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织阮被罚抄书一事没有广而告之,主要是担心小姑娘的面子上挂不住。
“这几日跟着母亲学女红。”余灵均替余织阮找了个理由,道。
余灵枢点了点头,加以佐证:“小妹年纪不小了,伯母便留着她教些女儿家该学的。”
此话一出,师弟甲哈哈笑道:“小师妹跟着学女红?这手指头可别戳到了。”
太子闻言,眉头半挑,故作不知般问道:“小师妹?”
师弟甲以为太子是刚来,不知道还有个小师妹,便好心给他做介绍:“小师妹就是老师的女儿,也是大师兄的嫡亲妹子,平日里常与我等一起听老师讲课,心情直爽。可惜这几日跟着师母在家,不曾来罢了。哎,对了,小师弟你不是住在老师家的么?怎么,没见过小师妹?”
太子微微一笑,笑容中带了莫名的神色,道:“小师妹养在深闺中,哪能得见。”
余灵均与余灵枢眉头齐齐一抽,到底是沉默了下来。
难道要说这俩人一见面就结了梁子吗?
师弟甲心思单纯,不做他想,忽发感叹,道:“也不知道小师妹跟着师母学习,这女红可能得半分长进。”
“就算我成了刺绣大师,那也与四师兄无关。”余织阮的声音从门外传进,带着小女儿家特有的娇憨。
众人寻声望去,就见余织阮不知何时站在了门口,靠着门框,抬着一双杏眸带着笑意往里看。
“阿阮?”余灵均走了过去,低声道:“你怎么来了?”
余织阮看了眼讪笑的四师兄,又故作不经意地看了眼太子,哼道:“我要是不来,还不知道你们怎么在背后编排我呢。”
她这话没有特意放低,故而屋子里的几人都听到了,神色各异,其中四师兄讪笑着作揖道:“是师兄说错话了,还望小师妹大人有大量,别跟师兄我计较。”
余织阮轻哼了一声,抬脚走了进来,环扫了一眼,道:“阿娘想着你们念了一天书辛苦,特地让厨房做了点心,我来给你们送来。”
几位师兄当即纷纷感谢这余夫人心善,余织阮让琉箬将食盒拿进来,打了开来,里面装着好几碟点心,个个精致,瞧着就很好吃。
“小师弟你也吃啊。”有师兄瞧见太子没有动弹,便做主拿了一块递过去,道:“老师家的点心味道与别处不同,你尝尝,一定会喜欢的。”
太子牵了牵唇角,接了一块过来,刚咬了一口,眉头就紧紧的皱在一处。
好甜。
玢焉人嗜甜,做的菜肴点心都要放许多的糖,但是太子并不爱吃甜的,考虑到他的口味 在余家的这些时日以来,太子的饭菜都是单独做的。
如今品尝了一下这地道的玢焉点心,太子怀疑这做点心的人是不是撒了满满一罐子的糖?甜的腻歪。
“小师弟不喜欢?”
不怀好意的笑语从身前传来,太子转眸一看,便见余织阮背着手站着,双眸灵动,闪烁着狡黠的光芒。
眉头一皱:“小师弟?”
余织阮理所应当地道:“你入门晚,当然是小师弟。怎的,有意见?”
漂亮的眸子微微一弯,太子捏着糕点笑道:“小师姐说的是,哪有意见?”
余织阮还以为他不会承认,还想了一肚子的话来反驳,结果人家就这么顺顺当当地应了下来,自己反倒还怔愣了一下。
“你……”
“怎么了?可是点心不合胃口?”
