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那浅红的长发,
是夏日的闪电,
以甜蜜的强暴的力量,
起伏于黑夜的脊背。
——《独白》帕斯(墨西哥)
1
江停非常地勤快,这种勤快超乎了谢檐喧的想象。
早晨起来,屋子里里外外被打扫了个干干净净,就像是藏了个田螺姑娘似的,一夜之间金手指一开,就像是重新装修了一样。
连屋子里那几扇窗户,几扇落地玻璃门都被擦得透亮,谢檐喧一脑门撞上去,才疼得清醒了几分。
堂屋里的桌子上摆好了早餐,还冒着热气。
江停一边擦着手一边从厨房里出来,看见呆愣的谢檐喧,眸光闪都不闪一下,“吃早饭。”
“早……”谢檐喧觉得幸福来得太突热,有些反应迟缓,“你起这么早啊。”
江停看了她一眼,“不算很早,五点半起床,现在已经九点半了。”
“九点半”三个字他咬得有些重,似乎对谢檐喧睡到现在才起来很是不满。
谢檐喧啃着包子摸摸鼻子,“哎呀,你要习惯我的生物钟。”
江停没再应声,放谢檐喧自己在那儿吃包子,然后起身去了柜台后面,把那一摞一摞的本子从屉子里拿出来抖抖,平日里还不知道,这一抖抖出了一股子霉味。
谢檐喧完全没有老板的自觉好好反省自己,反而还捂着鼻子十分嫌弃,“诶诶,抽屉里都是很重要的档案,别弄丢了。”
“我知道。”
昨儿夜里,谢檐喧把江停打发去休息后,自己一个人挑灯夜战,把抽屉里的册子翻来覆去地看,嘴里念念有词。
江停站在隔断门边,隐在门后的阴影里看着他的新老板,身量不过一米六,纤瘦娇小,一身的懒骨头,坐没坐相站没站相,眉间却攒得很紧,一支毛笔在纸上写写画画,一写就是大半夜。
那册子被她整整齐齐摞进抽屉里。
早间江停起来,打开抽屉便觉得一阵潮湿,便想着趁着阳光晴好,拿出去晒晒。
原是一个惬意的早晨,难得没有客人上门,谢檐喧吃过早点就开始瘫在沙发上昏昏欲睡。玻璃门被江停擦得仿似透明,阳光透过玻璃照进来,暖暖乎乎,明黄染亮了谢檐喧大半个身子,舒服得恨不得立刻神游太虚。
“老板!老板!”
一阵咋呼的叫唤,老旧的木门被拍得“啪啪”响。
谢檐喧脸上一皱,眯着眼往门口看去,年轻的姑娘站在“种玉”门外,扎着一束高高的马尾,头发染成浅浅的红色,优秀的发际线让谢檐喧一阵嫉妒。
江停正蹲在院子里晒着泛着潮气的书本,一抬头就看到了访客,起身去迎。
谢檐喧起身,拖沓着布鞋,露出一段光洁的踝骨,懒懒靠在门框上,“来找对象?”
这话说得也是够没油盐的了,来“种玉”不是为了相亲难道为了离婚不成?
江停引着客人进来,薄唇轻抿,一语不发,顾自去了后院烧水。
“坐吧。”谢檐喧指了指桌对面的椅子,自己跑到院子里翻捡了半天,拖出一本蓝皮本子,夹在胳肢窝底下,坐到了那姑娘对面。
蓝皮本子上写着几个字——“小女(拾柒)”。
那姑娘勾着下巴瞧了半天,却被谢檐喧一个轻飘飘的眼神抵了回去,嘿嘿一笑,憨厚得很,“我叫蒋淳,今年24岁,无房无车,研究生毕业,现在在我导师的研究所里工作。”
2
从“种玉”出来,蒋淳接到了房租太太的电话,约好了下午去看房,随即拦了辆的士,往城南禾云社区去了。
“这个房子真的算很便宜了。”六层的老居民房没有电梯,蒋淳跟在房东太太身后吭哧吭哧往上爬。
房东太太往身后一看,摇着自己的小手绢,“小蒋啊,你要加强锻炼啊。”
蒋淳冬日里出了一身的汗,刚染不久的红头发粘在脖子上,气都喘不匀,掐着腰道:“郑阿姨,您这六楼也太难爬了。您看您这房子也挺旧了,没电梯,我还得跟人合租,再便宜点吧,一千。”
“咔哒”一声,半锈的铁防盗门被拉开,房东太太推了门进去,“真不是阿姨坑你,好吧,一千就一千吧,但得预付三个月。”
不大的一间房子,两室一厅一厨两卫,主卧已经租出去了,蒋淳只得租下次卧。这方圆一圈,也就只有这个房子无论是地理位置还是价格都颇得蒋淳的心,同房东太太磨了半个月,这才敲定下来。
屋里收拾得很干净,米色的窗帘挂在钩子上,窗棂老旧,却也抵不住阳光明媚铺满整个屋面。
想来是刚做过卫生不久,屋里还有一股清爽的水汽。
“瞧瞧,小沈多勤快啊。”房东太太显然有些惊喜,把鞋脱在一边,赤着脚进去,“我年前把房子租给了小沈,当时本来是跟另一个男孩合租的,但是那个今年5月就结婚搬走了,所以次卧才空下来,要不你还租不到呢。”
蒋淳踩着袜子往里走,玄关往里就是两间卧室并排,主卧门上挂着一个红色的中国结,颜色正鲜亮着。
她拽了拽马尾,虽然还没见面,但对隔壁这个室友却是平添不少好感。她指了指那扇门,掩了嘴对房东太太问道:“室友人还好相处吧?”
