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月色朦胧。
谢淮眯着眼躺在宽大而又舒适的床上,刚才来了名侍女帮她燃上了清淡雅致的香料,满屋子的香气盈盈。谢淮已经不知道今天第几次感叹道,有钱!
毫无形象的翻了个身,改为趴着,叹了口气,她还是想不通,谢家让她下山的目的是为了去寻煞魂灯,可为何又让她参加明日的围猎?按理说早早出发岂不是更省得夜长梦多?何必又牵绊她一段时日,难道谢氏还有事情瞒着她?
想的脑袋生疼,还是实在是琢磨不透谢氏的态度,但她总觉得明日的围猎不会那么简单......
白日里风尘仆仆奔波了一整天,谢淮趟床上没一会就迷迷糊糊快要睡着了,忽然一道刺耳的笛声把她惊醒,笛声尖锐,一声一声带着凄切的回响,好像还伴随着气如游丝的女人唱腔。
谢淮听的心凉,立即抄起佩剑,跳出窗户,寻着笛声飞掠去。
笛声刚开始时断时响,直到谢淮跟着笛声寻到望月岭山脚下时,笛声再一次中断,四周静谧无声,远远望去,岭上连绵群山漆黑一片,深处像是藏着什么东西一样忽明忽暗,树木在月光下影影绰绰,摇曳不止。
莫不是有人在装神弄鬼戏弄她这倒像是费尽心思特意引她出来一样。低头思索了片刻,谢淮从怀里摸出张现形符,准备看看能不能炸出什么东西出来。
忽然一道熟悉的声音在她身后响起。
“大小姐?这么晚了,您怎么在这?”
谢淮转过身一看,只见浊安独自一人在离她不远的地方站着,天色太暗看不清表情。
见他还是穿着下午那身装扮,谢淮不动声色收回符纸,道:“我这人虽没过过几天大小姐日子,身子骨却得了个大小姐的毛病——认床,这不,睡不着就出来瞎溜达溜达。这么晚了,你怎么也在这?”
浊安轻轻笑了笑,朝她走近几步站定,“今晚是我夜巡,刚刚从望月台上下来。”
谢淮见他一脸坦然不似作假,想了想还是实话问道:“你方才有没有听到什么笛声?”
浊安闻言愣了下,奇道:“没有啊,今晚从未听到什么笛声啊!大小姐您是不是太累听错了?”
谢淮心里更是奇怪,难不成这笛音真的是冲她一个人来的?
见她半晌不出声,浊安轻声细语道:“大小姐,望月岭虽属谢氏领域,可岭中深处禁区就算是谢氏也无法涉足,更是危机重重。我刚好要回去跟少爷商议明日的围猎,正好送您一块回去吧。”
“不用了,你赶紧去吧,我等下自己回去。”谢淮回绝了他。
浊安点了点头,道:“山上虽然有我们弟子把手,但近期因要举办围猎,来的人鱼龙混杂,大小姐还是该多小心,早点回去。”
谢淮等浊安走到彻底看不到他影子了,才转身慢慢往山上走,她本不该好奇心这么重的,可实在想不通为何只有她听到了笛声,还是准备悄无声息的再走上去一段路看看。谢淮觉得这次回谢家真的越来越古怪了,想不通的事情也越来越多。
“奇怪!笛声怎么不响了?”谢淮在一片林子里停下来。
话音刚落,林子上空突然惊起几只扑腾着翅膀的乌鸦!尖叫声刺耳嘶哑,翅膀扑扇出“砰砰”的响声。与此同时,刚才那道女人唱腔又凄凄哀哀响起:“鬼将军,鬼将军,杀异族,斩妖魔,命不该绝英魂断,哪管得他涕连连!星天官,星天官,暗恨生,暗恨坠,无可奈何生暗恨,定要将他魂魄散......”