担心二人再起矛盾,余灵枢走了过来,问道。
太子悠悠道:“点心很合胃口,正和小师姐说,劳烦小师姐帮我向师母传达一下感谢。”
听到“小师姐”三个字,余灵枢的眼皮狠狠一跳,难言地看了眼余织阮,后者梗着脖子理直气壮地道:“他入门晚,本就是小师弟,我喊小师弟,他喊小师姐,也没错啊。”
对此,余灵枢还能说什么,只对太子歉意道:“阿阮平日里被宠惯了,还望莫怪。”
太子微微一笑,绝世姿容仿若发光一般,看的余灵枢都有些微微愣神。
“二师兄说笑了,我怎敢怪小师姐。”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余灵枢总觉得他在说“小师姐”这三个字的时候格外用力。
余织阮则暗暗地翻了个白眼 ,心说就算你喊我小师姐了,这个梁子一时半会儿也解决不了。
而后某日,余先生偶然得知了太子在余织阮的逼迫下喊她为小师姐,还把余织阮特意叫过去叮嘱一番。大概意思就是就算太子无意与她一个小姑娘计较,她还是要记着与太子远离,别招惹到别的什么。
余织阮听了大为觉得冤枉。
明面上应付了父亲,走出门后,径直去找了太子想要问个清楚,结果找到院子了人不在,说是出去转转,看看玢焉城风光。
逮了个空的余织阮憋着一股子气,当即就拉着琉箬出了门去找人。
“姑娘,这样不好吧?人家毕竟是太子,倘若惹急了,会给家里招惹来麻烦的。”琉箬苦口婆心劝着。
余织阮脚步立即一停,胸脯一起一伏的,眼珠子也在不断地打转,看起来很是气愤纠结。
“那是我想惹的吗?也不知道那个人什么毛病,非要招惹我,要不然我能满大街地逮他吗?!”
余织阮没好气地跺了跺脚,道。
谁知道那个什么太子怎么想到,不想要她喊小师弟,不想喊自己小师姐,明说不就是了,自己还能真的逼迫他说吗?结果好家伙,自己不当面说,在背后搞阴的。
就这还太子呢。
我呸!
见着余织阮的面色几经变化,琉箬不安犹豫的问:“那姑娘,咱们现在……”
“随他爱去哪,随他爱告什么状,姑奶奶不伺候了!”余织阮突然冒出了这么一句,随后拉着她就脚尖一转,拐到了另外一个街道上。
琉箬满脸茫然:“哎?姑娘?”
余织阮大步向前,头也不回,“好不容易出来一趟,去别的地方转转。”
玢焉城作为潜州主城,又是靠近码头 ,往来贸易频繁,城市自然是繁华无比,人群往来如织。
余织阮逛的开心了,自然而然就将讨厌鬼给抛却脑后,一手拎着糖炒栗子,一手拿着冰糖葫芦 ,一点儿也不像个大家闺秀的样子。
“姑娘,你等等我。”
人群太密集了,琉箬拿着东西甚是艰难地跟在余织阮的身后。
余织阮回头一瞥,见琉箬几乎要淹没在人群中,连忙将冰糖葫芦叼在嘴里 腾出一只手去拽着琉箬。
等二人到了人群较为稀疏的地方时,琉箬长长呼出了一口气,感叹道:“今儿怎么人这么多啊,该不会又是谁在当街撒铜板了吧?”
余织阮一边嚼着山楂,一边口齿不清地道:“谁知道,真要是有的话,那这钱还真是多了烧的。”
看着自家姑娘比较豪放的吃法,琉箬一言难尽地道:“姑娘,你这……”
“嗯?”余织阮挑了挑眉,吐了几个山楂核,一口咽尽山楂肉,又开始奋斗下一颗了。
“怎么了?”
琉箬:“…………”
正当余织阮要说什么时,不远处的巷子口隐约传出来凶神恶煞地声音。
“劝你最好老实点,别敬酒不吃吃罚酒!“
余织阮眉头一皱,朝琉箬使了个眼色,蹑手蹑脚地走了过去。
琉箬心都快要跳出来了。
我的姑娘啊!你这是要干什么?!
余织阮贴着墙,悄默默地探了双眼睛往里看去,想看看是哪个倒霉蛋,结果一眼看过去,居然是太子这么一个倒霉蛋。
嗯?
堂堂太子出行,居然没个护卫,孤身一人被恶霸围堵在死巷口里?
余织阮单手捂着嘴巴,免得幸灾乐祸的笑声太过明显。
该!
活该!
