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十二、
“如果我说我会在不久后被退学...这样的我,对于你来说也没有关系吗?”扬江低下眼说。
他感觉到季芸清的手瞬间地颤动了一下,这颤动让他心里一下子沉了下去,似乎从悬崖中摔落一样,坠入无边际的深渊之中。耳边似乎有无尽的风声,身体失去了重量,不知道到底会往何处飘去,也不知道会在哪一刻终结。
他的五指颤抖着微微抬起,一点点松开。
下一刻,她的手却紧紧握住了他正缓缓松开的手,松了片刻,调整了一下,又握住。
“当然有关系。”她轻声说,“怎么会没关系。”
“我要你把所有事情一点点告诉我。然后让我来一起想办法。就现在。”
扬江怔了,抬起头来,看着她眼神闪烁。
“别想跑。”她小声而任性地说。
扬江失神了。片刻后,他一下子转身把季芸清拥入怀中,双手搭在她光洁平整的背上,把脸贴在她的长发旁,感受着她的气味一缕缕地印刻入脑海。
季芸清柔顺而迎合,贴在扬江并不怎么宽实的胸膛上,柔软的身躯静静地倚靠着。
“你真的想听?”良久之后,扬江轻嗅着她的长发说。
“当然。”
“感觉讲出来很没面子。人设要崩塌了。”
“你有过光辉的人设吗?”
“那倒也是。我好像之前也没什么人知道,也并不怎么优秀,跟他们不好比。那你到底看中了我哪点呢?”
“这个明明是女孩子应该问的问题,你不许问。说事情。”季芸清右手在扬江的背后轻轻锤了一下。
“怎么说呢...你还记得那天我妈到学校里来的那一天么。”
“嗯。当然记得。”
“一切要从那里说起...”
扬江搂着季芸清,平视着面前的石壁,一句一句地讲述着。他仿佛等这一刻很久了,随着讲述的深入他逐渐地开始平静、毫无掩饰,仿佛故事里的那个人其实并不是他。故事里的那个人,从如何的懦弱和畏惧,到自我厌恶抛弃,到歇斯底里的崩溃,再到失去理性地报复,清醒之后的荒唐,步入绝路之后的茫然与恐惧...
这些话似乎本来就藏在他的心里,每一句都早已经写好了,只是从来秘而不宣,甚至连他自己都无法看见。扬江从没想过要直面这样的自己,也没有想过去评价概括自己,尽管他一直能隐隐地感觉到,事实究竟和自己所想相差有多少。
只是当有这样一次,真正把故事完整地说完。扬江突然发现,评价在叙述完成后已经失去了意义。
因为不管是否接受,这就是最真实的自己。做什么都无法改变,唯一能够做的,就是坦然接受自己的过往,然后决定从现在开始要做怎样的自己。
他讲完这漫长的故事,然后陷入了沉默。
季芸清抽身出来,认真地看着扬江,说:“所以你早就意识到了,你和高之间已经陷入了无可退步的状态了,是吗?”
“是。”扬江低沉地说,“他绝不可能放弃作为管理者高高在上的尊严与威严,为此他一定要将我踢出局去。可是我没有清醒地意识到这一点。我毕竟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学生,也许从一开始就不该...”
“如果真的要把它当作一场局的话,棋局里从来只有输赢,没有身份。”季芸清说道,“如果是棋局的话,不到最后一刻就还没有停止。”
扬江怔了,喃喃说道:“你的意思是...”
“在一个人彻底倒下之前,局是不会中止的。”季芸清摇摇头,“只要你还没有彻底倒下,你就只能尽力地让对方倒下。”
扬江愣住了。
良久,他才从沉默中开口:“我原以为,这是一个对与错的问题。我从来没有认为我是对的过。所以我一直潜意识里逃避这个问题。说实话,这种感觉很痛苦。”
“其实我想说的是,即使我是这样的人,也没有关系么。”
扬江看着她,说。
季芸清转开视线,看向远处深沉的夜,说道:“你认为呢。”
扬江黯然,沉默不语。
“如果...你真的就这样离开了。”季芸清的声音哀婉,“我又该怎么办呢?我实在...不想做这样的选择题啊。”
这一句话使得扬江的心里受到了极大的震撼,就像是被一把巨锤从天而降击中,让他浑身震颤。
“对不起...”扬江低下头。
“别多想。”季芸清倚过身来,将头贴在扬江的手臂上,轻声说,“也别道歉。其实你没有必要问的,你知道答案的不是吗。我选择了你,你也选择了我,这就是回答。你应该自信一点,去做你认为对的事情。”
“对的事情...”扬江喃喃道,“现在,还有什么是对的事情呢。”
“也许,你只是太在乎了。”季芸清轻声劝慰道,“一定还是有办法的。”
“...”
浓厚沙尘的夜,两人在水台山的山腰的里侧低语,远处朦胧的城市的灯光如同蒙上一层晕轮的星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