这一遍唱词清晰无比,似是叹息,调子里又似是带着数不清的哀怨和警告意味,丝丝缕缕萦绕着,互相纠缠着像是往人的骨头缝里去钻。
谢淮被这阴气十足的唱腔激的头皮炸起,只觉得一口气高高地吊了起来,哪听的进去她唱的是什么。
只听见唱曲的声音,却未见唱曲的女人,谢淮凭白的想像出是一个一身红衣,脸色惨白,披散着一头漆黑齐腰长发的经典女鬼形象。
悠悠飘飘的唱曲越来越浅,渐渐消失,忽然前方林子里出现了几个黑乎乎的人影,朦朦胧胧看不真切,也不知道是刚到这,还是已经站那很久了。谢淮眉头皱成一个疙瘩,定睛一看,不对!那不是人!
那些“人影”并排站着,通体漆黑一团,胳膊和腿十分诡异,又长又细,几乎要拖到地上,像根软绵绵的面条似的耷拉着,脑袋又小又尖。谢淮越看越觉得诡异,汗毛竖起一片。它们忽地一顿,速度极快的张开双臂扑过来,双臂与身体连接处长着一段蹼翼,整个看起来就像是一只只黑漆漆的人形大蝙蝠精!
谢淮稳住心神,极快的咬破手指就血画了道符纸扔过去,符纸闪着红色的火光把它们从空中击落下来,她立刻拔地而起,踩到一棵树上回旋一剑,剑气铮铮作响迎风而去,几个被剑气扫到的人形大蝙蝠发出“咔咔咔”的叫声,倒在地上。还没等她反应过来,又有一大波密密麻麻的围过来,黑漆漆一片,看着恶心又胆寒。
“该死!”
谢淮从未见过这么难缠的怪物,这东西虽然灵力低微不难对付,可就跟飞蛾扑火一样死命往身上冲,数量又多,一波接一波,正面硬拼的话搞不好缠也得被它们缠个半死!
可真是应了那句老话,阎王易躲,小鬼难缠!
谢淮不想跟它们硬碰硬,正焦头烂额想着怎么脱身时,“小心身后!”突然传来一道陌生的男声。
谢淮飞快转过身猛的一刺,侧身躲过一扑。等她解决完身旁的几个后,又见一群这东西朝她前仆后继地飞扑过来,还真没完没了!
“哎,小心你右边,哎哎哎!它们又跑你左边去啦!”刚才说话的那个陌生男子趴在块大石头上好心提醒她道。
谢淮顾不得看这人,只觉得他的声音在这么个情况下不仅没有一丝慌乱,还带着某种欢快喜悦的调子,倒不像是处在一场患象迭生的打斗中,像是在热闹喧哗的戏楼里看曲儿,活生生的给这个诡异的场面带来了一种莫名的喜感。
谢淮对自己此刻还能冒出这种心宽的想法也是十分诧异。
“啧啧啧......这大黑蛾子长的真是好丑。”
见他还有心情闲闲的吐槽人家长得丑,语气遗憾的就像是到了某处风景名胜处游山玩水,结果却发现此地就只有几块破石头、野河水一样。
谢淮差点被噎出一口血,又解决身前的一批后,崩溃喊道:“你既然会武功能不能搭把手?!它们缠住我后必定也会去攻击你!”
“说的也是。”那人好像认真想了想这句话的真实性,手里捏着个不知道从哪掏出来的果子“咔嚓”咬了一口,颇为赞同道。
“.......”
真是好奇心害死猫!谢淮觉得她今晚一定是被驴踢了脑袋了,要死不死跑到这个鬼地方,要死不死遇到如此奇葩的人和事。
眼看着从四面八方扑过来的人形大蝙蝠越来越多,这人终于啃完了果子,不急不慢的站起来,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巧的铃铛。
“铛—”一声轻响,像是坠在山谷潭间的一滴水声,空灵声响,沁人心脾。
谢淮满脸黑线的看他鼓捣了半天就掏出个铃铛,正要发火,却见这些人形大蝙蝠竟然在这一声铃声下一个个颤巍巍的发抖起来,面条似的腿更软了,脸上也漏出极端恐惧的样子,挣扎片刻转身落荒而逃,速度竟比来时还快两三倍不止。
“???”
