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庆羌仿佛在学校中人间蒸发了。
他的离开几乎没有任何迹象,也没有惊动什么人,甚至连扬江这样知道他的行踪的人,在周一的下午才意识到,似乎确实没有看到张庆羌了。也许他昨晚就已经走了,大约是这样,然而也没有听到查寝查出谁夜不归宿的消息。
停课仍然在继续,但是并没有再度刮沙尘暴。这多少让人感到迷茫,只是打开手机,不管是各大网站的推送还是短信都在提醒着:让人心悸的沙暴随时可能会回来,而且是以某种更为严厉的姿态。
天气也确实呈现着这种现象。自从上周五短暂的阳光之后,周六以来便是持续的阴天,太阳仿佛也人间蒸发了。
这所谓的“阴天”并不是传统的多云天气,而是真正意义上的阴天——从早到晚都阴暗了下来,哪怕是在中午原本阳光最盛烈的时刻,也像是拉上了窗帘的屋子一样,透着压抑的昏暗。
而被迫呆在学校里的学生们对此倒没有太多的感觉,除了变得频繁的检查之外,他们倒是对于校园网时不时的卡顿和重连更为在意一些。
扬江穿着带帽子的长袖外套,双手插在袋子里在风中沿着主道走着。
因为缺少阳光的原因,气温下降,风有些冷。但是奇怪的是,在三月这种时候,竟然一反常态的刮西风,而且是一阵一阵的风,捉摸不透。
下午两点半,扬江收到了尹罗廷的通知,社团新下发了任务,让各组清理因上一次沙尘暴造成的学校各楼的积沙。其中,五组负责的区域是体训大楼,于是尹罗廷召集各人下午三点在体训楼前集合。
体训楼...果然自己作的孽,最后还是得自己来收拾么。扬江想。
当扬江提前了十五分钟到体训楼正门口的时候,尹罗廷已经在那等了,他拿了一叠扫把和簸箕,堆在门口,体训楼的正门在北侧,是一扇锁着的双开玻璃门。
“来得早啊。”尹罗廷和扬江打了个招呼。
“你才是。”扬江说,指了指玻璃门,“门还锁着。”
“没事,钥匙已经由陈雪锋老师统一从保卫部那里借了发下来了,打扫完了锁上再还回去就行。”尹罗廷说。
沉默了片刻,扬江看着玻璃门,犹豫了一下,还是说了出来:“这真的有用么?风沙很快就又会来了。像这种普通的门窗根本挡不住风沙,就算这次打扫干净了下次还是会有。”
“像这样的统一任务,是社团和志愿部商讨提出,并报备到社团管理部和学生管理部的,学校的老师们也希望我们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情。毫无意义的事情,他们大概并不会赞成吧。”尹罗廷说,“更何况,也不能算是无用功。因为条件就摆在这里,风沙是肯定会渗进来的,这不是我们能决定的。但是如果不清理的话,就会越积越多,会造成更大损失。所以这样想的话也没有什么问题。”
尹罗廷顿了顿,问道:“扬江,那你觉得我们环保社应该做的是什么样的事情呢?”
“我也没有太深入地考虑过。”扬江说,“但是我觉得我们应该去想一些措施,比如在有人被风沙困在某处的时候,我们应该如何去救;就算救不了,我们是不是可以尽可能地给予帮助,让他至少对于摆脱困境有信心。”
“救人?...”尹罗廷怔了怔,然后微微摇头,“我觉得这可能超出了我们作为普通学生的能力范围了。你我并不比其他任何一个普通大学生更了解沙暴。”
“至少我们应该朝着这样的方向去努力才对。”扬江理论着,“凡事总有一个从头开始的过程不是么?”
尹罗廷正要说话,只听旁边传来了声音打断了两人的谈话:“组长!”
两个男生一个女生结伴而来,三个人都是大一的新生;还有一个大二的男生一直到三点五分才姗姗来迟。
六人聚齐,尹罗廷将门打开,沿着走廊向里,已经看到了半条走廊几乎都覆盖了一层鞋底厚的沙子。
“哇,关着门也能渗进来那么多沙子啊。”
几人不由自主地向里走去,踩在沙子上留下了清晰的脚印;然而当他们走到走廊的尽头向里看时,几个人都呆住了——
“我...靠...”
尹罗廷忙踩着沙子走过去,转眼一看,才发现原本体训室的软垫已经看不见了,只有视野里茫茫暗黄色的沙子,上面几乎形成了一座一座的小沙丘,深的地方足以淹没脚踝。
“怎么会有这么多?”尹罗廷也有些傻眼。
扬江站在走廊里,默不作声地拿了一根扫帚就开始扫...
“这么多...我们清理到晚上都不一定清理的完啊...”