“没话说。”房东太太笑眯了眼,“我这房子前后租过不少年轻人,就数小沈最省心。”
蒋淳在主卧门口站了站,然后推门进了隔壁次卧,房间打扫得很干净,一张2米的大床方方正正地摆在房间中央,飘窗的窗户半开着,风有些凉,但吹得人心里松快。
“郑阿姨,签合同吧。”
一纸合同,落下轻飘飘两个字,就算成交了。
房东太太痛快地从口袋里掏出钥匙给她,“具体怎么相处,你自己跟小沈沟通啊,我就不掺和了。”
铁门被重重关上,隔离了一室寂静。
蒋淳掏出手机录了个小视频发给林霜,“落脚之处已找好,晚上帮我去宿舍搬东西吧。”
暖洋洋的夕阳照在身上,舒服得直想伸懒腰。
蒋淳往沙发上坐了坐,软垫覆着毛,腰肢一软就躺了下去。
手机在耳朵边上震了两下,林霜的语音仿佛要从手机里扑出来,“搬什么搬,我的实验报告啊,天知道为什么报告里的数据出了错,我现在要全部重做,然而明天中午之前报告就要交!!!”
蒋淳瘪了瘪嘴,“昨天不是让你检查……”
话音未落,只听得一声轻巧的“咔哒”,像是毛刷从绒面上刷出,摩擦出一道脚步声。
蒋淳举着手机侧头看去,主卧门口立着一个瘦长的身影,那人穿着一件奶白色的薄羊绒衫,右手不停蹭着眼睛,满脸的惺忪。
那人迷迷糊糊到厨房倒了杯水,一咕噜灌进去,回身才看见沙发上坐了个人,冷不丁吓了一跳。
那大惊小怪的模样看得蒋淳一阵有趣。
蒋淳坐起身,招财猫似的冲他挥挥手,“Hi……”
男人呼吸急促,耳尖发红,眼神飘忽了几下然后落到蒋淳的红发上,顿了顿,“你好……”
小脚步利利索索窜回屋里,落进蒋淳眼里,就剩下一个仓皇得像只小白鼠似的背影。
3
沈水北原以为新室友会同上一个一样是个男孩,房东太太通知他隔壁次卧租出去的时候,沈水北还有一些些的开心,特地起了早把家里打扫得干干净净。
电话没响两声就被接了起来。
房东太太的声音被路边呼啸的车流声打散。
“郑阿姨,新室友怎么是个女孩啊?”他说话声音轻柔,一股子文弱书生气。
“女孩怎么啦?女孩也很好相处的,小蒋很乖的,你放心,她搞科研的,整天埋在实验室里,不会打扰到你平时工作和休息的。”房东太太语速很快,噼里啪啦一顿,“我车来了,回头再说啊。”
沈水北把手机放下,手掌捂了捂眉心,目光不由自主瞟到房门上,似是在回忆刚刚看到的那个女孩,可好像太过慌乱,只看见了那一头热烈的红发,在冬日里扎眼得很。
QQ对话框在电脑上弹了出来,编辑一个劲地敲着抖动:在不在,在不在,在不在……
沈水北眯着眼睛凑过去看,修长的食指在键盘上敲了一个Z。
“新书直播签售,星期天晚上八点半,你在吧?”
“在。”
“OK,那星期天晚上记得上线。”
编辑匆匆来匆匆走,半分催稿的意思都没有。
屋外蒋淳依旧被那仓皇而逃的小背影萌得不要不要,比她实验室里的小白鼠还要可爱。
幻象并没有继续,手机就扭着身子震了起来,搬家公司的电话打了进来,司机大哥操着一口外地口音,嗓门爽朗大气,“大妹子,你还搬不搬家了?”
蒋淳如梦初醒,点头就像抖筛子,“搬搬搬,您稍等我一下,我马上过去。”
一出门灌了一领子的冷风,差点呛得她背过气,蒋淳站在铁门外瑟瑟发抖,才发现羽绒服落在了屋里,一转身也没有钥匙。楼上大爷拎着垃圾袋趔趔趄趄往下走,乍然见蒋淳在那里可怜巴巴地杵着。
“小姑娘,出门要多穿一些。”大爷瘪着嘴关心道。
蒋淳吸吸鼻子,尴尬地笑了笑,眼一闭牙一咬,把那扇铁门拍得“砰砰”响。
沈水北刚坐下打开文档,就听见恶霸上门似的敲门声,恨不得把那扇铁门都给捅破。他起身去开门,入眼便看见沙发上落着一件女式羽绒服,方才还坐在沙发上的人已经不在了。
铁门依然被人敲着,沈水北趿着拖鞋去开门,红色头发就在铁门外被楼道窗户外吹进来的北风撩起,像是冬日里出了一抹炫目的红光,落在一张瓷白的小脸上。
“不好意思啊,我衣服落屋里了……”蒋淳不高,站在沈水北跟前只到他的上臂中间,像只扑腾的鹌鹑,扇着翅膀往屋里窜。
沈水北不小心被她绊了一脚,低头闻见一阵暖香从鼻尖拂过,有些慌张,匆匆退了两步。
蒋淳把羽绒服裹上,摸摸口袋里的钥匙,冲沈水北露出一个自认十分友善的笑容,“我叫蒋淳,晚些时候我会搬东西进来,可能吵到你,不好意思。”
沈水北抿了抿嘴,没吭声,低着脑袋也不知是什么表情,半晌才轻飘飘地摇了摇头。
“那我先走了。”蒋淳朝他挥了挥手,转身下楼。
沈水北站在门口,听见脚步声下去,小心地走出门,探着头在楼梯口往下看,见那红色的一抹从楼梯间彻底消失,他才轻轻舒了口气,烧红的耳廓痒得慌。
4
