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实在的,当赵彦钺一口答应下来之后,余泽轩有些讶然地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撑着下巴啧舌感慨:“没想到殿下是个面冷心热的人啊。”
赵彦钺没有搭理他的调侃,点着那张记了他情敌名字的纸,淡声道:“我应当会在玢焉多留几日,这几日你看着需要我怎么做。”
余泽轩眉头微挑,随手将纸扔进一边的搁置的废纸篓里,道:“的确是有需要殿下做的。劳烦殿下手底下的暗卫,把那几人查个底朝天就可。”
若论暗查的本事的高明,当属赵彦琮手底下的暗卫,而赵彦琮在昏迷前将暗卫派给了赵彦钺。
“有的人表面功夫做的天衣无缝,一时半会儿也难以查出什么缺陷,术业有专攻,还是让专司此事的人去做。”余泽轩如是说道。
余家的暗桩到底比不上皇家出来的,顶多就是起个辅助作用。
赵彦钺看了眼余泽轩,颔首道:“可。”
而后,又想起来什么,问道:“舅母那边?”
余大夫人可是让他自己去查看的,若是待在府里,怎么也说不过去。
余泽轩忽而单眼一眨,带了些许的朝气玩味,道:“山人自有妙计。”
而这位余山人的妙计就是,将余语凝一起带着出门散步,而对余大夫人那边的说辞便是——“就算品貌皆尚佳,也总得是阿姐的看上眼的才行。”
在余语凝跟前的说法便是——“春光正好,阿姐也该多出来走走,绣花女红做的久了,也该让精神松络些。”
然后,被忽悠出来的余语凝看到在门口等着的赵彦钺的一刹那,迈出去的脚步立即一转。
余泽轩:“???阿姐?”
经过几日的心理建设,赵彦钺给她造成的影响已经降到最低,可这也不代表她看见赵彦钺的时候能很快就就坦然适应的。
“阿轩,你可没有说定王也与我们一起。”余语凝背侧着赵彦钺,压低声音道。
余泽轩不知道他俩之间的事,对余语凝的反应微微有些讶然,亦是低声道:“阿姐,定王难得来一趟玢焉,之前也对余家有恩,于情于理,也不能把人孤零零地留在家里是不?”
而且,这几日他仔细观察过了,赵彦钺把自己压抑的太厉害,一点儿也不像一个十四岁少年,等赵彦琮醒来之后发现赵彦钺成了不苟言笑的冰山块,估计得心疼坏了。
他还是尽可能的让赵彦钺松快一些,别把自己压的这么狠。
余语凝一时哑然,余泽轩却似是抓住到了什么关键点,疑惑地看着她问:“阿姐,你……是不是……”
余语凝下意识地反驳:“是什么?什么也不是。既然如此,便走吧。”
说罢,便收拾好心态,镇定自若地朝赵彦钺走过去,欠身行了一礼:“殿下。”
赵彦钺回了一礼:“表姐。”
而余泽轩却眉头微蹙,抬手摸了摸鼻梁,心中掠过一丝困惑。
他还没说是什么,怎么阿姐就说“什么也不是”?
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劲。
余泽轩暗暗嘀咕了一下,便压在心底朝二人走去。
潜州位于南方,靠近河流,境内多河流湖泊,玢焉城之外便有条河,是主河道的一条分流,河面没多宽,河水流速平缓,极其适合游船。
而今日出来,可不是为了游船。
余泽轩挑了平坦的地方,让小厮将随身带着的东西拿了出来,余语凝在一旁看到拿出来的东西时,眉头不由得一跳。
“你这是,钓鱼?”
余泽轩将装钓具的盒子打开,拿出三杆鱼竿装好,一人给了一个,道:“是啊阿姐,好久不曾钓过鱼,阿姐你可还记得怎么钓鱼?”
余语凝摆弄了一下手里的鱼竿,歪头琢磨了一下,道:“应该是记得的。”
而另一边的赵彦钺已经将鱼饵挂在鱼钩上抛进河里,手法之熟练,可见是个钓鱼老手。
余泽轩眉头轻挑,笑道:“殿下是常钓鱼?”