看着哼哧哼哧打了半天还不见少的人形大蝙蝠跟见了鬼一样被个破铃铛摇了下吓跑,此时谢淮面皮扭曲的抖了抖,心情更是难以言说。
“小美人儿,你好生厉害!”
“......”
他这句话说的时候语气太真诚,导致谢淮都听不出他是在暗讽她还是真的是真情实意的夸她,扭头看向这满嘴废话的人。
见此人一张介于少年与青年之间的面容,相貌俊秀至极,一双又大又亮的漂亮杏仁眼,一般来说少有男子长着双杏仁眼,但在他脸上却丝毫不显女气,比长在女子脸色还好看。
明明长着一张纯善干净的脸,却带着一身说不出的从容气度,银月色衣衫缓带轻飘,看上去纯良又偏生闲漫十足,竟不似人,倒像是深岭里的山精鬼怪。
只是这“山精鬼怪”此刻脸上神情很是奇怪,明明是嘴角上扬带着笑意,说出的话也是吊儿郎当的调调,可谢淮偏偏感觉出他整个人透着一股说不出的......伤感?眼珠漆黑深沉地正盯着她看,眸子里像是裹着万千情绪,又像是在透过她看什么人,似怀念,又似经历过大悲大喜后的强行平静。
总之不像是一个萍水相逢之人的眼神,谢淮这下可真是纳了闷了,她少有下醉云观的机会,见得人本就不多,更确定没见过这么一.......风姿绰约的人。
“你......认识我?”不适被这样浓烈的目光看着,谢淮忍不住开口问道。
这人微怔了下,察觉到失态,飞快敛去神情,非常自然地露出一个散漫不羁的笑。
变化如此之快,彼此自然,甚至让谢淮有一种是她刚才看错了的感觉。
“当然认识啦,我们都认识好几辈子了。”
听到他这荒唐的近乎儿戏的回答,谢淮满腔复杂思绪被这人一开口便击了个粉碎。
“啧啧啧,这一走近细看更好看了,小美人儿,你叫什么名字?年岁几何?是否有婚配?”“山精鬼怪”又是咧嘴一笑,露出两个尖尖的小虎牙,显得稚气十足。
“......”
这人......如果是个哑巴指不定得多少姑娘对他暗付芳心。
怎么办?好像药哑他......
见谢淮不理他,他笑盈盈道:“我叫辰安,你叫我辰哥哥好啦!”
“!!!”
谢淮被他的不要脸震惊到彻底说不出话。
神他娘的伤感!谢淮觉得自己刚才是真的瞎了眼!
半晌,憋出一句:“不许那样叫我!”
谢淮在醉云观时跟观内弟子们从小一道摸爬滚打,没被他们当成女子过,从来没有谁当面夸她长的美,更别提用这样轻佻的语气,只怕还没说出口就被她一剑封了喉。
“好好好,不叫不叫。那你叫什么名字?”
谢淮本不想搭理他,可刚才要不是靠他也不能这么轻易的脱了身,不情不愿道:“谢淮。”
听到她的回答辰安笑得更开心了,眉目弯弯,还带着种本理所应当的坦然,真真是立入兰芝玉树,笑如朗月入怀,“原来是淮妹妹。”
谢淮这下是真的彻彻底底说不出话来,她自小就是被当作放养的,我行我素惯了,口无遮拦,脸皮厚的从不把礼数放在眼里,不惹她还好,胆敢惹了她,就算对方是天皇老子她也是怼得对方哑口无言,甚少有这样被别人说到开不了口的情况,一时竟有一种棋逢对手、小巫见大巫的感觉。
忍了忍,当作没有听到他这句称呼,谢淮没理他,转身走到一处大蝙蝠精尸体旁蹲下细细查看,尸体被剑刺到的地方流出一滩粘稠如油状的绿色液体,腥臭无比,谢淮嫌恶的皱眉,“这到底是什么东西?”