蒋淳并没有如她自己所说的当晚搬进来,沈水北晚上码字的时候一直竖着耳朵听屋外的声响,心都不知道分到哪里去了,小鸡啄米似的打了五六百字,回头一看,不行,删掉重来。这一晚上来来回回折腾了好几版,新稿的开头愣是没有磨出来。
沈水北睡觉前眼前晃过的还是那一抹璀璨的大红。
把枕头翻上来往脑门上一盖,余下一室寂静。
转天中午起床才发现屋外落了霜,地面上薄薄一层白色,踩上去嘎吱响。沈水北顶着一对黑眼圈,裹着厚厚的棉衣从楼下端了碗米线上来,迎面就被一张床垫差点拍了面门。
前面的人艰难地回了个头。
沈水北看见那大红色的马尾轻轻甩过,白净的脸露出来。
蒋淳正扛着自己的懒人小沙发,累得直喘气,还要空出一只手来跟沈水北打招呼:“早上好啊。”
声音沾着早晨的凉意,脆生生的,就像是冬日里尝上一块冰淇淋,生冷又甜腻。
沈水北下意识抿了抿嘴,提着米线的手勾了勾,也不知道是做了什么艰难的心理建设,他往前挪了小半步,说话声又轻又软,“我帮你吧。”
蒋淳被这细软如绒毛的声线勾得喉间发痒,刚想咳上两声,却又怕把人吓着,生生把咳嗽给咽了下去,侧身让出半个空隙,“谢谢。”
沈水北没再作声,只埋头做事。
等到屋里差不多落了地,他才拎着自己已经快凉了的米线回了卧室。
蒋淳提着最后一个行李箱进屋,还想着说请新室友吃顿饭,拉近拉近距离,却不想那厮就那样悄无声息地回了房间,然后整天都没有再踏出房门一步,一直到夜幕四合,华灯初上,家家户户的厨房里都飘出了晚烟。
蒋淳在厨房熬了半锅排骨汤,端着碗从沈水北房门口路过时,实在好奇,竖着耳朵听了听,可那屋里一室寂静,似乎连呼吸声都没有。
客厅的窗子漏了条缝,晚间的北风卷着寒气窸窸窣窣渗了进来,往正在猥琐偷听的蒋淳脖子后一绕。
蒋淳脖心一凉。
看了看那扇房门,摸了摸后脖子,莫名有些……瘆得慌。
房间里开了空调制暖,嗡嗡的声音一直在响,蒋淳抱着自己的汤喝出了一身的薄汗,把棉衣外套一脱,浅色羊绒的高领衫服帖地裹着下巴,散落在一边的红发碎碎地夹在衣领处。
一直安静的隔壁突然出现一声拖动椅子的声音,随后又落入一片寂静。
蒋淳耳根动了动,听了半天也没见有什么动静。
“你说会有人一整天不踏出家门一步吗?”她把手机摸出来给林霜发了条消息。
林霜回得飞快,“会,比如我。”
“我的意思是,不踏出房门一步,不吃饭也不去洗手间。”
“你咋知道人家没吃饭?”
跟林霜那个缺心眼的姑娘聊天,总有办法把天聊死,蒋淳挠挠头,坐在椅子上,目光绕着屋里提溜一圈,最后落在已经见底的白瓷碗上。
“要不,去瞧瞧?”她嘀咕一声,腾地起身,端起碗就出了房间。
炉子上还有小半锅汤温着,肉香四溢,温温热热,蒋淳从碗柜里拿了一个干净的,倒了满满一碗,轻手轻脚地走到沈水北门口,还似模似样地咳了一声。
举手敲门。
安静。
蒋淳把耳朵往门上贴了贴,冷不丁地,往前一倾,一碗汤差点泼了出去。
那人还穿着那件羊毛衫,戴上了一副金丝边框眼镜,屋里一片昏暗,只有电脑幽幽的蓝光往外弥漫。他纤瘦高挑,幽蓝的光在他身后勾出一道细细的轮廓线,半张脸藏在阴影里,忽明忽暗。
蒋淳端着碗的手忽然就那样抖了抖,尴尬地往前递过去,讪讪地笑道:“那个,谢谢你今天帮忙。”
沈水北脊背都僵硬了,看着胸口前的红脑袋,舌头有些打结。
“不用。”
蒋淳头皮发麻,“要的要的。”把碗往他手里一塞,转身就跑,比兔子还快。
碗里的汤溅了一些出来,沈水北的掌心贴着白瓷碗的碗壁,有些烫。
蒋淳把门砰地关上,靠着门板大口地喘气,心脏在胸腔里跳得剧烈又恐惧。
刚刚,那个样子,好像……一个变态。
影视剧里那些斯文变态的形象突然就从平面立体了起来,蒋淳拨了门锁,像只受惊的仓鼠一样,瑟瑟发抖。
5
晚间是被细微的说话声吵醒的。
蒋淳做了一个光怪陆离的梦,梦里她就躺在一张手术台上,被剥得光溜溜,沈水北戴着那副金丝边框眼镜坐在一边,慢条斯理地戴起了餐巾,然后勾起嘴角轻笑了一声。
然后,仿佛是真的听见了一声轻笑。
蒋淳倏地从梦里醒来,摸摸脖子,湿漉漉的。
她坐在床头喘气,睡前倒的一杯水早就凉透了,一口灌下肚,冻得蒋淳脑子一醒。
空调已然在嗡嗡作响,屋里的温度还算暖和,只是夜里外面飘起了大雪,簌簌落了一地,夜半起的风呼啸着,鬼哭狼嗥一般。
蒋淳踩了拖鞋起床,透过窗户往外看了看,枯白的枝干被风吹得东倒西歪,路灯的暖光都变得清冷起来,灯下雪地上一串猫脚印。
顺着那脚印往前看,黑黝黝的角落里突然眨出一双绿莹莹的眼睛。
蒋淳眉心一跳,把窗帘猛然拉上。
拽着窗帘的手,有些泛白。
寂静的空间里真的出现一声轻笑。
