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深夜,李安琪和她老公才从警察局回到住处,位于曼哈顿第五大道某酒店顶层的总统套房。还有几天她的新戏就要开机了,从国内熬到国外,这是她第一次做女一号,她虽然没名气但还是个尽职尽责的演员,她需要去揣摩这个女一号的心理活动和感情历程。
李安琪从来就知道自己没什么演戏的天赋,但她努力啊,以前在三十多线混的时候,虽然条件比群演也好不到哪里去,但她特别虚心学习,演洗头房小妹,就真的去洗头房打几天工学手艺;演外围女,就真的穿上黑丝短裙,胸垫多垫好几层,在半夜的酒吧街一站,简直以假乱真;演神经病,就真的去神经病院观察女疯子,还自己在某宝上买来一套病号服,化个病弱妆在大街上晃荡,被一帮玩cosplay的小孩误认为是同类;这个导演说她胖,她就去断食减肥;那个经纪人说她脸大,她就去打瘦脸针;同组的年轻女演员比自己白,她就去打美白针。这样虚心的用功,终于让李安琪从三十多线混到了十八线。她觉得自己年纪也大了,再透支身体吃青春饭就只能饿死,就嫁了人来了美国。
但来了美国还是要敬业的。演一个重度抑郁症最终跳河的纽约华人女孩,当然就需要体验一下在布鲁克林大桥上准备自杀是怎样的心情。
谁知道现在跳桥的人这么多,防护网层层加固,特别结实,她爬上桥栏那一瞬间就放心了,根本不可能跳得下去的,在这儿想死比想活着都难。
既然人身安全得到了保障,她就盘着腿,抽根烟,安心地坐在那里冥想,琢磨自己的戏份。结果她的车停在那里阻碍了交通,就有人报了警。她英语不是那么好,很艰难地才跟两个黑人警察讲明白自己是个演员,只是在揣摩戏份,并没有要自杀。两个警察以看病人的眼神看了她一会,然后把她连人带车押回了警察局。
还好她也没犯什么事儿,她老公从罗德岛开了几个小时车赶到,把她从警察局解救了出来。
“我放着罗德岛的豪宅不住,给你在这边开总统套,不是让你出去给我惹乱子的。马上就开机了,能不能给我消停几天?”李安琪的老公脱下西装外套揪开领带走进洗手间,丢下一句话。
“我也没想到会闹这么大,我不就是说话说不明白么,说明白就没这么多事了。”李安琪小声辩解着,有些底气不足。
她老公没再说话,很快洗手间响起了哗哗的淋浴声。
李安琪坐在沙发上,有些百无聊赖地翻着桌上的剧本。没过一会儿,她老公洗了澡出来,换李安琪走进洗手间。
“哎,这个编剧,乔大卫,你是怎么认识的?”她老公突然问。
李安琪眼皮一跳,停下步子回头看着他。“去年拍Alex那个片子的时候认识的,正好你前阵子也在找人写本子嘛,我就介绍他过去了。”她说,“听说还是纽约电影学院毕业的高材生呢。”
“本子还不错。”她老公点了点头,转身上床睡觉。李安琪洗完澡出来的时候,他已经响起了惊天动地的鼾声。
李安琪是五年前嫁给她老公的,美籍华人,大她十五岁,在纽约做制片人。他看上她漂亮又听话,她看上他有钱有身份,各取所需。反正有房子住,有饭吃,有衣服穿,有钱花,偶尔也有戏拍。拍戏的钱,她都是自己攒着,她老公并不要,也知道她挣不了什么大钱,纽约的电影圈怎么可能有机会留给她这样年纪尴尬、语言不行、履历也并不抓眼的人。
早上李安琪醒来的时候,她老公正在穿衣服。
“会还没开完?”李安琪问。
“没啊,我昨天不是赶着回来去警察局捞你吗,今天还得赶回去。”她老公一边打着领带一边漫不经心地说。
“还要几天?”李安琪小心地问。
“下周一开机前肯定得回来。”他说,“这几天你就自己在这待着吧,别再给我惹乱子了。”
“嗯,”李安琪应了一声,“对了,我后天有一个活动,是华人卫视做的一个美食节目真人秀,可能要录一整天。等电影上了也会配合我们宣传。”
“知道了。”话音未落,房间门已经被重重关上。
李安琪从床上坐起来,轻轻地呼出一口气。
他们相敬如宾也有快两年了,除了工作的事情其他任何交流都没有,但两人对这样的状态都非常满意,至少李安琪觉得是这样。她这个人,没有太多的脑子和心眼,想当演员的时候,十八线也演,想找个人结婚,能嫁的就嫁。
后来,她偶然间在她老公手机里发现他常联系一个叫薇拉的陌生女人,竟然有种如释重负的感觉,心想两个人同床异梦这么久了他终于有外遇了。但仔细看下去,发现那女人并不是他的外遇,而是纽约华人圈子里一个专门中转客人和外围女的“经理”,也就是老鸨。从记录来看,他也是个常客了,甚至可能在他娶李安琪之前就是了,还通过这个薇拉或长期或短期地包养过小姑娘。这反倒比外遇更让李安琪觉得意外,他也算华人圈小有名气的成功人士,竟然会选择这样的方式来解决夫妻以外的需求,不过从那之后,李安琪虽然什么都没说,但更加注意和他保持距离,纯粹是因为担心,万一他染上病,可别传染给自己才是。
他不爱自己,李安琪是知道的,自己不爱他,她也是知道的。她没真正喜欢过什么人,也没被什么人真正喜欢过,因此觉得感情这东西太不靠谱,还不如一个美国绿卡或是一笔片酬来得实在。