辰安坐在刚才趴着的那块大石头上,托着下颌,目光灼灼的看着她,闲闲地道:“几只不入流的鬼祟罢了,从鬼界煞魂殿爬上来的。”
鬼界的小鬼和鬼祟偶尔有些也会贪恋人间,有的便挣脱鬼界偷窜到世间来,其中一部分是执念太重,舍不得生前的亲人和爱人,便想方设法留在他们身边,等执念浅了便主动回鬼界领罚后入轮回;但也有一些是回世间寻仇或作恶,这些公然违抗鬼界规矩的,轻者来世入畜生道,重者打散魂魄,从此烟消云散。
可鬼界的煞魂殿倒是个特殊的存在,它属于鬼界却又独立于鬼界,当时师父讲到煞魂殿这一部分时只是堪堪提了一句,说的也不详细,谢淮对这个地方更是一知半解。
谢淮见他虽说话没个正经,但周身气度不凡,一语便点出那些邪祟的来历,料想他也应该是哪个仙门大家的公子哥儿吧。
谢淮想了想,又抬头看向他问道:“煞魂殿是什么?”
辰安歪着脑袋,轻轻的笑了一声,似是想起了什么,嗤道:“是一个蠢货的老巢。”
见他说的散漫又狂妄,整个人带着一种无所畏惧的狂傲之态,莫名的却很对谢淮的胃口,她这会也不计较他刚才的油腔滑调了,饶有兴趣问道:“你跟煞魂殿有过节?”
辰安一本正经道:“那蠢货抢了我老婆。”
“......”
好吧,还是个有故事的少年,谢淮这下子心底最后那点芥蒂彻底烟消云散了,他看着也没比她多少,正是风华正茂的年纪,模样更是郎艳独绝,条件都这般世间难见了,结果恋人被鬼界的一只鬼拐跑了,换了谁谁心里不变态啊?
谢淮虽然对煞魂殿还有些好奇,但听他这样讲,也不好往人家心窝子里插刀子了,默默转开这个话题,轻咳一声,问道:“你也是来参加明日的围猎的?”
辰安仍是一副正经到不能再正经的样子,“怎么会,我是来找我老婆的。”
“???!!!”大半夜来这深山老林里找老婆?你老婆不会不是人吧?!
是他疯了还是她疯了?谢淮惊悚之余转念又想,许是在醉云观待久了,也有可能是她自己孤陋寡闻了,许是世间风气就如此呢?
谢淮默默压下脸上的古怪表情,“那你找到了没?”
辰安抱着手,笑道:“这不在我面前了么。”语气极其认真,还带着说不清道不明的谓叹和庆幸,目光星亮,璀璨的令人不敢直视。
谢淮面无表情,扭头就走,她再看不出他是在作弄她,那她就真的是智商有问题了。
“哎哎!淮妹妹?别走啊!”
谢淮跑得更快了,一口气跑出去老远,听身后并没有声音跟上,慢慢停下来忍不住回头望过去,只见那人还站在原地,不知道还在那做什么,离得太远只模模糊糊的看到个欣长的白色身影氤氲在黑暗中,不同于刚才的荒诞不羁,这会倒看起来孤独又低落,又像是山水画中无意跑进去的谪仙,缥缈神秘。
这人给她的感觉实在是过于矛盾,虽满嘴跑马,一副不正经的样子,可那样的神情摆明了是认识她见过她的,就像是寻了自己好久一样......谢淮实在是记不起是在哪见过他,转念又一想,也可能就是个凭借一副好皮囊,惯会对姑娘油腔滑调的登徒子罢了。
谢淮翻回院子,就着一点零星的月光推门走回屋子仰面躺在床上,懒得脱衣,抱着被子来回思咐着方才的事。
用笛声将她引出去的也会是煞魂殿的人吗?
她什么时候惹上煞魂殿了?
还有那个叫辰安的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