低沉、暗哑、幽然。
蒋淳猛地回头,直愣愣地盯着床头那堵墙。
然后,像是电影里的镜头,放慢了速度,压抑了声音。
“@#¥%……*%……”
蒋淳打了个寒噤,蹑手蹑脚地凑到墙边,把耳朵贴在墙上,仔细听着。
空调的声响和墙壁的堵截始终让她听不清隔壁究竟在说什么。
只是,呢喃。
在这样一个雪夜里,显得尤为恐怖。
蒋淳缩进被窝里,把自己蜷成一只蚕蛹,整夜地辗转。
直到天际将明。
她才睁着一双通红的兔子眼,把目光从自己的门板上移开,轻轻闭了闭,松了一口气。整夜紧绷的脊背蔓延出一阵酸涩。
闹钟在7点的时候响了起来,蒋淳枯坐在床头,只觉得满心的疲惫和害怕。
“啪嗒”拨了锁开门。
正巧遇上隔壁主卧那人也信步而出。
蒋淳顿时愣在原地,动都不敢动了。
沈水北挂着两个硕大的黑眼圈,头发飞起成鸟窝,一脸的萎靡不振,仿佛纵欲过度一般,拖沓着脚步进了厨房,倒杯水,回房。
路过待在原地发抖的蒋淳。
沈水北耳尖一红,干巴巴地道了声:“早上好。”
蒋淳一下就咬到了舌尖,扑腾出两眼眶的泪,机械地抬头去看他,“早……早上好。”
沈水北看着她泛着水光的眼睛,呼吸一滞,“我……我先回房了。”
听见身后轻巧的关门声。
蒋淳拔腿就跑,笔直冲出了公寓。
林霜一大早到实验室的时候,就看到蒋淳呆坐在那里,像只受惊过度的鹌鹑,捧着水杯瑟瑟发抖。
她走过去,一巴掌贴到蒋淳的额头上,“你病了?”
蒋淳把水杯放下,把林霜的手扒拉下来紧紧抱着,“霜霜啊,我室友,好吓人啊。”
“怎么说?”
“就很像——变态啊……”
6
林霜是带着“凶器”来的。
当天晚上,林霜带着她刚买的折叠卡片刀去了蒋淳的新家。
彼时蒋淳正在屋里嘬着她的外卖牛肉粉,放了好几勺辣椒,辣得两眼通红,泪流满面。一开门,那仿佛受到了巨大欺负的弱小可怜的模样,瞬间激起了林霜的保护欲。
“他欺负你了?”
不等蒋淳说句话,她一把就从书包里抽出了她的折叠卡片刀,还没有巴掌大,气势汹汹地朝着主卧方向行进。
动作麻利得让蒋淳都来不及反应。
林霜仿佛是前来讨债的债主一般,死命拍着主卧的门。
蒋淳肝儿颤了颤,深觉重新认识了这位好基友。
屋里的人几乎是同一时间打开了门,面色惊慌,“怎么了?”
林霜高举着手臂,一巴掌正落在沈水北的脸上,那清脆一声响,听得蒋淳都有些瑟缩。
最怕空气突然安静。
沈水北眨巴着眼睛,茫然又无辜。
“为什么……打我?”
蒋淳捂脸。
林霜看着沈水北那满脸委屈迷茫的样子,像个不谙世事的少年,也眨了眨眼,随后回头看了一眼蒋淳。
河东狮吼。
“这TM就是你说的变态?”
沈水北脸有些绿,随即猛地涨红,鼓着两颊,怨念丛生地盯着蒋淳,艰难地挤出一句话:“我不是变态。”
然后轰然关门,那力道之大,就像是要把蒋淳当了这门板一样,狠狠拍死。
蒋淳泄了口气,坐在沙发上,“感觉药丸。”
林霜抬脚就窜到她身边,“那小白兔的模样,说话声音大一些都怕吓着他,你居然会觉得他是个变态。”
“那他大半夜不睡觉,不停在隔壁冷笑,真的好吓人啊。”蒋淳挣扎。
林霜翻了个白眼,“你是不是自己吓自己,幻听了啊?昨天晚上风大,有些奇怪声音很正常,我半夜还不是被吵醒了?”
蒋淳挠挠头,“可能——大概——吧。”
“你这室友,长得眉清目秀,可真好看。”林霜有些垂涎。
蒋淳嫌弃地往旁边挪了挪,“以貌取人,鄙视你。”
林霜森然一笑,露出璨白的牙。
蒋淳抖三抖,她怎么会觉得沈水北是个变态呢?明明眼前这个女人才是吧。
一场闹剧,好不容易把林霜这尊大佛送走了,蒋淳站在客厅,摸摸脑袋,“难道真的听错了?”
嘀咕声刚落,主卧的门再次打开。
沈水北站在门边。
蒋淳退了半步,“那个……”
“我不是变态。”沈水北定定看着她,面无表情地说完这句话,啪又关上门。
蒋淳脊背爬上一串鸡皮疙瘩。
完了,那种变态的感觉又来了。
7
晚上十点。
蒋淳捏着手机偷偷溜出房间,一转身,蹲坐在主卧门口,打开手机录音机,轻轻放在门边。
她凑过去,耳朵贴上门板。
心道:我就知道不是我听错了。
许是客厅格外安静,门板是木制的,这一夜,蒋淳居然还能断断续续听清屋里在说些什么。
“……你听我解释,不是你看到的那样……”(男音)
“你还想说什么!我在这里站了很久了,我看得一清二楚……”(女音)
“秋秋,你不要这样……”(男音)
“何宇成一把拉住管秋,不管不顾地吻了上去,唇边是香甜的橙子味,带着一抹滑腻,从唇齿边探了进去……”(男音)
……
说话声还在继续。
蒋淳死死咬住自己的手背,心里的小人正在放声尖叫。
果然是变态。
我的天,好恶心啊!
