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总结了,像我这样瘦的人,每天睡好和吃好相当重要,否则第二天没体力,我们可是要连续行军的。在这一点上,医生们几乎没人敢给我什么建议,因为除了汪老师,大部分医生没有这方面的临床经验。
结果证明我的总结有道理,果真睡足了之后,早起就很舒服了。
我这次还一直很认真地在吃药,除了每天吃的各种维生素,还认真地吃调理肠胃的药,不让自己出问题。早起天上云重,平措有些担心,但我已经没了昨天的慌张,一切好像从这天才开始似的。我们是10点08分出发的。
刚出发时,天气还可以。
自我感觉今天的状态很好。
离开北坳营地就上了那没有任何遮挡的、漫长的大山脊,连续的缓坡,走到顶是7500米,再上岩石带就是7790米的营地。那片营地甚至从一出发时就能看得见,如果没有思想准备,那就是怎么走也走不到的感觉。
次仁和次落他们因为每人平均要运送三四瓶氧气,负重大,直接先走了。
我一直跟着扎西平措,我们的节奏把握得非常好,每过一小时左右,扎西平措就会提醒我吃东西,他很认真。过了两个多小时,我们大约在7300米的位置,我回头看到徐江雷上来了,正离我越来越近,觉得很奇怪。原来是阿旺占堆让他提前用上了氧气,不一会儿,他就超过了我。
我就去问队长,队长不让我用氧气,只好继续向前。不过我自己感觉不用氧气也挺好的。
渐渐地天气开始变坏了,风越来越大。大约过了三个多小时,我们的高度是7400米,这时候在开阔的山脊上,大风已经刮得人脸生疼了。队长看到扎西平措还背着氧气瓶,就让他先走,我跟着队长。
这时候队长开始让我用氧气。在这样的高度,氧气真的好神奇,人一旦吸上氧,首先是身体会立刻觉得温暖起来,然后和大风镜、氧气面罩、脖套等组合在一起,立刻就让脸部有了一个温暖的小环境。我听得到羽绒服帽子外呼呼的大风声,帽子里自己的呼吸声,把mp3的音量开大了点。有些兴奋,不断地对自己说:我很棒!
我吸上氧气后,速度立刻快了许多。路绳上不时有各国各队的人上上下下,双方交汇和超越时,要不断地换挂保护锁和上升器。我发现自己超过的人越来越多了,但风太大,都不知是些什么人。
走着走着,估计到7500米左右了,因为右侧是罗塞尔的营地。他们营地相对位置低,在整个登山线路上,历年来他们队都比我们中国的登山队多一个高山营地。
多一个营地的好处,是可以更好地保留每天的体力;坏处是更难抓住好天气周期。
7500米的位置也是冰雪和岩石的交汇处,这时候的风已有八九级了,觉得风再大一点人就要站不住了。而我的感觉却越来越兴奋,mp3随机播放着各种音乐,加上风声,脑子里除了走路,别的什么都不想了。
穿着冰爪走岩石路是挺费劲的,不断遇到我们的队友扒在岩石凹处避风。感觉脸上露出来的每一点都被风雪抽得生疼,我不断地调整着脸上这堆东西,把自己尽量裹得严严实实的,小心地让自己不被冻伤,竟然还有些得意。
不过心里还是大声咒骂着这风。感觉风是从山脊下面往上吹的,硬硬的沉雪都被吹起来了。风雪真是无孔不入,能灌进雪的地方都被灌进了,真庆幸自己这件连体羽绒服够好。
又遇到了早前出发的次落,没停,也没法说话,感觉交换了一下眼神就过去了。好像还有孙斌他们,因为他们都还没有用氧气。这时候的我已经不想停了,只想尽快走到营地。
从7500米—7900米分布着各国的营地,条件都不好,我们营地的位置相对较高,在7900米左右。透过被风雪雾搞得很模糊的风镜,可以感觉到我在不断地经过帐篷,却知道都和我无关。
超过了之前的徐江雷,到了离我们营地大约100米高差的地方。前面避风的阿旺占堆提醒队长,不要用我们现在抓的这根主绳,因为前面快断了。
上下这么多队伍,用的人太多了,绳子也乱,又是岩石区,磨来磨去,主绳的外皮被磨开了。我们陆陆续续地看到有的地方绳芯被暴露出来,甚至有的地方绳芯都被磨得只剩两股了,而且不是一点点,十几二十米的绳子都这样,破损的很长很长。
估计队长是被这绳子惊着了。要知道,这的确很危险,这一根绳子上系着多少人的安全呀!