什么话都不能说死,现世报快得很。她去年在拍一个片子的时候遇到了乔大卫。
从国内的演艺圈混到国外,李安琪在和圈外人聊天的时候动不动就会被说“反正混你们圈的人都没什么底线”。李安琪开始还心不在焉地辩解一下,后来每次听到就越来越不屑,好像其他圈的人就有底线一样?靠脸吃饭的就要承受得住别人指指点点,不靠脸吃饭的背地里怎么偷鸡摸狗都没人看见。不是混哪个圈的人都是贱人,只是本来就贱的人选择去哪个圈混了而已。怪事年年有,行行出奇葩,这是社会守恒定律吧。
就比如李安琪和乔大卫。如果一个人的职业还会多少被经历所限制,一个人会被什么样的人吸引却好像不受任何时间地点年龄经历其他状况限制。他们俩彼此都非常笃定,他们的贱跟混这个圈一点关系都没有,就算他俩一个是快递小哥一个是美甲小妹,一个是妇科医生一个是体育记者,一个是出租车司机一个是房地产中介,只要他俩遇到了,还是会一拍即合地看对眼然后勾搭在一起。
甚至两个人的身份也是尴尬地相似,乔大卫一直靠工作签证漂在纽约,混到吃不上饭的时候遇到了他后来的老婆。老婆是个语言教师,多年前随家人移民来的美国,在费城定居,乔大卫凭着自己一张年轻帅脸和三寸不烂之舌哄得她心花怒放倾心相许。结了婚之后乔大卫仍然不务正业,借着混影视圈的优势四处拈花惹草,他老婆也只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要他定期回家,挣了钱大部分都上交,她就不说什么了。
李安琪和乔大卫的地下恋情就像是蜜蜂找到了花朵苍蝇找到了厕所,享受着出轨的刺激和偷情的兴奋,甩掉了多年以来身边的狂蜂浪蝶,专心致志地狼狈为奸,简直是为民除害大快人心。
乔大卫有工作的时候就一直混在纽约不回费城,为了跟李安琪私会,又不敢来她这里,特地在布鲁克林长租了个便宜些的公寓。李安琪的老公经常全世界到处飞,她就从豪宅或总统套房跑出来,到乔大卫的狗窝里去鬼混,常常是深夜开车前往,清晨离开。能打上高质量的一炮,睡上高质量的一觉,就是这对狗男女的标配,天塌下来都愿意以高潮的姿势死在一起的幸福。
李安琪在门口站了一会,确认她老公已经走远,才转身到沙发上自己的包里拿出了手机。
“在?”她发消息给乔大卫。
没有回复。她看了看时间,早上八点。她不去的晚上,乔大卫肯定在酒吧混到天亮才回,不到下午是不会起床的。她拿着手机等了两分钟,把手机丢回包里。
偷情最重要的一个自知之明,她还是懂的,不管是谁玩消失,玩分手,玩ONS,玩劈腿,玩脚踏几只船,绝不会像正室一样揪着对方无理取闹,那就真比没脸还没脸了。
第二天来到和节目组约定好的西班牙餐厅时,李安琪已经拾掇一新,打扮得高贵却不媚俗,性感却不诱惑,气质独特却又平易近人,简直像一个大咖了。她看到门口一架摄像机冲着她,就习惯性地对着镜头媚眼飞吻加挥手全套动作一气呵成,然后袅袅婷婷地踏进店去。
本来陈艾米今天并不用来的,但是她在催手下实习小编辑的稿子,不得不跟着到了节目录制现场。光鲜美丽的李安琪吸引了大部分工作人员和路人的眼光,陈艾米也有些好奇,凑过去看了一眼节目流程。
“嗬。美籍华人,知名演员。”陈艾米撇了一下嘴角,“敢情这节目请来的别人也不比我好到哪去吧。”
她又隔着众多的工作人员往里看了一眼。李安琪端庄地坐在座位上摆着造型,手里擎着红酒杯一动不动,发型纹丝不乱,妆容无懈可击,高高扬起的脖子像优雅的天鹅,衬得华贵雍容的殿堂级餐厅都失了颜色。
“这个嘉宾怎么没有绯闻男友?怎么只有我那期有?”陈艾米义正辞严地问编导大哥。
大哥盯着取景框,面无表情地回答:“她看脸就够了,你不够,绯闻凑。”
陈艾米无法反驳,只能默默走开。
那个知名演员看起来倒是有点眼熟。陈艾米在心里想。反正华人圈也不大,可能以前跑采访的时候哪里见过吧。
从晕倒事件之后,陈艾米在公司就自觉不自觉地躲着王彼得。他也识趣,不再缠着陈艾米替她去蹭饭了。同事们知道她最近身体状况不佳,也都很体谅她,她便闲下来了不少。
回到公司楼下,陈艾米又看到王彼得站在街边餐车外面等着买三明治,连忙远远绕开。不过王彼得并没有看到她,而是跟同样站在餐车外面的一个女孩说着什么。那女孩并不是他们公司的,陈艾米也没见过,便不由得多看了两眼。女孩年轻得很,估计才二十岁左右,像是东南亚裔,麦色肌肤和黑亮的眼睛很是勾魂,小短裙下明晃晃的大腿让人无法移开视线。
陈艾米走进玻璃门,再回头看去,那女孩却转身很快走开,留王彼得站在原地。
陈艾米觉得自己可能是想太多了,王彼得不过是一个空虚寂寞见到异性就撩两下的直男,自己和他的交集应该也就到此为止了。他该撩谁撩谁,和她也没什么关系,她又慌张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