蒋淳心跳成倍地增长,在胸腔里就快像是发疯一般,她死死地抱住自己,起了一身的白毛汗。
录完音,攥紧了手机,连滚带爬回了卧室。
蒋淳吓得眼泪都飚出来了,哆嗦着手,拨了110。
“喂,警察吗?我要报警,我隔壁好像有个变态……我住在……”
许是她声线里带着浓重的害怕,感染到了电话那头正义的警察小哥,“好,你别怕,我们马上赶来。”
隔壁说话声仍在继续。
蒋淳简直觉得度秒如年。
警察来得很快,在她数到1375的时候。
蒋淳开了门,对着警察指了指主卧,然后窜到警察身后躲着。
警察小哥轻声安抚:“别怕。”
“开门。”
敲门声砰砰三下,像是捶在蒋淳心上。
沈水北开门很快,耳边还挂着耳机,“怎么了?”
话音未落,就被警察小哥一下压在墙上,警察小哥冲队友使了个眼神,队友颔首,一头扎进了主卧,翻箱倒柜。
沈水北的脸被拍在墙上,艰难地问:“发生什么事了?”
蒋淳握了握手机,“我都录下来了,你大半夜在屋里不知道干些什么龌龊事,恶心吧啦的。”警壮怂人胆,她挥了挥手机,把录音放了出来。
沈水北两眼一闭,有些绝望,脸上青一阵白一阵。
“我……只是在语音码字而已。”
一室寂静。
搜查房间的警察出来,摇摇头。
然后,画面一转。
蒋淳和沈水北坐在沙发上,对面站着两位警察。
“各自说说吧。”
8
沈水北叹了口气,无奈地看了一眼蒋淳。
“我叫沈水北,笔名风绘,是网站的签约作者。”他起身,从屋里倒腾出自己的身份证和签约合同,然后打开手机APP,“我的身份证、合同、网站信息。”
一一摊开放在桌上。
蒋淳余光瞟了一眼,心虚。
“我真不是变态。”沈水北手掌抚了抚额角,“我的键盘打字很吵,我怕影响你晚上休息,所以这几天我都是语音码字。”
蒋淳头低得更下了,活像只蔫蔫的鹌鹑。
警察小哥无语,闹剧一场,把蒋淳小训了一顿。
送走警察,蒋淳站在客厅,有些尴尬。
沈水北难得没有着急回房。
他惯来是个内向害羞的性子,却也被蒋淳这番折腾得连脸红的力气都没了。
“你……”
“你……”
“对不起。”蒋淳拽拽衣角,讨好地笑笑,“我独身女孩子,跟你一个大男人合租,本来就有些怕的。”
沈水北转头看了一眼窗户,窗户上映出他脸,纯良无害,目光清澈。
他的十根手指修剪得干干净净,平放在两膝之上。
“我有轻微的社交恐惧症,不擅长和人交往,我的工作是写书,生物钟也和你们上班族略有不同。之前是我没有考虑到你一个女孩子的心情,所以,你害怕也是正常的。”
他说话的声音和第一天刚进来时一样,慢吞吞的,温温的,像杯40度的牛奶。
蒋淳有些惊讶,她原以为,沈水北会生气。
看过去,细细端详了,才看清楚他的模样。
骨相圆润,不似一般男孩那样棱角分明,双目微垂,眉弓弧度圆滑。
凑起来,其实是最没脾气的那种长相。
蒋淳越发愧疚了。
先是林霜来一阵闹,然后她又报了警。
“真的很对不起。”蒋淳低头,仿佛顶了一团乌云。
沈水北起身,走到她跟前一步半左右停下,犹豫了好一会儿,才伸了手,回忆了一下自家表哥从前哄表嫂的招数,在蒋淳的头顶轻轻拍了拍,“真的没关系。”
他理解,并且宽容。
蒋淳猛然抬头,跌进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里。
他的眼瞳比一般人稍大,就像天然带了一双黑色美瞳一般,盈盈透着光。
沈水北被这赤裸的目光看得有些窘迫,耳尖红了红,收回手,“那个,没事的话,我先回房间了。如果你觉得我吵到你休息了,你就敲一下墙,我听得到。”
说完,虚着脚步回了一片狼藉的主卧。
蒋淳摸摸脑袋上刚被沈水北拍的地方。
不知为何,有些晕乎。
9
沈水北换回了键盘打字。
果不其然,噼里啪啦的敲击声在墙那边响起。
蒋淳靠在床头,头顶着墙壁。
着了魔一般,竟然丝毫不觉得这敲击声吵,一下一下,像啄木鸟在啄着她的耳廓,有些痒。
折腾了大半个晚上,蒋淳后半夜竟然伴随着键盘敲击声睡得像只死猪一样。
闹钟响的时候,蒋淳简直困得想把手机砸了。
一场雪后,就是一场阳光晴好。
推门出去,沈水北已经坐在餐厅里吃早餐了,啃着鸡蛋煎饼,那香气简直诱惑人犯罪。
他依然顶着两个硕大的黑眼圈。
听见声响,回头看见蒋淳,难得冲她笑了笑,“我买了早点,在微波炉里热着,冬天容易凉。”
蒋淳双手背在身后,抠了抠大拇指,“谢谢。”
“不用。”
其实,放下“变态”的有色眼镜,沈水北真的是个很好的人。
那天以后,日子才正正经经、不咸不淡地过着。可沈水北却莫名觉得蒋淳在讨好他。
许是有些心虚,有些愧疚。
沈水北某天起床,发现早早去实验室的蒋淳已经给他准备好了早餐,吐司鸡蛋加果酱,豆浆油条加米粉。
吃完早饭,换了一身行头出门跑步。
回来洗澡准备睡觉,可刚从浴室里出来,就听见屋里不知哪里一阵疯狂的闹钟,等沈水北手忙脚乱找到,才发现厨房炉子上贴着一张纸——“炉子上热着芸豆猪肚汤,欢迎品尝”。
他耸耸鼻子,锅盖边缘飘出一丝暖意,香滑熨帖。
沈水北舀了一碗,其实味道一般般,可见她并非如他想象的那般擅长厨艺,可他还是喝完了,看着那张字条笑眯了眼。
蒋淳胆子越来越大,经常蹲守在沈水北房门口,敲门,呼唤饭友一起吃饭。
饭桌上的气氛总是融洽的,蒋淳说个不停,从实验到同事,把自己底儿都要掏空了。沈水北通常是不怎么说话的,只是含笑看着她,耐心地听着。
冬天里夜黑得早,小区里户户灯亮如豆,热腾腾的饭桌上,你在胡闹我在笑。
竟像是一对感情绵长的夫妻。
夜里,沈水北码字的时候,偶尔听见墙壁被人敲响,他勾着嘴角笑,指尖流泻的感情骤然浓郁几分。
读者近来纷纷留言:大大,你的感情戏真是写得越来越好了,好甜啊!!!