赵彦钺将鱼竿架好定住,径直走了过来,帮余语凝弄鱼饵,随口道:“阿则有段时间喜欢掉御湖里的鱼。”
赵彦则喜欢钓,他这个做哥哥的也陪着钓,是这个意思吗?
自赵彦钺过来接过装鱼饵的事后,余语凝不经意的让了几步,闻言抬眸看了看他。
赵彦钺很快就将鱼饵装好,抬眸的一瞬间,恰好撞上余语凝的眸子,后者则有些尴尬地转移了视线。
赵彦钺表情未变,将渔线递给了余语凝,道:“好了。”
余语凝眼睫轻颤,道了声谢,将渔线拿过,抬步朝河边走去,故意挑了个离赵彦钺的鱼竿位置远了的地方,将鱼钩甩进河里。
但许是因着手法不熟练还是心绪繁杂,这鱼钩并没有甩出去,反而还挂在了临岸而长的柳树树枝上。
余语凝:“…………”
真是,丢人啊……
余泽轩将笑意憋进嘴里,好歹还知道要敬重长姐,不能在人前落了自家姐姐的面子。
正要上前帮姐姐拿下鱼钩时,身边之人的速度更快,大步走了过去,抬手就将挂住的鱼钩拿了下来,而后递给余语凝。
虽然尴尬,但余语凝很快就恢复过来,坦然自若地从赵彦钺手里拿过渔线,冲他道谢:“有劳殿下。”
赵彦钺微微扬起唇角,意有所指地道:“表姐无需与我这般客气,唤我阿钺即可。”
他这么故意一提醒,余语凝很自然地就想起他那突如其来的告白,表情闪过一瞬的不自然。眼角余光瞥见余泽轩自顾自的找了地方甩了鱼钩,还没有注意到这边的不对劲,便压低声音道:“殿下位尊,小女不敢造次。”
赵彦钺却轻轻地笑了一下。
压低声音轻笑,声线偏喑哑,带着不自觉的撩人,落在耳中就有些痒。
余语凝下意识地偏了偏头,细眉轻蹙。
“表姐这是在与我玩笑吗?余家姑娘,怎么看也比我一个宫奴子尊贵。”
赵彦钺似是自嘲道。
余语凝眼睫轻颤,抿了抿唇瓣,一时不知该说什么。
不过赵彦钺也没有让她说什么安慰话语的意思,只道:“一会儿甩鱼钩的时候记着手腕用力,不用抛太高,斜着这样抛就可。”
他一边说着一边做了示范,而后退让一步,让她自行。
余语凝捏着渔线,心思有些纷乱,猜测他那一番话是何意思。
“表姐?”
见她不动,赵彦钺好心提醒了一声。
余语凝恍然回神,随手下意识地将鱼钩扔了出去,不出意外,鱼钩并没有扔多远。
这次倒不是挂在柳枝上,反而勾在了河岸边的泥土上。
气氛再一次凝滞住了。
不远处看着的侍女看着都觉得尴尬。
不过这次本人倒心态恢复的不错,轻轻一叹后,弯腰要将鱼钩拿起来,而赵彦钺的动作比她还快,抢先地将鱼钩拿了起来,但没有第一时间给她,反而问她:“表姐,是要我帮忙,还是你——”
话没说完,余语凝直接拿了过来,道:“我自己来。”
赵彦钺收手轻笑,“好。”
不知怎的,余语凝觉得他这一声“好”有种莫名的宠溺纵容,就好像顺着她、由着她一样。
可,自己比他大了那么多……
余语凝连忙打住快要跑偏的思绪,收了收心,抬眸认真地看向河面,思索一番用力点后,将鱼钩一抛。
这一回,鱼钩稳稳地落入水里,余语凝眉眼一舒,笑意在唇角化开。
赵彦钺看着她的侧脸,略微有些失神。
“殿下,你的鱼竿在动,应该是钓上鱼了。”
余泽轩一声喊,瞬间将他拉回现实。
转眸一看,架着的鱼竿头在上下颤动着,是鱼上钩了。
赵彦钺只好过去收鱼,人离开身侧之后,余语凝轻微地吐出一口长气。
接下来,赵彦钺没有过去打扰余语凝,老老实实的地待在位置上钓鱼。
过了大概一个多时辰,便到了午时,余泽轩便提议就地野炊。
余语凝正要说没道具时,小厮从鼓鼓囊囊的包袱里拿出瓶瓶罐罐,以及长短不一的竹签子,看样子是要来个烧烤。
“正好钓了这么多的鱼,就吃烤鱼吧。”
余泽轩看了看今日的战利品,满意道。
余语凝有些愕然地看着弟弟,错愕道:“阿轩,你会么?”
