚小阳和尚小玲,两个孩子的小嘴在亲吻她的脸颊,广阔的天空下,女人的脸上绽放着灿烂的笑容。这张似曾相识的脸庞,小雪记不起在哪里见到过,她竭力搜寻着记忆,却怎么也想不起来。
叮铃铃——门铃响起。
白雪跑去开门,小阳妈手里攥着几个鸡蛋进来,说:“还行,菜叶没白喂,又下了几个蛋。”看到白雪手里拿的相册,问道:“小雪,你第一次看到小阳小时候的模样吧?”
“是的,阿姨。”
“孩子长大了没法看,你瞧小阳小时候像个腼腆的女孩子,圆嘟嘟胖乎乎的,谁见了都忍不住要摸他的小脸蛋。”
白雪笑了,对小阳妈说:“小阳告诉我说他小时候可是个小男子汉。”
“他这是长大了,知道给自己脸上贴金了。”
“阿姨,小阳小时候的确挺可爱的,你看他憨憨的模样,嘴巴像个元宝,一定很招人喜欢吧?”
“是啊,对门的徐阿姨那天还跟我说你和小阳的嘴巴像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小阳打小脑子反应快,嘴巴甜,喜欢跟人交流,叔叔长阿姨短地叫个不停,分队的人都喜欢逗他玩;你小玲姐嘴巴没他甜,小小年纪看着更稳重些。”
“阿姨,这个抱小阳他们的女人是谁?我怎么感到特别眼熟?”
“你问她呀,她叫柳惠琴,唉,是个可怜的女人,当年小阳还很小的时候,小阳爸是212钻机的机长,她是216钻机的机长。”
白雪恍然大悟,卖馒头的大妈说的功臣就是这个女人,怪不得自己觉得眼熟。
“那时候,他们两个机台,旗鼓相当,工作突出,也是局里、队上年年表彰的两个红旗机台,柳惠琴还被评为省劳模了呢。可是好景不长,那年,她患了重感冒,去上夜班回来时,半路上发高烧昏迷,在狂风中迷路,骆驼跑了,不知去向,可怜她高烧时间太长,被烧成了废人。”
“那她现在怎么生活,没有人管他吗?”白雪关心地问。
“这种情况大队工会不管么?”
“我们都帮着去找了,想让工会给她申请个困难补助,可是,每次邵主席都要说些官话给我们听,什么现在大家都困难,老同志更要发扬老传统为大队分忧解愁啦,唉,拖到现在也没给办。”
“太可怜了,他们是因为工伤成了这样,大队这样不管不问,对他们太不公平了。”白雪对那对不幸的人充满了同情。
“前任江队长对他们很照顾,现在,唉——”小阳妈叹了口气。
白雪看着小阳妈,突然有一种强烈的愿望想去看望那对不幸的人:“阿姨,你带我去他们家看看吧。”
“行啊,就在咱们单元一楼。”王海英就手往盘子里放满鸡蛋端在手里,锁上门,带着白雪来到李刚家。
敲门,柳惠琴开的门,嘿嘿嘿地对王海英她们傻笑着。
“是嫂子吧?快进来坐。”李刚的声音。
王海英见柳惠琴手里提着水淋淋的衣服,吃惊地问:“你会洗衣服了?”
对方不吭声,只是傻笑。
客厅空荡荡的,没有家具,只有一张半高的饭桌,有几个方凳,地上有个脸盆,盆里是半盆脏水,一张方凳倒放在地上,估计是柳惠琴刚才坐着洗衣服的。
王海英把鸡蛋放在饭桌上,然后和白雪走进阳面的卧室。
李刚坐在床上,床上零乱不堪,被子、毯子卷成一堆,两个枕头胡乱放着。李刚见王海英带来一个年轻的姑娘,脸上一怔,不好意思地说:“我下不了床,房子里乱糟糟的,这位姑娘是——”
“她叫白雪,是小阳在大学谈的女朋友,跟小阳一起回到咱们队了,听说了你们的事,一定要来看看你们。”
李刚一听,高兴地说:“你看时间过得快不快,转眼小阳都有对象了,小阳那娃从小就乖,你看找的对象都像是天配的,好啊好啊,姑娘,你不用担心,我这里没啥看的,人只要还活着,就是福气,咱们是社会主义国家,好心人多,都来帮助我们,咱也得好好活下去,对吧。”
王海英伸头看看外间洗衣服的柳惠琴说:“她会洗衣服吗?”
“唉,教她洗,还能行。我这个样子不能下床,又有高血压,说不上哪天就走了,可是我愁得慌,留下这个冤家可咋办哩嘛。”
白雪连忙安慰他说:“叔叔心肠好,会长寿的,不要那么悲观。”
“好我的女子,借你的吉言,说啥我也要多活几年,好跟这个冤家做个伴。”
“叔叔,你别发愁,以后我和我的朋友会定时来帮你们洗衣服打扫卫生的,你放心吧。”
李刚急忙摇头说:“使不得,使不得!”
“有啥使不得的,年轻人帮你干点儿活又不费啥力气,你不用那么客气。”
说话间,白雪来到客厅,坐在柳惠琴旁边,对她轻轻说:“阿姨,来,我们先洗领口,再洗袖口——”她边说边给柳惠琴耐心地教。
柳惠琴听话地在白雪说的地方打上肥皂,用劲地揉搓。
白雪高兴地说:“你洗得真好。”她对柳惠琴伸出大拇指。
柳惠琴似乎听懂了她的夸奖,嘿嘿嘿笑得眼睛眯成一条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