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自然是。上林苑刺杀事件之后,我这心里呀,一直内疚不已,要是陛下那个时候有个闪失,我怎么能苟且偷生!幸而你和陛下都安好,不然我死也不安心了。”王谷追悔道,“打那以后,我就告诫自己,将来再也不要为丞相办那些违心事了。如今知道老母亲已去,打死我,我也不做他的狗。”
我道:“无论你做或不做,田蚡马上就要采取他的行动了。”
“什么行动?”王谷一头雾水地问道。我笑了笑,不回答他。时间将告诉他,何必我说呢?
果不其然,趁着离大赦季节还有几天的时候,田蚡先斩后奏,私自将窦婴和灌夫斩首于闹市中。但人已经死了,刘彻大怒之下斥责田蚡一番,最后只好作罢。太后本来顺着她亲弟弟那边,当然不会责怪了。
十月一到,便是元光五年了。这一年也是个多事之秋,我知道大体的事件,至于具体的细节只能耐心等待了。有时候觉得自己真是一个冷漠的旁观者,历史在眼前流淌,我却不能阻止它的脚步或者改变它的流向。看着那些可怜的人顺着历史的结局走去,甚至是死去,我什么也做不了。但偶尔想想自己,连自己的命运都不知道在哪里的人,又如何去帮别人,能保护好自己已是不易。
紫秀的肚子越来越大,听说足有七个月了。后宫的女人们开始躁动不安,生怕她生个龙子出来,空气里似乎弥漫着一股硝烟味。而太后对她更是百般照顾和宠爱,时不时地派人送去滋补养品,还亲自挑了蜀国那边进贡的上等锦绸送过去。
这一段时间,不单是后宫,连未央宫也显得不安静了。各处的宫人们和太监们,时不时聚在一起对紫秀的事议论不休。这人羡慕她飞上枝头当了凤凰,那人嫉妒她的步步高升。也有些无聊的人,将她以前当奉茶宫人时犯过的错添油加醋地抖出来,巴不得叫别人全都知道了才罢休。
对这些的热闹,我漠不关心,更不想参与。
小凌倒是偶尔会在我面前提及那些宫人私下闲谈的话,她一面说着,一面又小心翼翼地瞄我的神情,担心我不高兴听。
若不是紫秀和陈阿娇的阴谋得逞,我的孩子应该开始学走路了。
我默自哀伤着,小凌忙转开了话题:“今年的秋天还真是冷。你看外面的风刮地多凶,你出去的时候记得戴个斗笠,今天保不准会下雨。”
我淡淡地应承着,走至门口,天上薄薄的一层乌云,天空变得很沉重,我眼朝上望的时候,感觉那天要压下来了。秋风刷刷地吹着,院落里的树叶都掉光了,堆了满满的一地。
“小凌,我们扫落叶。”我回头冲小凌笑道。
小凌“哎”了一声,便随我出来了。
我们踩在发黄发脆的落叶上,那一声声叶骨破碎的音响,甜甜的,煞是动听。我的心情难得愉悦,便和小凌互相追逐,在落叶堆上奔跑,笑声阵阵响彻在我们的小院落里。
“当不成陛下的妃子,她还有心情笑得如此开心,真是个奇怪的人。”
院门外有人说话,尖锐的嘲笑声扰了我们的心情。我们停下来,循声望去,阿湘和娟儿斜倚在门板,一脸的不屑。
我走过去:“又想来说什么风凉话?如若无事,请离开这里。”
阿湘道:“杨诗兰,今天新进宫的良家子,你可有见过?”
“今天有一批良家子进宫。”小凌在一旁提醒道。我对这件事一点兴趣也没有,阿湘来秋桐院就是为了告诉我这件事吗?恐怕目的还是来嘲笑我的吧。
娟儿不无嘲讽地笑道:“那些良家子个个貌美如花,清纯可人,年龄都比我们小几岁呢。不过见了我们还是要叫声姐姐的,见了杨诗兰你的话,恐怕得唤声姑姑了。哈哈!”