余泽轩沉吟一会儿,转眸看向赵彦钺,问:“殿下,你会么?”
至于为什么没有问余语凝?
他这个当弟弟的还不知道自家姐姐是个十指不沾阳春水的人么?
余语凝生生压下想要抬手扶额的冲动。
怎么离家不过几载,性子就野了那么多?跟谁学的?!
远在天边的柳赟打了个喷嚏。
赵彦钺在北境的时候,外出巡查的时候也会打上几只野味加餐,手艺算不上多好,但是起码比两个灶房小白要好。
顺其自然的,这烤鱼就被赵彦钺包揽了下来,余泽轩则去找些枯枝来生活,余语凝也想帮着干点儿火,却被俩人拦了下来,说什么两个大男人哪有让女子干活的道理?休息就是了。
余语凝眉尾轻扬,并没有拒绝弟弟“们”的好意,在一块突出来的树根上坐了下来 。
不远处,赵彦钺拿着匕首,在河边处理鱼。
因着背对着的缘故,余语凝只看得到他的后背,看不到他的动作。
也不知道这个人是什么时候学会这些的,是在北境的时候么?
想到北境,余语凝难免不会想起他在北境中流传出来的事迹。真的很难想象得到,一个十二三岁的孩子居然能做到如此地步。
思绪不由得飘远的余语凝,并没有发现她已经盯着赵彦钺看了许久。
直到赵彦钺拿着处理好的食材走了过来,她才恍然惊醒。
“表姐看什么看出神了?”
带着轻微笑意的声音在头顶上响起,余语凝下意识地抬首看着他,眼眸清澈。
赵彦钺觉着自己被她这么一看,心都要软成一滩水,微微暗叹一声,单膝下跪,比较诚恳地对她道:“表姐,别这么看着我。”
余语凝眼眸一动,略略侧眸,道:“一身鱼腥味。”
赵彦钺讶然失笑,道:“是我的错,我这去洗洗,别熏着表姐了。”
明明比她小上四岁,可说的话却是将她当小姑娘宠着,让她心底升起一股异样感。
然而赵彦钺并没有给她反应的时间,直接起身去河边洗漱。
一边的侍女也觉着赵彦钺说话有些怪,还同余语凝谈笑道:“姑娘,定王殿下这是拿你当表妹哄着呢。”
余语凝耳朵一红,低声呵斥:“胡说什么呢。”
不消多久,余泽轩捡了柴火回来,赵彦钺也将鱼处理好,抹上了调料,串在竹签之上。
熟练的升起火,将鱼架在火上烤着,两个灶房小白姐弟就并排坐着,看着赵彦钺一会儿翻一下,撒些调料上去。
不知道是心理作用还是别的,余语凝与赵彦钺擦肩而过的时候,下意识地仔细闻了闻。
也不知道这人怎么洗的,竟然一点儿鱼腥味也没有。
过了好一会儿,鱼的香味便飘了出来,余泽轩微微扇动着鼻翼,笑道:“真香,殿下好手艺,看样子未来的定王妃是有口福了。”
此话一出,敲中了两个人的心思。
余语凝眸子一转,暗暗瞪了弟弟一眼。
真是会说话。
“阿轩,莫开玩笑,传了出去教人笑话殿下。”余语凝说道。
余泽轩眸色一动,不经意地扫了眼自家姐姐,开玩笑般道:“闲言笑语,玩笑而已。”
而赵彦钺则默默地挨个儿将鱼翻了个面,而后似是随意道:“若是她爱吃,又有何妨。”
余语凝面容微微一僵,没有去看他随意说出这话时,是个什么表情。
余泽轩哈哈笑道:“定王殿下如此宠妻,也不知未来哪位姑娘能有此福。”
见余泽轩越说越远,余语凝暗暗扯了一下他的衣袖,示意他打住这个话题。