沈水北看着留言,心跳扑腾漏了一下。
年终将近,蒋淳忙着新论文的活,每天泡在实验室里废寝忘食,偶尔连轴转,好几天也不回去,沈水北晚间码字的时候,总觉得家里空空荡荡,枯坐半宿也敲不出来几个字。
等蒋淳忙完,已经是新年一月中旬了。
昆城今年也是巧,一连下了好几场小雪,湿冷的空气恨不得把口鼻都冻起来。
几乎三天没睡的蒋淳拖着袋脏衣服回家那天,却是难得晴好,一开门,就见沈水北穿戴着围裙,正弓身拖地。那人纤瘦细长,宽大的毛衫贴在身上,顺着脊背勾出一道弧形,透着脊骨的形状,腰线苍劲。
沈水北回头,蒋淳才发现他剪了头发,薄薄的刘海,露出一双干净的眉眼。
毛衫领口宽大,透着一双笔直的锁骨。
蒋淳盯着那锁骨有些发呆,脑子里突然想起林霜曾经说的:男人香艳起来就没女人什么事了。
她鼻子有些痒,呆呆打了个喷嚏。
沈水北见她神色不对,小心翼翼地挪了过去,“你回来了。”他从鞋柜里拿出那双粉色的毛绒拖鞋,放在她跟前,“进屋吧。”
蒋淳好些天没洗头洗澡,拖着一个半大的蛇皮袋子,神色恍惚,眼睛肿成个桃子,还贴着黑眼圈,活生生就像一个回城务工的小可怜。
“哦。”她脱鞋进屋,却忘了地板刚拖过还是滑的,右脚掌刚踩进脱鞋就往前一溜,手里的蛇皮袋子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甩了出去。
沈水北“欸”了一声,长臂一伸,条件反射扣住蒋淳的腰,往怀里一带。
蒋淳撞进一个瘦削的胸膛,有干净的皂味,淡淡的柠檬香,毛衫软乎乎地贴在她脸侧,舒服得让她想在上面蹭上两下,想就这样靠着好好睡一觉。
沈水北脖子涨得通红,只觉得自己右手从指尖烧到整臂,恨不得颤抖。
看着蒋淳晕晕乎乎地伏在自己胸前,白嫩的脸蛋压变了形,眼皮艰难地睁开,微闭,再睁开。
她抬头去看他,皱着眉心好一会儿,像是才认出来,“哦,不好意思啊。”
慢吞吞地离开。
沈水北忽地松了一口气,却觉得怀里空了大半片。有些慌,眼神飘着飘着,落在地板上的蛇皮袋子上。
脆弱的拉链被绷开。
乱七八糟的脏衣服散了一地。
蒋淳被眼前的“美色”吸引了好一会儿,才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
“哎呀”一声,拖沓着脚步过去。
沈水北低头拉住她,轻声道:“你先去休息吧,我帮你收拾。”
蒋淳揉揉眼睛,重重点了头,神游一般回了房。
10
这一觉睡到了第二天下午三点。
蒋淳从床上爬起来,第一件事就是找饭吃,饿得发慌。
一开房门,就看见正对她房间的阳台上飘飘摇摇着她的衣服。
一个激灵,立马回神,臊得满脸通红。
捶了捶脑袋,“丢人。”
沈水北支棱着耳朵一直听着隔壁的动静,那姑娘睡了太久,怕一不留神睡晕过去。
房门“咔哒”响的时候,他就起身了,开门出去,看见她正看着一阳台的衣服发愣,脸蛋红扑扑的,还透着一股迷蒙。
四目相对。
都有些尴尬。
蒋淳清了清嗓子,故作镇定,“那个,谢谢你帮我收拾衣服。”
沈水北摇摇头,“没事。”
“我……要去吃饭,你要不要——一起?”蒋淳搓了搓手,不知怎地,再见他,总有些说不出的感觉,脸颊发热,想起那个泛着柠檬香的胸膛,她就浑身不对劲。
“好啊。”沈水北答得快,自己都没反应过来,略有些懊恼。
两人就这样,一同出门约了顿饭。
小区门口的黄焖鸡,又香又辣,蒋淳嘬着汤,眯着眼,一副人生圆满的样子。
沈水北吃不得辣,看着蒋淳的模样,破天荒有些馋,偷偷加了一小勺辣椒进去,立马呛得脸和脖子通红,一双下垂眼里氤氲了水雾,唇瓣呈现一抹樱桃红,沾着汤汁。
引人犯罪。
蒋淳抬眼一看,脊背密密麻麻起了一层薄汗,她放在桌子下面的手凭空抓了抓。
真好看啊。
她想。
沈水北被她直白赤裸的眼神看着,心跳一阵快过一阵。
气氛逐渐黏稠。
手机却疯了似的响起来。
蒋淳手忙脚乱掏出来,却见屏幕上闪着“谢檐喧”三个大字。
“谢老板。”她看了一眼沈水北,接电话时半侧了身子。
沈水北眸光一暗。
谢檐喧懒懒的声音响起:“蒋小姐,有时间的话,晚上来一趟‘种玉’可以吗?”