“姑姑?”我皱着眉头。
小凌不悦道:“阿湘、娟儿,当初我们是一起进宫的良家子,我记得训练我们的姑姑有嘱咐过,在宫里做事切记一个谨言慎行,我看你们这几年来一点也没长进,闲话一大堆不说,还爱偷懒,不好好在茶房呆着,跑来这里做什么?我看你们还不如刚进宫的那些姑娘们老实懂事呢。”
“小凌,你说话别太过分了!”阿湘怒道,两只小眼睛瞪得圆鼓鼓的。小凌冷哼了一声,斜睨了阿湘和娟儿一眼。
以前的小凌不是这样的,她的性情很温和,为人处事稳重,一向是逆来顺受,今天居然为了帮我出气,竟发这么大的火气。我羞愧地沉默了,她在护着我,就像曾经清韶护我一样,我总是这么不喜欢与人争气,故而至今仍是处在弱势的一端,遭人嘲笑和讥讽。我忽然好讨厌这样的自己。
娟儿拉着阿湘走了,远远地听见娟儿说的话:“咱不跟她们一般见识,杨诗兰永远也没有出头的日子了,看她还能嚣张到何时?”
阿湘得意地笑着:“就是,不过是垂死的老鼠喜欢乱咬人罢了。”
我怔在门口,心里早凉了半截。“姑姑”是新进的宫人尊称年老的宫人的称谓,我的年龄已是二十四岁,在宫里也的确算老的了。岁月如梭,我正在渐渐地衰老。总有一天,当我年老色衰的时候,刘彻的身边围绕着那么多年轻貌美的宫人,他还会眷恋着我吗?
正自发着呆,小凌对我说道:“卫夫人派人来了,诗兰姐?”
我回过神来,一个模样小巧的宫人正静立在门外看我。卫子夫身旁的宫人我是认识的,惟独这个姑娘我没见过。我问:“你叫什么名字?”
她躬身行了个礼:“回诗兰姑娘的话,奴婢银儿,是去年刚进的宫,故而诗兰姑娘不认识奴婢。”去年我逃出宫去了。
我“嗯”地点了一下头:“卫夫人唤我过去可否有说是因为什么事吗?”
银儿摇摇头,表示不知。
小凌笑道:“你且去吧,我自个扫落叶。”
我怀着不安的心,随银儿去了清皖殿。
卫子夫在殿内陪卫长公主说着笑话,见我一来,便命银儿领公主下去玩了。
许久不见,她依然绝美如初。我躬身行了礼,她笑着扶起我。
将我端详了一会,方道:“诗兰,你眉头紧蹙,是不喜欢见到我吗?”
我微笑道:“卫夫人性情温婉大方,奴婢对夫人一向怀有景仰之心。”
她温婉地一笑,道:“其实找你来也没什么要紧的事,只是想看看你。”
“多谢夫人关心,诗兰很好。”
我回宫确实没有见过她,她对我这么上心,我有点受宠若惊。
“清韶一事我早听说了,苦了你了。”她露出淡淡的哀伤。
清韶的事已经过去两个多月了,现在宫里的人都忘得一干二净,刘彻已经下令不许任何人在我面前提清韶,王谷小凌他们自然不会和我说及,怕我抑不住悲伤痛哭。
我看着卫子夫,淡淡道:“清韶是因我而死,苦的是她,不是我。”
“最近匈奴又扰边疆了。”她忽然叹了一句,“阿青随李广将军出征去了。”
我好久没有卫青的消息了,他终于上阵出征,离他当上将军的路也不远了。
时间真快呢,我心头万般感慨。
她从袖兜里拿出一个发簪,我定睛一看,是卫青曾送给我的那个墨绿色簪子。
她示意我低下头,将发簪轻轻地插到我的头发上。
“阿青说,当初这个簪子是为你买的,它是属于你的。”她笑道,“他希望你能继续留着它。”
我摸着头上的簪子,触碰到那种熟悉的质感,令我回想了很多的往事。我心中一暖,便微微地笑了,泪却很快溢了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