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成文晚上在家陪父亲吃完晚饭，没有多耽误，就直奔医院。到了病房，他让大妹赶紧回去吃饭，大妹说她没有食欲，什么都不想吃。于是，俩人陪着躺在病床上的老母亲，和同病房里的人叙了一会话，很快就到晚上九点钟了。
大妹临走前，他俩给母亲喂了小半缸老母鸡汤，汤是小妹晚上送过来的，凉了，去开水间用微波炉热了热，其它食物母亲一口都没有吃。然后，又给母亲擦洗干净身子，因母亲不能下床小解，就用方便器让她床上解了。当母亲重新睡下后，大妹这才放心地回去。
医院里规定，晚上九点钟以后，住院病人都要熄灯休息。方成文看室内另外三个住院的病人和陪护，有的已经睡下了，没有睡的也不再说话，病房里十分安静。这个时候，他看到母亲睁着眼睛看他，好像有了些气力，便攥着母亲的手，轻轻地喊了一声：“妈，你记得我吗，我是哪个？”
“文、文子。”母亲显然想起了他，尽管她声音细或游丝，但方成文还是听到了。一时间，他百感交集，想哭却哭不出来。近一年来，每次他试图想让母亲辩认出他是谁时，她要末张冠李戴，要末就沉默不语。有时，大妹和小妹在家时，也有意提示母亲，让她猜父亲叫什么名字，她们是谁谁时，母亲很多时候也认不出来。母亲受严重的老年痴呆症影响，现在的智力可能连两岁的孩子都不及了。
方成文想多陪母亲说会儿话，这时，病房门被推开，值班医生进来，到他母亲的病床前，问：“老太太，你好些了吗。”见老人不说话，便叮嘱方成文晚上要留意一些，说老人年纪太大，要注意观察母亲夜里有没有异样，等等。他点了点头，说了句“谢谢”。医生临出门时，顺手将病房里的灯给关了。方成文在微弱的夜灯下，仿佛看到母亲的一双眼睛依然在注视着他。
方成文又坐了一会，看母亲睡了，便将从护士站领来的一张折叠床，在母亲的病床前摊开，又在柜子里拿出带来的被子，一半盖一半垫，睡了下来。一整夜，他都没怎么睡，脑海里反复想的都是当天发生的事情，想到生病的母亲，想到父亲、哥哥和姊妹，想到多年不见的储红云和余小玲，也想到了自己这一年由在职退居二线，人生的转折起伏使人捉摸不定，却又像沿着一条划定的轨迹，被什么力量推着往前走。临近天明时，他刚有了一丝睡意，想剩天还没亮眯糊一会，只听见房间里“咚”的一声闷响，像是什么重物掉在地上，他抬起身看，原来是靠门口那张床的陪护人太困了，趴在床边一个没注意，一屁股从凳子上跌了下来。
这声响动，一下子打消了方成文的瞌睡。他从钢丝床爬起来，蹑手蹑脚地走出病房，到走道上活动活动筋骨。走道里的灯光很柔和，各个病房门都紧闭着，连护士站值班的护士也没有看见。方成文开始从这一头走，一直走到另一头，再掉头往回走，如此反复，中间做甩臂抬腿和拉伸动作，大概十几分钟下来，他觉得浑身燥热起来，便停止了锻炼。
在走道的东头，玻璃窗外，在黎明与黑暗的交锋中，远山与天际间已露出鱼肚白，夜色在加速褪去，极目远眺，群山呈现出更加波澜壮阔、诡秘深遂的逶迤层叠。近处，彻夜东流的史河，虽没有大江大河的粗犷壮美，却不失恣意泼洒的大别山水之气概。山城尚没有苏醒过来，方成文立在玻璃窗旁，只能看见山城东南一隅，能看到河对岸鳞次栉比的高楼大厦，其中就有他现在居住的小区。要是站母亲病房的阳台上，则能看见西北角依史河及峡谷地形，逐渐形成的老县城基本面貌。再往远看过去，如果是睛天，能一眼看见几公里远的两山之间，横亘着一座巨型连拱大坝，那就是曾经有名的梅山电站。新中国成立后，为治理淮河水患，万千淮河儿女，历时三年，在史河上游拦腰建起的第一座大型水电站，它也是伟大的水利工程——淠史杭水利枢纽，规划修建的第二座集蓄洪、发电、灌溉等为一体的水电站。
这座老县城，就是在梅山水库建成后，由被淹没的老城居民迁徙，库区移民安置、水库建设工人居家就业等，逐步发展形成的。方成文的父亲就是当时被征召而来的建筑工人，水库建好后，他也就留了下来，并将北方农村的妻子接过来，在此开枝散叶，终老一生。
天终于大亮了，整个楼层开始嘈杂热闹起来。住院部的医生和护士们，开始了他们重复不变的每日工作，两个小护士来给母亲及其他病人测量了血糖和体温，分发了早上吃的药剂，口气软侬，给人以春风佛面般的感觉。方成文打来开水，将母亲扶起来，为她细心地洗漱和喂药，药被他提前在勺子里碾碎，和水融解后吃下去的。这时，他听见走道上有买稀饭的吆喝声，出去打了一份稀饭，正在此时，他的手机响了，是小妹的电话。
“喂，小哥，我在医院的外面买早点，给你带一份。”
“你给我带两个梅山烧饼夹干子，里面灌点汤汁。”
小妹到病房时，母亲的吊瓶又挂上了。“我顺便买了一点菜，回头你带回去。”小妹说着话，放下手中的方便袋，走到母亲身边坐下来。“妈早上吃的什么？”
“半小碗稀饭，还喂了好长时间。除了流食，像稀饭、牛奶、米粉等，其它的她也吃不了。”
“这可怎么办啊，妈的营养跟不上，时间长了身体会被拖垮的。小哥，你回头让医生给妈吊一瓶白蛋白吧。”
“好，我回头跟大夫说一下。你要有事先忙你的去吧！”
“我是有事，这两天饭店生意刚开张，好多事都没有理顺，都得亲自过问，没有太多的时间照顾妈。早知道这样，就不转这个店了。哦——，对了，大哥今天要回来。”
“他回来也呆不了几天。不过，他是该回来看看爸妈，妈这个样子，他要是再不回来看一眼，说不准哪天突然走了，他到时候后悔都迟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