那厢太子也没想到自己不过是和人走散了而已,居然就这么被人给堵着了。
真是人生一大奇闻。
秾艳的眉眼冷了下来,就连声音都带着冰渣子 ,“给我让开!”
“呦,小姑娘还生气了?这一生气更让哥哥们心痒痒啊。”一道恶心猥琐的声音听的余织阮都想吐了。
姑娘?
堂堂太子被认作是姑娘,简直不要太好笑了!
余织阮憋着笑 ,心道。
不过也不怪那人认错,十三四岁的小少年,声音本就雌雄莫辨,加上又是那么一副姣好的面容,充其量就被认为是个身量高挑,女扮男装的女子罢了 。
因着这副面容,太子没少被人认为是姑娘,这下更是被明晃晃的调戏,都要被气笑了,单手指着自己,“我,姑娘?”
一身量雄壮的男人阴阴一笑,“小丫头长得不错,就是性子冷了,不妨事,大爷几个玩了之后卖到春风楼去,也能换不少银子。”
余织阮闻言,瞪大了眼睛,笑也不笑了。
春风楼是哪里?
连她都知道是玢焉有名的勾栏院,这要是被……余家定然是要被治个保护不当之罪!
余织阮飞快地转动大脑,左右看了眼四周,发现墙角倒是对了好些个不用的竹竿石子之类的东西,眼中亮光一闪,拉着琉箬耳语了几番。
琉箬听罢,当即腿就软了,声音都结巴了,“姑姑姑娘,不不行啊!”
“什么不行,那人要是折在里头了,咱家都别想好过!快去,这个时候应该是巡逻的时当,快去!”
余织阮推了推琉箬,小丫头吓的都快要哭出声来,但也只好按着她的吩咐,提着裙摆就往街上跑去。
人走之后,余织阮往里看了看,眼瞅着就要动手,干脆牙一咬,心一狠,一手抽起竹竿,一手抓着石子就往里冲去。
面对这么几个恶霸,太子一边手中蓄力,一边寻摸着出路。
他倒是练过一段时间武,但也只是为了强身健体,要他一个人撂倒这几个壮汉,着实有些难度,只能挑选好时机冲出去。
几个恶霸见他身量清瘦 ,料他没有什么可反抗的余力 ,****着就要上前欺压 ,结果冷不丁地脑袋上被石子狠狠地砸了一下。
愤怒地转身想要看看是哪个王八蛋坏人好事,结果却是一个手拿竹竿,水灵灵的小姑娘。
“呦,今儿运气不错啊,竟然又让哥几个碰个好的。”
太子没想到会看到余织阮,神色顿时一怔愣,立即便喊道:“你来做什么?还不走!”
余织阮暗暗翻了个白眼,拿竹竿子往前一指,扬起下颌,趾高气昂地道:“知道我谁吗?”
一莽汉阴笑道:“小妹妹,你谁啊?”
边说着边搓着手上前,要抓住她。
余织阮双眉一竖,拿着竹竿子直接打了过去。因着手下不收力 ,这竹竿子打在手上生疼地很。
“你这黄毛丫头!”
余织阮冷哼一声,昂着下巴扬声道:“我乃余家嫡女,那人,乃是我……小师妹,你们倒是好大的胆子,竟然敢将主意打到我小师妹的头上。也不怕余家要你们在玢焉过不下去一日!”
小师妹?!
