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成文是通过微信联系上储红云,获得余小铃丧事办理的具体地址的。
从老城区驱车赶到大青峰山腰处的岭殡仪馆,已是下午五点多钟。初冬时节,昼短夜长,斜阳已快落入西山,背山的地方已经覆盖了大片阴影。方成文没等周芹将车停稳,就从副驾驶座上跳下来,直接朝正中的银河厅走去。
这里是民政部门在老城区设立的唯一一处殡仪馆,紧邻殡仪馆南边的山梁上,修建了连片的坐北朝南的公墓,且正对着山脚下的梅山水库,真是一处阳光明媚,滨水而居的好地方。此处是全县最早修建的一处公墓,建好时新县城还没有开发。那时,山里人对公墓还很排斥,如家庭有人亡故,都想尽办法在老县城周边的山上找一块地方安葬,故当时老县城里有一种说法,叫做“死人包围着活人”,因为每到秋冬季节,山上落叶萧条,荒草尽枯时,人们站在稍高一点的地方,就能看到包围在县城四周的山岭上,到处都是大大小小的坟茔;要是春夏季沿着山径独自到山上游玩,时常会遇到新砌的坟墓,胆小的人常常会吓得不寒而栗。
经过近二十年的殡葬改革和宣传,如今新老县城附近的山上,绝大多数坟墓都由其后人迁葬他地了,公墓的价格也随之水涨船高,大青峰连续几期开发的墓地早已卖光。据说现在就连转手买卖的普通墓穴,都已炒到七八万一个了。方成文二十年前,就在此处为父母买下了两个豪华墓穴。他想不明白,余小铃还这么年青,她为什么早早地为自己买好了墓地,如果是家人临时从别人手里高价转买的,也没有这么凑巧吧。唯一能够解释通的,就是余小铃早就为自己的死做好了安排,那么她选择跳楼,也许是早已谋划好的一种死法。
周芹紧走几步赶上方成文,两人并排进入设立亡者灵堂的银河厅。低沉凄婉的哀乐声反复的播放,进进出出的人们都很悲伤。方成文看见了储红云,还有其他几个过去在一起共过事的老同事,他们都与他打了招呼,有的过来与他握手。方成文和周芹心情沉重,他俩走到灵堂正中,只见被四周鲜花拥簇的水晶棺材里,余小铃仰面躺在里面,仅露出苍白而瘦小的脸;灵堂上方悬挂着巨大的挽联:流芳百世,遗爱千秋;音容宛在,浩气常存。棺材下首有一张小方桌,上面摆放着余小铃的遗像,并三碗为亡者准备的供品及香炉。方成文夫妻俩向余小铃遗体恭恭敬敬地鞠了一躬,又跪下来叩了三个头。这才退下来,并到大堂左下首的记账处,将准备好的五百元钱递给登记礼薄的人。
这时,走过来一个中年男人,方成文一看,是他到余小铃病房看望她时,见过的那个沉默寡言的男人,他想应该是余小铃的丈夫了。只见他说:“你是方主任吧,谢谢您来送小铃最后一程。您不用客气,是这样的,我们兄妹几个商量好的,为了让小铃走的安心,非亲戚来礼一概不收,您的心意我们领了。”
“您是?”方成文听他这么一说,有些糊涂,故多问了一句。
那男的说:“我是小铃他二哥,在医院见过您。非常感谢您对小铃的关心!”
既然人家办丧事有规定,方成文也就没有坚持。他和周芹来到外面,找到售卖花圈纪念用品的商店,买了一只花圈并署上夫妻二人的姓名,送到灵堂摆放好,又坐下来与几个老同事闲聊了一会。从他们的口中,方成文得知,余小铃儿子被几个同学失手打死后,因为夫妻两人每日以泪洗,每每相互责怪,特别是余小铃因失子之痛几近疯癫,两年后夫妻两人和平分手。据说,她原来的丈夫后来又娶妻生子,彻底将过去的一页翻了过去,而作为女人的余小铃,却没有走出丧子的阴影,由悲伤过度到长期失眠,最终由郁郁寡欢发展成为严重的抑郁症。
“也许选择自杀,对她来说是最好的人生归宿。”一个老同事说。
“我不这么认为,我分析余小铃自杀有三点原因,一儿子非正常死亡是主因;二是丈夫与她离婚,说句不好听的,他前夫真不是人;三与余小铃性格有关,退休后人与人交往少了,心理压抑又得不到排解,从而加重了病情,一时想不开才跳楼自杀的。”另一个老同事振振有词地发表他分析的观点。
储红云坐在他们中间,没有说一句话。余小铃选择的这种自杀方式,给了她重重的一击,让她想起来就感觉呼吸不畅,血流加速。她和余小铃是最好的朋友,按现在的词叫作闺密。她一直知道余小铃有自杀的倾向,因此只要有时间她就找话题安慰她,劝说她千万别做傻事。可能从退休后,因为身体的原因,加上女儿女婿几乎每天都来吃饭,她还经常帮助他们带外甥女,这样她每天的时间都排得满满的,很少能够抽出时间来陪陪余小铃。她还是上次到医院看望方成文母亲时,才与同时住院的余小铃见上一面。平时她们俩个也就是打打电话,问候问候。谁成想那次相见,竟是余小铃生前与她见的最后一面。
几个前来帮忙的老同事,都坐在大厅里,为余小铃下葬前的最后一晚守灵。方成文看他们没有一个人有走的意思,他问身旁的周芹,如果她想回去,可先开车回去,他今晚就和这些老同事们在一起。周芹看周围没有一个认识她的,自己在这儿确实多余,就听从了方成文的建议,先开车走了。这个时候,有人通知大家到殡仪馆的食堂去吃晚饭,方成文便和一众人等都朝食堂走去。
到了食堂,老同事们都自觉地围坐在一桌,方成文恰巧与储红云坐在一起。桌上摆放着烟酒,因大家心情不好,就直接盛饭开吃起来。风卷残云般,一桌人不一会都吃完了饭,先后离开了食堂,最后只有方成文和储红云两人吃完饭,坐在没有收拾的残席上,都没有开口说话。
还是储红云先打破沉默。她问:“你发短信问我确切消息时,我也是刚刚在退休群里看到余小铃跳楼自杀的消息。你是从哪里知道的?”
“我上午到医院有事,顺便去看看余小铃,在你女儿她们科室听说昨天有人跳楼,因没有见到余小铃,一问才知道真是她。因中午走不开,下午来时又不知道丧事在什么地方办,就问了你。”
“那你比我知道还早一些,我女儿不敢告诉我,她怕我难过。我只比你早到殡仪馆半个小时吧。”
“他前夫一直没有露过面?”方成文问。
储红云摇摇头。“别提那个人,他就是一泡狗屎。他和余小铃离婚后,又找了一个大姑娘,还生了一个男孩,估计有十五六岁了吧。现在余小铃死了,他还活着,真为小铃原来轰轰烈烈地爱他一场不值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