蒋淳抿了抿唇,余光看着呆坐在对面的沈水北,眼皮闪了闪,“好。”
去跟谢老板说清楚吧,她又不想相亲了。
目光重新落到沈水北身上,蒋淳撑着下巴想了想:其实,沈水北,真好。
蒋淳想早点搞定谢檐喧那边的事,吃过饭就直接去了藏春弄。
前脚蒋淳刚走,后脚沈水北的电话也难得响了起来。
“沈先生,您还记得我吗?”
沈水北有些迷茫,想了很久才突然想起,今年年初那会儿,他妈妈寻死觅活,一哭二闹三上吊,逼着他一起去藏春弄的一家叫“种玉”的姻缘所,报了名,等着“被”相亲。
“哦,谢老板。”
“是这样,我这里最近登记了一个小姑娘,我瞧着不错,想介绍给你认识一下。”
沈水北正拿着塑料袋挑水果,冷不丁一下,把塑料袋捅了个窟窿。
“我……”
“如果你有时间的话,这个星期六早上9点,多福路十字路口的那家花店,我会让她拿一簇满天星。”
沈水北胡乱闭了闭眼,眼前恍惚划过一抹赤红。
他想起靠在他怀里的那张小脸。
松了口气,去说清楚吧。
“好。”
11
蒋淳去“种玉”的时候,被谢檐喧告知已经约好了见面时间。
她叹一口气,“那见一面吧,但是我最近遇到了喜欢的人,可能要让对方白跑一趟了。”
谢檐喧彼时正在从某冷面男手里极力抢回自己早已被洗得发白的枕套。
间歇抽空回了一句:“话可不能那么笃定,万一,合了眼呢?”
江停十分嫌弃谢檐喧那个旧枕套,某天打扫卫生的时候,给她拆了下来,说是要换个新的,却遭到了谢檐喧的强烈拒绝。
蒋淳摇摇头,却没再说话,同谢檐喧告辞,踩着月光回家。
那人应该在家里等着吧。
不由得脚步快了些许。
“种玉”里。
谢檐喧把枕套团巴团巴塞进前胸,“我不换,这枕套跟我了很多年,有我身上的味道,我才不要换。”
江停表情有一瞬间裂开,轻飘飘看了她一眼,无声表达着自己的嫌弃。
“嘿!”谢檐喧插着腰,“我说你一个打工仔,还管起老板来了,胆肥啊。”
江停见抢枕套无望,端着桌上的茶水回后厨。
谢檐喧愤愤然,“惯得你。”她冲江停的背影比了比拳头。
正准备转身躺上沙发,却被江停叫住:“喂。”
“喂什么喂,叫老板。”谢檐喧炸毛。
江停浑然不理,兀自问:“她说她有喜欢的人,你为什么还要她去见那个男孩?”
谢檐喧没个坐相,往沙发上一窝,掀了掀眼皮,“蒋淳性格看上去冒冒失失,但其实是个能稳得下心的姑娘;沈水北性格温吞,耐性极强,看着文文弱弱,但其实心有韧性。”
“可她有喜欢的人。”
“喜欢,又不是已经脱单了,婚姻是件慎重的事情,选择尤为重要,因为要托付半生,所以,仅有喜欢是不够的,柴米油盐磨完了喜欢,又该拿什么延续夫妻之爱?”
江停一顿,面含嘲讽。
谢檐喧把脚往沙发扶手上一跷,“没有天生一对,没有天作之合,所有的相处都需要磨合,可磨合也是分深浅的,有些人不需要伤筋动骨就可以磨出来,可有些人,伤筋动骨都未必能合下去。
“我只是在蒋淳的单选题里,多放了一个选项而已。”
江停有些怔忡,看了一眼谢檐喧,转身离开。
谢檐喧被那古怪的一眼看得有些发毛,摸摸脖子,暗自嘀咕:“他不会给我下毒吧?”
蒋淳回去。
沈水北果然在等她,安安静静地坐在沙发上,也不看门口,自顾自地削着苹果。
可门刚开,他的头立马就抬了起来。
“你回来了。”
蒋淳坐到他旁边,指了指苹果,“给我的吗?”