太子的五官顿时一抽。
余家在玢焉,乃至在潜州都是不一样的存在,余织阮搬出余家来,那几人顿时心中一慌。
“呵,好个胆大的丫头,你说你是余家嫡女就是了?那余家嫡女是个什么气派,是你个小丫头能充当的?那我还说我是余家老爷呢。”
另有一人不屑反驳,惹得其他几人顿时心中大石一放,哄然起笑,更有甚者还口出秽言,不堪入耳,听的余织阮面红耳赤。
身为余家唯一的女儿,何人待她不是好言好语,就算是太子这个跟她做对的,也没这么说过话。
“瞪大你们的狗眼看清楚。”余织阮扯下要见玉牌,上面刻着的赫然是余家家纹 ,一个“余”字十分显目。
“竟敢侮辱我,你们完蛋了。我已经着人去请衙卫。你们光天化日之下,强抢良家妇女,等着坐牢吧!警告你们,若是胆敢对我出手,罪加一等。自己俯首认罪,还能讨个好,负隅顽抗,等着死吧。”
余织阮冷着眉眼,厉声喝道,将动了抓她心思的人给吓了一跳。
几人面面相觑。
若真是余家人,还真报了官,那可真的是逃不了好。
余织阮见他们似有犹疑,估算着时间差不离了,便对着里面的太子喊道:“还愣着什么?快跑啊!”
说着将竹竿一丢,将玉牌一塞,提着裙摆拔腿就跑。
太子来不及反应,下意识地就拔腿跟着跑。
因着之前那么一出,倒是留了空隙让他跑了出去。
那群人没料到余织阮突然来了这么一出,怔愣了好半天,一人恍然咬牙大怒道:“咱们被那个小贱人给耍了!还不快追!”
太子人高腿长,没费多少功夫就追上了余织阮。
“你跑什么啊?!”
这么一跑,那群人肯定以为她是在说谎,这下肯定是不会放过耍了人的余织阮。
余织阮就跟条鱼似的在人群窜来窜去,闻言便呼哧道:“你跟着我跑就是了,不会让你被抓着卖去春风楼的小师妹。”
说着还回头给他来个眨眼笑。
太子被“小师妹”三个字给一恶心,差点绊了自己一脚。
“你给我闭嘴!”
“怎么,不喜欢小师妹的称呼?”
“谁会喜欢?!”
“你这人也是奇怪,小师弟不喜欢,小师妹也不喜欢,难道你想要我喊你小师姐?”
“你果然记着仇。”
余织阮哼了一声,脚下不停地往前跑,瞧见一对巡衙卫,眼睛顿时一亮,挥着双臂喊:“救命啊!救命啊!有人强抢良家闺女了啊!”
余织阮这一声来的突然,声音又高,险些将太子的耳朵给震聋了。
“你!”
余织阮来不及搭理他,转脸换上了一副柔弱无依的模样,看的太子都怔愣住了。而更让太子惊叹的是,这家伙居然一边跑一边拧着胳膊,那双明亮灵动的杏眸顿时染上了殷红,晶莹的眼泪夺眶而出。
太子微微睁大眼睛,不禁感叹余织阮对自己可真是够狠。
于是乎,余织阮哭的梨花带雨地一告状,加上之间琉箬的铺垫,巡衙卫当即就锁定了紧追而来的恶霸。
恶霸们没想到余织阮居然真的报了官,径直来了个羊入虎口,被逮了个正着。有人叫屈,说余织阮是故意坑害。
结果自然是被打了一棍。
“诬陷你?好大的脸,知道她是谁吗?余先生唯一的女儿,余家嫡姑娘,闲的没事干了来诬陷你?”
那人顿时惊愕住了。
不是,既然真的是余家女,那为何之前还要跑?本来就打算放人,这么一跑,不追才怪呢!
太子也是同样的疑惑。
余织阮一边心痛自己还未吃完的冰糖葫芦和还没来得及动口地糖炒栗子,闻言瞥了一眼,恹恹道:“不然呢?忌惮我的身份不敢动我,可其他姑娘未必就有我这么显赫的身份,要是遇上此事的是普通姑娘,岂不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了?这样的人,就该被关进衙内好生反高官教训!”
太子有些讶然。
的确,他们忌惮余家,自然不会动余织阮,可是这一次是侥幸,下回若是其他毫无身份的,岂不是要面临和他一样的处境。
而余织阮这么一跑,顺理成章地摆脱危险,还能将人给关押起来。
太子一时不知心中是何心绪,只觉得自己是有些小瞧了余织阮。
正这么一想,眼前突然多了一只白嫩的小手。
“嗯?”
“嗯什么嗯啊,陪我的冰糖葫芦和糖炒栗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