“好了,任务艰巨,大家都开始着手做吧。”尹罗廷呼了一口气,分给各人扫帚,然后自己也开始清理了起来。
两个大一的男生王申和邱强稍微犹豫了一下,也跟着扬、尹的样子做了起来;而那个女生张晓静和大二的李俊,则握着扫帚没动,面有迟疑和不快之色。
尹罗廷将门口的垃圾桶干脆直接拖了进来,埋头清理着沙子,对于迟迟没有行动的一男一女没有言语,只是看了他们一眼,便继续忙碌。
过了五分钟,那两人看其余四人都在忙碌清理,也终于感觉干站着实在尴尬,于是动了起来,只是仍然显得磨磨蹭蹭的,不大情愿。
时间在忙碌中飞逝。
四点,扬江感觉自己腰都快断了,一只手撑着腰另一只手还在扫着,握着扫帚的手腕一用力就酸,腿也愈发沉重起来。他已经数不清到底扫了多少沙子,大垃圾桶被装的满满当当的,全部是沙子,上面都堆成了小山,实在是不能装了,被尹罗廷拖着出了体训楼一路走去垃圾箱倒了。
“砰”的一声,扬江转头一看,是那个叫李俊的男生,和尹罗廷都是大二国关的,他一把将手里的扫帚砸在地上,喊道:“我是来参加社团的,又不是来打扫卫生的,这种苦力活儿爱谁干谁干!永远扫不完的沙子...我去他妈的!”说完便头也不回,扔下东西,转身就走。
两个大一的男生面面相觑,也停下了手里的动作,不知道如何是好。女生张晓静又看了一眼才清理了一半左右的沙子,默默地把手里的扫帚和簸箕放到了墙边,向扬江说:“师兄,我晚上还有事,我先走了。”说完便也离开了。
剩下王申和邱强也停下了手里的忙碌,眼巴巴地看着扬江,等着看他作何反应。
扬江默默心想:看我有毛用啊。我是最没有立场走的那个人好不好...
虽然这样的事情确实很让人烦躁...一点都不酷。干这样的活总有一种犯了错被罚的感觉,想要一走了之大约也是人之常情吧。扬江心里叹息一声。
“等尹罗廷回来,看他怎么说吧。实在做不完的,大概也只能以后做了。”扬江说。
王申和邱强点了点头,在已经清理干净的一个角落里一屁股坐下来,小声地聊起天来。
等尹罗廷拖着空垃圾桶回到体训楼的时候,体训室已经变得空荡荡的,他刚走进去一眼差点连人都没有看到,再仔细看的时候才看到坐在两边墙边的扬江和王申、邱强。
“其他人已经走了?”尹罗廷站在体训室门口问。
“你去倒沙子之后五分钟就走了。”扬江坐着说。
尹罗廷把大垃圾桶放下,走到扬江旁边不远的位置也坐了下来,看向仍然有一半左右没清理的“沙海”,叹了口气,说:“这次的任务,对于我们组来说,确实量太大了一些。”然后对着两个新生说:“你们也回去吧。”
王申、邱强愣了一下,互相看了一眼,还有点迟疑。
“回去休息吧。今天你们已经做的很好了。好好休息,下次活动记得还准时来。”尹罗廷说。
两个新生慢慢站起身来,说了一声“师兄再见”,然后也转身离开了。
偌大的体训室,或者说整栋体训楼里,只剩下扬江和尹罗廷两人。新生离开的脚步声在走廊中依稀回荡。
在沉默中又坐了五分钟,然后尹罗廷站起身来,拿起墙边摆着的扫帚,继续弯腰清理起沙子来。
扬江也站起了身子,正准备拿扫帚,却听到尹罗廷背着他一边扫着沙子一边说:“你也回去吧。今天辛苦了。”
扬江愣了一下:“你打算一个人清理到什么时候?”
“我能做多少做多少吧,尽力就是。”尹罗廷说,“你先回去吧,没完成的理由我会和常天凯说明的,不会有什么影响,放心。”
“你在说什么啊?”
尹罗廷停下手中的清扫,回头看去。
“我好歹也是学管理的。虽然不是什么学霸,但是有一点道理我是懂的。管理绝对不是把所有活揽到自己身上,这样的管理者只能说是极其失败的。”扬江有些激动,说完却立马后悔了,“抱歉...我不是那个意思。”
尹罗廷又低头扫起沙子来,许久之后才直起腰来:“其实你说的没有错。第一次活动就弄成这样,我确实不是一个合格的组长。”
“我总想着,既然我是环保社的组长,只要带着大家去一起做就行了,我要带头做,做的比其他人更勤快更好,这样就能带动整个组好起来。”尹罗廷说,然后有些自嘲地笑了笑,“确实没考虑过别的问题。是我想的太简单了。”
“你是学国关的。你应该知道,同样的,人与人之间是怎样的错综复杂的关系吧?”扬江深吸一口气,郑重道,“我觉得——当然我只是根据管理的理论自己想的——既然参加了同一个团体,那我们就要找到大家的共同点,然后引导大家一起朝着这个方向努力才对。管理的本质就是增大合力。而问题就在于能不能找到我们六个人之间的共同点。我想那一定不是单纯地打扫学校。”
“六个人的共同点...”尹罗廷被扬江的话所吸引,皱起眉头,陷入了思考,“找到一个共同的方向,然后引导大家一起向这个方向努力...”
而就在此时,走廊里突然传来了一个女声,将正在讨论思索的两人的目光吸引了过去:
“里面...有人吗?”
“谁?”尹罗廷转过身来问。
扬江却对这个声音熟悉无比,他抬起头来,看着走廊的尽头、体训室的门口——不片刻,陆雨嘉就出现了。
“啊?扬师兄,你在这啊。”她有些惊讶,看向体训室中还剩下的近一半的沙子,又带着默契的眼神看了一眼疲劳、有些狼狈的扬江,然后捂着嘴轻轻笑了笑。
“这么多沙子,有什么好笑的啊。”扬江郁闷道。
“没有啊,我的意思是——扬师兄你多少也注意点形象啊,别再用手抹脸了,你都快成花猫了。”
“啊?”扬江愣住了,尹罗廷看了看扬江因为用手抹汗而变得脏兮兮的脸,也笑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