恰巧,赵彦钺的烤鱼也做好了,有吃的了自然而然就中断了关于“未来定王妃”的话题。
赵彦钺的手艺不错,调料撒的足,又是活鱼,鱼肉鲜嫩,一口咬下去,唇齿留香。
余语凝胃口小,吃了大概三分之一便吃不下去,见侍女们还没用膳,便将未动过的一半鱼分了过去。
而那两个小子,正值长身体之际,又忙活了那么许久,胃口自然是一个赛一个的好,钓上来统共那么几条鱼,除却余语凝和侍女一同吃掉的,剩下的竟然被他们两个瓜分了大半,小厮吃的都没他们中间一个人吃的多。
吃烤鱼的时候,就算再怎么仔细,也难免不了手上粘上油脂,帕子擦的不干净,便起身和侍女去河边就水擦洗。
洗好手又将帕子简单洗了几遍之后,余语凝站在河岸边,一时不大愿回去。
“你去跟他们说一下,就说,我沿着河边走走,消消食。”余语凝同侍女吩咐道。
侍女走后,余语凝便靠着旁边的柳树站着,手指捏揉着眉心。
“阿姐。”
余语凝猛然转身,只见余泽轩不知什么时候站在了柳树后头。
“你什么时候过来的?”
余泽轩从树后饶了过来,道:“刚刚,阿姐,你是累着了吗?我刚刚看你捏着眉心。”
余语凝摇首一笑:“没有,只是突然觉得眼睛有些酸涩而已。”
余泽轩“哦”了一声。
“你来干什么?”余语凝问道。
余泽轩朝她张开手,道:“手上沾了油,过来清洗。”
余语凝:“那定王他?”
余泽轩:“哦,他去了那边,我跟他说女儿家不喜欢被男子看到梳洗的一面。”
余语凝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隔着树隐约看到赵彦钺的身影。
余泽轩走到河边蹲下身,手伸进河水里,一边撩起水清洗着手指,一边道:“阿姐,你是不是和定王之间有什么矛盾冲突?”
余语凝听到前半句时,心中猛然一咯噔,听到后半句时骤然一放松,牵了牵唇角,道:“瞎想什么,我和定王之间能有什么矛盾冲突?你怎么会这么想?”
余泽轩眼眸划过一抹深意,而后扬起唇角笑道:“没有就好。也是我想多了,阿姐说的是,你和定王之间,能有什么呢?”
余语凝下意识地觉得他哪里说的不对,后者却洗好了手站了起来,转身对她笑道:“阿姐,我先去收拾一下,乱的很,你就别过去了,免得弄脏了衣服。”
余语凝愣了一下,而后点了点头:“好。”
转身离开的余泽轩回到已经灭了的火堆旁,正好赵彦钺也洗好走了过来,见余语凝不在,便开口一问:“表姐还没洗好吗?”
话音刚落,余泽轩转身直接伸手揪住他的衣襟,温润的面容上满是寒霜,眼底夹杂着刺骨的冷意,一字一句地逼问着:“赵彦钺,你究竟对我姐打的什么主意?!”
赵彦钺比他高上半个头,故而着气势便落了一乘。
赵彦钺似乎并不惊讶他的反应,抬手握住他的手,使了巧劲一掰,直接让他的手松开了衣襟。
余泽轩顿时眼冒怒火,“你!”
“你是想要阿凝看到我们起争斗吗?”
赵彦钺垂眸平静地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