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道老伴今天要从医院回来,方成文的父亲吃过早饭,就端了把小椅子,坐在巷道口等着。当看见方成文将车开过来,他颤颤巍巍地站起来,一直注视着车在巷道口停下,看着老伴被儿女们从车上扶下来,经过他身边时,大概是与老伴打招呼,“你回来了”,忽然意识到老伴已无辨识能力。便吃力地挪动着他那两条老寒腿,跟在众人身后,一起走进自己的家门。
这是一片高低错落有致的老居民区,位于史河西岸,离电站大坝直线距离不到一公里。南北相连着一条逼仄的巷子。方成文父母的家位于巷口第一家。这个巷子还保留着二十多年前他们家搬下来时的样子,要说变化嘛,就是市政打通了沿河青年路,后期又进行了拓宽改造,河堤增设了仿汉白玉栏杆,河道进行了疏浚,使得沿河两岸变成了景观带,成了老城居民休闲散步、锻炼身体的好去处。
母亲回到家,一切又将恢复往日常态,因为她患病的原因,儿女们几乎都得经常回家照看,顺便照看腿脚不便的父亲。两位老人的年龄加在一起快一百八十岁了,他们历经苦难,能够相濡以沫、相互搀扶着走到今天,这在同龄人中间并不多。为此,父亲对子女们照看母亲的要求很高,比如母亲一天要吃多少顿,给她吃的什么,他都要过问。这常常弄得在家长期照看母亲的大妹很烦,经常在微信群里大倒苦水。
看儿女们都回来了,老伴也从医院接回家来,父亲的脸上露出了难得的笑意,他从卧室取出两张百元现钞,交给方成文,叮嘱他去买菜。方成文知道父亲的脾气,他得给他这个面子,就接了,喊周芹一道走。周芹就跟公公道别,说她要给哥和侄子送饭,这几天就不来家了。公公知道她们家最近摊上事了,也没有挽留。两人便开车走了。
路上,周芹问方成文,“你前天说方成材想在新县城买一套住房,这事他定下来没有?”
方成文:“他跟我说过,中介带他看过一套桂花公园附近小区的房子,是三居室,他想买下来。这不是妈住院,我早就陪他过去看看了。”
“你哥也是的,他都到武汉这么多年了,怎么想着还搬回山里面来住。在大城市居住各方面多好啊!”
“我们在市里工作那么些年,你不是也一直不习惯那儿的居住和生活环境吗?还不是觉得搬回来住好。人老了,都想着回归故园,因为这儿有你熟悉的风土人情,有你割舍不了的过往回忆。是人都这样。”
“我说不过你,一张口就文诌诌的。我只是说你哥原来干什么去了,不早做打算,现在新县城的房价也六千出头了。”
方成文不再说话。他在想,冬天就要到了,母亲这个冬天可怎么过?按照她的目前的状况,能不能熬过这个冬天都未可知。另外,再过几天哥哥方成材就会回武汉,他让他帮忙去看看那套房源,替他参谋参谋,今明两天无论如何抽空陪他去一趟,好歹表示一下自己的态度。至于成与不成,那由他自己做决定,他只需尽到心就成了。
尽管方成文买菜回到家时已临近中午,但几个人一齐动手,也烧出了七八个菜肴,荤素搭配,色泽诱人。正准备上桌时,小妹也赶了过来,还带来了一个红烧大肠锅,说是自己饭店的招牌菜,并找出理由说记得大哥喜欢吃红烧肥肠。这番说的方成材心里暧暧的。
父亲找出一瓶好酒,劝方成材和方成文弟兄俩喝一杯。方成文问方成材下午可有时间,看他点头,就说下午陪他去新县城看房,要是满意就定下来。因为下午有事,兄弟俩没有端杯。一家人包括坐在轮椅上的母亲,围在老式的八仙桌上,认认真真地吃了一顿午饭。这还是方成材从武汉回到家,全家人吃的第一顿团圆饭。他们中间没有人能够记得,上一次父母和他们兄妹几人,围坐在一起吃饭是何年何月了。现如今一家人再想聚在一起,除非逢年过节,且拖家带口,尚不知能否团圆。今天兄妹几个齐齐归家,承欢于父母膝下,望二老已至垂暮,余日无多,兄妹几人心里都很伤感,一席无语。
吃过午饭,两个妹妹抢着去厨房洗碗。父子三人坐在饭桌前闲聊,方成材将自己打算回来落户安家,以及想在新县城购买住房的想法,一五一十地都跟父亲讲了。因父亲年老,听力有障碍,方成材说的他没有听清的,方成文又大声地在他耳边重复一遍,直到他听清为止。方成文的声音,可能让母亲感知到了亲人的存在,她竟然嘟哝了一句什么,然而没有人听清她说什么。再问她时,她又低垂着头颅,仿佛身边左右的一切都与她无关。
父亲说:“你们只管去办你们的事,你妈有你们两个妹妹照看,料也无妨。”
从老县城到新县城,开车也就十五分钟的路程。方成文上路后,先问方成材打算什么时候动身回武汉,又问他想在新县城购置房产的一些家庭情况,包括他老婆对买房的态度,手里能有多少现金,要不要贷款等等;还问了他和前嫂子现在有没有联系,被前嫂子带走的侄子现在成家没有,在哪儿工作等等。
方成材没有对方成文隐瞒一切,他说母亲已经出院,如果不是看中了房产中介推销的那套房子,他明天就想回去,毕竟在武汉那边还有生意,在店铺没有转让前,全部让聘用的员工帮自己干,总是不大放心。“我这次回来有两个目的,一是在母亲身边尽尽孝心,二就是为自己回来找一个‘窝’。我现在手里的现金付首付够了,只是不知道那套房子能不能贷款。如果不能,我需要将武汉的店铺转让出去,包括经营许可证、快递行业代办合同、办公设备等,全部转让费值个几十万,这些全部拿到,足够全款买房了。”
方成文:“那你出去这些年,也没有挣到多少钱啊!”
方成材:“我也不瞒你,我现在办的小鸟驿站,门面房是我自己买的,所以这些年我经营没有多大压力,不需要交房租。另外,我在武汉的那套住宅也是这么些年打拼赚到的。只是因为买了那间门面,到全部还清贷款,手里都搞得空了。”他接着说:“你问你前嫂子的情况,我也不知道她现在在哪里?倒是你那亲侄子,我终于打听到他的下落,他现在在杭州打工,好像混得还可以,也成家了,估计也应该有了孩子。等我将来闲下来,我一定去找找他,不管他认不认我,都得去。毕竟他是我们方家的血脉,好像爸这一支叔伯兄弟子嗣并不多,到我们下一辈能够传宗接代的男丁更少了。”
“你满脑子的封建思想还不少嘛!如果早些年,在你离婚后,作为父亲你经常主动去看看侄子,多关心他的成长教育,我想你们父子也不会失去联系。现在后悔了了,反过来又去四处寻找他。哥,我觉得你过去做人太过实际。我这样说你别生气,你自己想想是不是这样。”
方成材觉得方成文说的对,他过去确实这样,凡事只看眼前,只关注自身利益,其他什么都不管不顾。这也导致这么些年,他在商海中沉沉浮浮,没有什么作为,也没有什么朋友。他早已意识到自身的缺点,只是一个人禀性生成,想改却难以改变。
十几分钟的车程,转眼前就到了新县城,城市的繁华与商业的兴盛扑面而来。方成文将车一直开到方成材所说的那家房产中介门前,找了个停车位停好车。这时,中介公司的沈经理笑嘻嘻地在迎了出来,那毕恭毕敬的神情,仿佛迎接的是两位财神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