沈水北把苹果递给她。
蒋淳打开电视,电视里叽叽歪歪的剧情和对话,两个人估计都没听进去,只是谁也不想起身离开。
12
周六早晨,蒋淳醒得很早,换了一身衣服,洗了把脸。
她前脚出门,沈水北后脚也出了门。
同一时刻,谢檐喧也带着江停出了门。
蒋淳到得最早,挑了一簇满天星抱在怀里,站在花店门口,十字路口的风差点没把她吹飞。
谢檐喧坐在车里,看着蒋淳发丝飞舞的样子,笑得合不拢嘴。
江停看她一眼,默不作声。
沈水北下了公交,远远就看见一个人站在花店门口,戴着大大的围巾,几乎遮住了她整张脸,因着风大,嵌着毛的帽子一囫囵戴到了头上,怀里抱着一簇满天星,被风刮得东倒西歪。
他踌躇了半分,抬脚过去。
谢檐喧眼尖,一眼就看到他了,戴好围巾帽子,推门下车,冲着沈水北招手,“沈先生……”
蒋淳顺着声音抬眼,压了压围巾。
眼睛豁然睁大,再睁大。
谢檐喧迎上去,拽着沈水北快走两步,“你看到蒋小姐了吗?就站在花店门口。”
沈水北耳根一动。
隔着一道马路牙子,饶是沈水北近视也看清楚了。
蒋淳把自己裹得像座山雕,站在花店门口,怀里揣了把被风吹秃噜的满天星。
心跳骤然加快,“怦怦怦!”像有人拿把锤子凿着心墙。
谢檐喧哈了口白汽,冷得发抖,上下牙轻磕着,“蒋淳、沈水北,我先走了。”
……
一钻进车里,就对着暖气搓着脸,嚷着冷啊冷啊冷。
江停却还在看那对立的一双人。
发愣了很久,蒋淳突然噗嗤笑出来,“你好啊,相亲对象。”
沈水北面色一红,却慢吞吞笑了出来,眉眼温柔如画,笑意缓缓从眼中流泻。
“原来是你啊。”
蒋淳乐呵,吃了口风,打了个喷嚏。
这日天寒风冷,可明晃晃的太阳挂在天上,漫延出万顷明媚。
“看场电影,吃个火锅,然后买点菜就回家吧?”蒋淳往前走一步。
沈水北看着她,一张笑脸被围巾和帽子绒毛包裹,只露出一双欢喜的眼睛,亮晶晶的,像沾了蜜糖。
沈水北张嘴,扑出一团白汽,“好啊。”
车里——
“啧啧,偶像剧似的。”谢檐喧瘫在副驾驶座上,捂着心口,“老夫的少女心啊……”
话音未落,车如离弦的箭似的划出去。
江停面无表情,扮演着一个敬业的车夫。
谢檐喧喟叹一声:“先去商场,老夫要逛个街,心情好。”
江停听话地打着方向盘,左转进入主干道。
13
江停以为谢檐喧想逛街,可没想到她是为了他逛,拎了满手的袋子,是崭新的冬装,羽绒服、毛衣、内衣,还有一双牛筋底的靴子。
刷起卡来毫不手软,江停提着袋子跟在她身后,看她背着手像个视察工作的大爷一般,竟有一瞬的恍惚。
两人顺路去了一趟菜市场,回到“种玉”已近下午四点。
“诶诶,记得做晚饭,我要吃红烧排骨。”谢檐喧瘫在沙发上叫唤。
江停驻足侧头,冷漠,“知道了。”
谢檐喧瞪着眼睛看他冷酷无情的背影,恨恨地捶了一把沙发,“嘿,我是老板。”
晚间曲闻溪开着她的小车车回来,刚走到门口,就闻见隔壁谢檐喧家飘出一股香气,红烧排骨的味道浓郁又香醇,勾得原本只是打算吃碗面就算了的曲闻溪直咽口水。
顺着香气溜进谢檐喧家,一屋的暖光四溢。
堂屋里对坐着两个人,谢檐喧啃排骨啃得满脸酱汁,一只脚踩在椅子上,整个一副山大王的坐姿。
左边坐了一株笔直的白杨,慢条斯理地用饭,饶是对面坐了个饿死鬼一般的人物,都不抬一下眼皮。
“老谢,赏口饭吃。”曲闻溪站在门口,端的一副可怜巴巴。
谢檐喧茫然抬头,一脸的酱汁,看上去就像一个二傻子。舔舔嘴,再看看桌子上残存的半盘排骨,十分犹豫。
“饭……可能不够。”
曲闻溪撒着丫子就往厨房跑,“就一口,就一口。”
江停的手艺非常好,好到谢檐喧一度以为自己以前吃的都是猪食。明明心里打好了算盘,一定把老板的范儿给树起来,不能放任江停嚣张,可美食在前,什么都好说,都好说。
得把他留下,嗯,得留下。
曲闻溪当真就铲了一小团米饭,淌着口水坐到谢檐喧身边,目光不经意从江停面上扫过。
天庭有力,圆润饱满;鼻梁高挺有势,山根隆起,鼻准硬朗;眉骨凌厉,眉尾上扬,眉色浓密;牙齿咬合平整有力;双目眸正有威。
骨相是一脸的正气凛然,只是印堂微微有些黑,想来是倒了大霉,只是已有转运之相,黑中泛红,红鸾星动。
曲闻溪瞟了眼身边的傻妞。
都不用算卦象,送上门的姻缘。
也不知道这丫头是哪里积了这么厚的福报,竟是天定的好姻缘直接砸上门。
凑过去跟她咬着耳朵:“哪儿来的帅哥?”
“捡来的。”谢檐喧嘴里嚼着排骨肉,话说得含糊不清,顿了顿,神秘兮兮问道,“来历干净吗?”
“你捡的你不知道?”
“没问,你给瞧瞧呗。”
曲闻溪翻了个白眼,“傻人有傻福,具体来历不大清楚,但是个端正的人。”
“那就好。”谢檐喧憨厚一笑,眼疾手快把盘子里最后一块排骨抢了去,心里决定一定要把他留下来,这种上得厅堂下得厨房,吃苦耐考的好员工,这年头上哪儿找?!
除了脾气不太好。
江停任她们俩窃窃私语,自己岿然不动,吃完饭,非常自觉地收拾了碗筷,抹桌子拖地,打扫得一尘不染。
曲闻溪惊了。
“你这是招了个大宝贝啊。”
谢檐喧一脸骄傲,满意地笑笑,“我也觉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