于是队长示意我从主绳上摘下保护锁和上升器,递给他,然后他拉着我的安全锁继续往前走。
可刚走几步,问题就来了,因为这一带都是大岩石,需要不停地绕来爬去,两人这样走,非常的较劲。我这会儿自我感觉良好,其实想自己走,可是风大,无法交流。在无法控制身体平衡的大风中,我冲队长急了,我不想和他系在一起!可队长为了安全,就不放开,还好终于挨到了我们的营地。
看见等在那儿的次仁了,吹得人糊里糊涂的大风中,他接过了我,把我呼地一下塞进一个帐篷,立刻没了刮脸刺耳的大风,黄黄的帐篷呼啦啦地震颤着,却很温暖。其实我这才看清是次仁——那阳光大男孩的笑脸。
他大声说我是第一个到的,帮着我一起从身上摘下各种东西:靴子、背包、帽子,还有风镜、面罩、手套、安全带、挂表。我看了一下时间,是下午4点30分,走了六个半小时。最后我才摘下mp3,因为里面正放着歌剧《猫》里那段著名的唱段,在这样的大风中,有一种让自己不一样的感动,此情此景,我真的被自己感动了,我今天真厉害!
我和次仁、扎西平措,三人合住一个帐篷。用他们已经烧好的热水,喝了一包能量餐包,水分和体力恢复了不少,开始考虑尽可能把帐篷内弄得舒服些。
我和次仁在两边,平措在中间,从次仁那边的门进出,然后拉出睡袋,立刻又暖和了许多。
接着我们开始收拾做饭,边做饭边聊天,和大本营通话。大刘和范范两兄弟竟然没走,留守在ABC等我们的消息。我对他俩说除了风大雪大,一切都好。他俩又安抚我,说明天的路程会短些,说我没问题的。然后大刘又嘱咐我今晚氧气流量尽量开小些,早点睡等等。
随后又听到旁边帐篷里徐江雷也上来了,正喘着大气在和大本营的湖南记者团连线,在说:“努力什么……发扬什么……”于是我忍不住向着对讲机大笑:“徐江雷,我太佩服你啦!”
我和平措、次仁三个都很开心,状态都极好,英语、汉语、藏语,能说什么说什么,但谁的手上也不闲着,各忙各的。
次仁是尼泊尔的藏族夏尔巴人,今年33岁,给人的印象总是非常的阳光灿烂、充满活力。他持新西兰的高山向导证,他太太是挪威人,开探险飞机的,专门飞北极。他说我既然去过北极,应该坐过他太太开的飞机,说这次登山后他就去挪威休假,他太太曾经是他的客户,他是她的向导。他还说非常喜欢自己的职业。
下午6点30分左右,帐篷外的风势开始减弱了,听到各帐篷开始有动静了,有人出去干活,铲雪做饭,清点氧气瓶,互相递东西。
7790米的营地条件不好,岩石坡上没有一块平地,地形又狭小,所以帐篷都是搭在历年历届登山人用石块垒起来的一个个勉强算是平整的石阶台上。进出都比较危险,绳子更是拉得到处都是,各帐篷之间距离也远。
我们的晚餐是平措主理的,煮了点简单的速食粥,加上他们的糌粑,还有建哥带给我的豆腐干、范范的小菜、从北京带来的肉干。我们三人吃得很丰盛,还没忘了互相拍照。真好,风越来越小了。
听到各帐篷对讲机山上山下通话的声音。晚上9点多,天还没黑,各帐篷就什么声音也没了。大家都累了,睡了,还有整整两天呢。
昨晚睡得很好,早起风不太大,6级左右,阳光明媚。感谢上天!
今天的路线不是太长,因为路线设计上就是为了让今天适当保存些体力,为的是明天艰难的攻顶,这也是历年登山人经验的结晶。
我们差不多是上午11点出发的。夏尔巴次仁、次落等依然负责运送物资,我和队长、扎西平措、小次仁、徐江雷、阿旺等,沿着岩石山脊向上,到了7900米的罗塞尔的营地后,向右横切,走过一段碎石路,就到了8100米处。这之后也是一个大雪坡,大约平均三十几度,感觉也是很漫长,但上去之后,就是8300米的营地了。
中途次落、次仁等先后超过了我们。我注意到次仁没用氧气,而且状态极好,这让我更增加了信心。当快到8300米营地时,从横过山脊的高空风中,我看见几只乌鸦[3]风中冲浪似的,随着气流,顶着风调整着翅膀,忽高忽低,长时间就保持着那种姿势,心想乌鸦到这么高的地方来干嘛?
