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域姑娘长相比中原女子显得大方些,特别是一双幽色眸子和身材的高挑,她们的舞技超群,甚至于一举一动都像是在舞蹈般妩媚轻盈。
九星一头钻进飘香阁,听鼓瑟声悦耳,初入眼的是悬着的一幅前隋展子虔的《游春图》,镶着银边却不俗气。镂空雕花作漆架点缀,门侧置一大理石长案,上有宝砚四台,便是用来记来往客人名册的,花纹梨木作桌,紫檀木作椅。
她往里走,穿过门廊,便听得正阁内十分热闹,被吸引过去才看见一十字木架上吊着一女子。
那女子被挂在高处,像是玩物般被人观赏着,场下座无虚席。
她瞳孔猛地缩紧,可这群人却像无事般指点着那女人有说有笑。
再看去,那女人外衫被扒,连小衣都被扯的破烂,仅留一寸之布遮羞,脚下被扔着眼熟的兰纱宽领长袖薄襦衫,水雾花开百褶……其他地方均已被血染湿,垂着脑袋像是案板上的鱼肉任人宰割。
九星完全不敢相信这居然是原本在门前跳舞满身傲气的胡姬。
“还有谁要来试试?”一身着棕灰长衫之人拍着巴掌,将声音提到最大,朝围着的一群人问。
九星稳了稳神,还是决定先看看情况,她挑了角落的一张圆木椅坐下,随手抓了把瓜子攥在手里。
“郎君,这是在干什么?”她杵杵坐在旁边的男子问。
那男子翻翻白眼,懒洋洋道:“说了你也不明白,这胡姬犯了罪,成了奴隶,每天在这飘香阁里招客,如果有人想为她赎身,必须要蒙着眼睛,用飞刀将她身上的绳子悉数斩断。”
九星这才注意到,那胡姬身上涌血处都是一个深口子,不少人技术不精,却还是不顾胡姬的命来试手,每一个口子都在冒着黑红色的鲜血,但并没有因此而结束这场交易。
“怎么,你一介女流也想替她赎身不成?”那男人尽是嘲笑。
九星全然不理,暗地里却将瓜子在手心捏的粉碎。
男人狠啐一声,捧着手中茶杯摩挲着,露出贱淫之色:“可惜这美人就这么被糟蹋了,赎回家肯定也玩不尽兴。”
九星被此言惹怒,回过头来眼中尽是这男人的嘴脸,这男人明明也是个大家装扮,品茶之仪也尽显富贵之气,可这出口便是污言碎语,她感到有些反胃,便将手中瓜子往桌上狠狠一摔,直直地朝她瞪眼道:“登徒浪子!”
“你骂谁?”
“我骂你!”她不示弱,厉声答道。
周围喧闹的人群被这突如其来的争吵牵了去,闻声都安静了大半,纷纷转脸看热闹。
那男人大概在长安也是个有头脸的人物,怕被熟人认出失了颜面,便大气不敢出,自然也没敢还嘴,只低低身子,忙作灌茶状。
九星也没功夫跟他计较,这人口买卖本就是官府无法插手的事,况且还是个犯了事的奴隶,这草芥人命之事,让她恨的牙痒痒。
正欲起身离开,忽听道有人从隔间朝台上哑哑地喊:“我来试试?”
在座之人纷纷安静下来,目光投向右边的隔间。
她止步也循着目光朝隔间处看去,隔间半开着门,留盏细垂格扇屏风挡住,倒也能错错落落地看见屏风之后人的轮廓。
听声音,应该是知天命的年纪。
那人将手中茶壶放在案上,轻扫过手旁流丝竖琴琴弦,缓缓起身,出了隔间。
棕灰长衫之人微怔片刻,赶忙拱着手下了台,快步走到他身边,摆出笑脸道:“李相好雅兴,若是李相喜欢,这胡姬您尽管带走便是。”
“既然是戏便要守规则,本相也只想试试,赎不赎身倒也无所谓。”
九星定睛看看他,听见叫他李相,便也大概明了了几分。
李林甫的名字她可不会忘。
李林甫顿了一顿,朝屏风后面使使眼色,便从后面缓缓出来一人,九星抬眸,待看清来人之前,便听到李林甫朝来人问:
“不知易司丞对此事感不感兴趣?”
易南朝台上轻扫一眼,而后答道:“不感兴趣。”
“在这屏风后面喝茶闲谈也是无趣,还不如找个乐子消遣。”
易南不答,那掌柜的却是捧着手连连应着。
说着,李林甫正色走出隔间,来到正对着那胡姬的木台下,围人纷纷让出一条路来,那掌柜的也是眼疾手快地吩咐人将案上的飞刀柄重新用缎布擦了擦,弯腰递到李林甫手中。
李林甫眯眼对了个方向,奈何总是对不到他想对的地方,只得作势了半天。
“李相,您要不换个长一点的?”掌柜的忙拿出一把比原先较长的飞刀,笑嘻嘻地双手递给他。
李林甫长长“嗯”了声,将手中飞刀放下,接过另一个飞刀,朝胡姬瞄准着。
胡姬早已将泪哭干,眼里似是要冒出血来,或许是失血过多,嘴唇已变得绀白,但明显的下嘴唇已经被她的上牙咬出深深的牙印。若不是被吊着,恐怕她虽是都会跌下去。对此已习以为常,她只得闭眼,等着不知名的飞刀射穿她的心脏。
眨眼的功夫,飞刀朝射出去,不偏不倚正好刺在那胡姬的手心,与胡姬手腕上缠着的麻绳错开,鲜血成股地往外涌,她咬紧牙根,因疼痛肌肉已经变得扭曲。
台下却是一片喝彩。
“李相好功夫!”那掌柜的带头鼓起掌来。
台下之人也纷纷跟着鼓掌。
“闲来之余弹个曲子,奏个乐子还算通识,这般功夫还是颇不通的。”李林甫拍拍手,将宽袖甩在身后,蛮不在乎地瞥眼奄奄一息的胡姬。
九星脑袋里仿佛一股血冲上来,这飘香阁的掌柜定是跟朝廷有什么过节的人,不然怎么会对李林甫如此巴结?九星直感觉自己的指甲都要插进肉里。
李林甫追问:“易司丞的功夫了得,不来露一手?”
“不了。”易南淡淡一笑。
“也罢,”李林甫转过头,多瞄了眼那胡姬,问掌柜:“跳舞如此绝妙的美人居然是带罪之身,你们是从哪弄来的?”
“本就是一流放至别处的奴隶,鄙人就将她买了来,给阁中添些乐子。”
“有名字么?”李林甫问。
“芍婴。”掌柜的恭恭敬敬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