那会儿人也走得挺疲累,就让自己脑子里什么也不想,远远地一直盯着那几只乌鸦,耳朵里则是音乐。慢慢地就到了营地跟前,8300米的营地,地方相对开阔些,建营条件也好许多,各队各帐篷分别散落在路的两侧。当接近我们营地时,先期到达的次仁他们已经整好了帐篷来接我们。
他带着我往我的帐篷走时,我远远的就看到了一具尸体,侧卧在必经之路上。我什么也没说,次仁倒先开口了,显然是为了安慰我,说那是以前的尸体,不是新的。可我一看就知道他骗我,因为那人穿着一双和我脚上这双一模一样的新款La Sportiva高山靴,怎么可能是以前的呢?
但我仍然什么也没说,经过尸体进了我的帐篷。他就那么侧卧在我帐篷门口外不远处,像睡着的样子,身材高大,上半身搭着自己的防潮垫,显然是走到这儿累了,休息时就没能再站起来。我又问次仁,他终于告诉我那是前几天刚遇难的一个捷克人。
这山上每年都有些这样不属于任何队的冒险登山者,精神可嘉,却很危险。
还有些登山者老是偷用别人的物资。就好比我们现在的这个帐篷,是我们队存放氧气物资的,结果氧气也少了,燃料也少了,好在队长英明,从山下多备了些带上来,否则很可能会因此给队伍带来麻烦。
前两天还有个日本队的人死在了我们营地的帐篷里,至于哪顶帐篷是他们说的建在尸体之上的,我就无心也无力考证了。但愿不是我的。
今天8300米营地的队伍少,除了我们外只有一个哥伦比亚队。我老是忍不住要去看那个捷克人,不时有人从他身边经过,在离他不远处休息、收拾东西,而他全然不觉了,真的就和这山永远在一起了。
忽然觉得这也许不是坏事情,然而这一闪念,我却没敢说给次仁和扎西听,因为登山的人是很忌讳讲这些话的。
不胡思乱想了,今天的时间很紧张,我们计划半夜11点半出发,因此所剩的时间不多。
照例和昨天差不多的简单饭食,我还吃了我的能量餐包。依然按昨天的睡觉次序,各忙各的,他俩合作得特别默契,次仁主要负责每天的运输,平措主要负责照看我。他俩个子都不高,但能力都极强。今天次仁就是无氧到这儿的。
他俩干活时也很讲究,为了省氧气,总是在动作大了的活动之后才把面罩捂到脸上吸一会儿,再接着做事。我只干我自己的一点小事,就看着他俩一直在忙。
最后我们商量着怎么睡觉,三人一致决定,因为只有不到五个小时的睡眠时间,所以不脱连体羽绒服,内靴塞到睡袋里,睡袋铺在下面包上来,戴着帽子、遮着眼——因为天亮,三个人互相挤着,也很暖和,就这么开始睡了,这是动作最快的一次。
哦,大家依然没忘了相互照相。
我只是让自己比他俩多了些小动作,吃了一粒短效的安眠药,管四个小时的那种。
另外我是让自己听着mp3睡的,生怕自己太兴奋了。这两天不知怎么了?我越往上就越兴奋,感觉自己像辆好跑车,刚刚停在了起跑线上,蓄势待发。
我得睡觉,让自己好好地睡一觉。逐渐周围没有声音了,天是亮亮的,我是温暖的,有音乐,想象自己在平地上……
[1]无氧攀登 主张无氧攀登8000米级山峰的人,占登山者的极少数,大都是水平最为顶尖的超级高手。主要是欧美职业探险者和尼泊尔夏尔巴,近年国内也有个别藏族向导和协作采用无氧攀登的方式面对8000米级高山。
[2]珠峰攀冰 登山运动的一个分支,要求攀登者具有良好的无氧运动素质和专门的技术,很少在高海拔地区开展。攀冰与雪山攀登最大的区别在于,登山往往要避开陡峭的线路,而攀冰则是向难度挑战。
[3]黄嘴山鸦 黄嘴山鸦,别名黄嘴黑老鸦,雀形目,鸦科,山鸦属。分布于西班牙、北非、地中海、中东至中亚、喜马拉雅山脉、中国西部及中部。在雪山攀登中,登山者遗弃的垃圾或暴露于大自然的食品,均可能吸引黄嘴山鸦出现在较高海拔的营地附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