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天来,列侬和迪伦在格里的带领下,已经习惯了厨房里的一切活计,并且干得越来越麻利,列侬并未因此有多开心,他不想在这里多待一天。
“你还心疼你那块手表?”迪伦假装很关切地问。
“那只是一只手表。”
“回去我送你一块雷达表。我现在有个想法,等我回到美国,开一家餐馆。”
“做菲律宾大兵菜?别开玩笑了。”
“我现在已经掌握了四种鱼的做法,可你只会烤香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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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约过了一周,部队拔寨出发,列侬和迪伦跟着大部队,格里告诉他们,部队正在往神山一带靠拢,如果速度快的话,第二天即可到达,与先头部队会合,然后就是等待命令,随时跟马来人开战。两个人已经感受到了战争的气氛,不免有些紧张,不过迪伦还显得若无其事,一路上,他更像是一个观光的游客,见到什么都要评论一番,不明白他就问格里。而列侬显然忧心忡忡。
“鲍勃,子弹是不长眼睛的。”列侬说。
“没关系,我们长眼睛就行了。对吧,格里。”
“我们一般不会到最危险的地方去,不然谁给他们做饭。”
“格里,你原来就是厨子?”迪伦问。
“不,我是个手艺人。”
“工匠?”
“差不多。”
“那怎么到部队里做厨子?”
“说来话长,因为我的手艺惹了点麻烦,不能继续了。为了养家糊口,只好当兵了。”
“什么麻烦?”
“因为伪造证件。”
“这个确实容易惹麻烦。”
“我讨厌在这里,战争结束后,我要回马尼拉。”
“格里,我想问一个问题,为什么说那座山是神山呢?”
“这座山有很多传说,最早都是从华人那里流传出来的。后来就变成了神山。据说有神灵降临,说不定这次你能看到,希望神会把作恶的人杀掉,避免战争。你们现在要小心点,我们已经进入马来西亚境内了,随时可能遭遇埋伏。”格里提醒他们,“对了,你们把锅放在前面,可以挡子弹。”
迪伦和列侬赶紧把背着的锅挂在胸前,虽然走起来有点别扭,不过迪伦觉得,格里这人还不错。
傍晚时分,部队行进到基纳巴卢山下,列侬望着远处的基纳巴卢山,有些惊呆,这座山简直是太美了,一片片群山,神秘而威严,山顶锁在云雾之中,晚霞透过薄雾映照在嶙峋的山体上,赤红一片,各种列侬从未见过的树木,错落有致,像是雕琢在山上一样,虽然一路列侬已经看到了很多风景,见过热带雨林和稀奇古怪的树木,但如此壮观的热带雨林他还从来没有接近过,或者说用全视角欣赏过。
“妈的,在这里开战,炮弹都不忍心落下来。”列侬感叹。
“我想留在这里。”
“你不想回美国开菲律宾餐馆了?”
“工业化告诉我们一个真理,当他们把地球上所有的美景都毁灭,自己就毁灭了,老天只有在没有人的时候才会造出这样的美景。”
“上帝干吗造人?简直多余。”
“没人欣赏,上帝会很寂寞的,就像你写出一首歌没有人听一样。”
“鲍勃,难道你不是?”
“彼此彼此。”
两个人还在为风景争论不休,格里催促他们赶紧忙起来,一会要开饭。迪伦问格里:“我们为什么不驻扎在山脚下?这样我们可以把风景看得更清楚一些。”
“你看到那条河了吗?河那边是马来人控制区,你过去他们会杀了你,赶紧去淘米洗菜,风景永远在那里,将来战争结束,你再慢慢看吧。”
迪伦失望地看了一眼远方的基纳巴卢山,俯下身干起活来。列侬抱着一袋子米过来,倒进一个大木桶里,迪伦把水倒进去,列侬挽起袖子,开
始搓米,边搓边说:“鲍勃,我们得找个机会逃出去。”
“我们逃跑的最佳时机已经错过了。”
“什么时候?”
“在伍德斯托克的时候。”
列侬瞪了一眼迪伦,“再加点水。”
“约翰,我们要好好利用格里,他根本不喜欢这里,也许他会帮助我们。明天我出去看看,也许会有办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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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早饭完毕,迪伦找到格里,格里瞥了一眼迪伦,没做声。格里平时不爱说话,对迪伦和列侬一直保持一种陌生的距离感。迪伦递给他一支烟,格里把烟放进一个铁盒里,然后塞进上衣兜里。“你有事吗?”
“我的活都干完了,现在没事。我想出去转转。”
“不行。”格里的脸色阴沉起来。
“放心,我不会走远,这里太闷了。”迪伦知道这里任何一个人对他们俩都有防范之心,他继续说,“如果你需要人做什么,我的朋友还在,他可以帮你。”
“你不能乱走,他们不认识你,会把你当成奸细。”
“我就在附近,不会超过两百米。”
格里停下手里活计,想了想,“好吧,记住,两百米以内。记住,一定不要到河边,除非你不想活了。”然后他掏出一张通行证,递给迪伦。
迪伦点了点头,转身出去。他就想到河边看看,究竟是什么情况。在营房大门口,迪伦掏出通行证递给门口的守卫。守卫的士兵点了点头,迪伦走出营房。走出没多远,迪伦回头看了看,没有人盯着,便径直朝河边走去。他小心地走到河边,河对岸布满了铁丝网,他找了一个可以隐身的地方停住,眺望河对岸,对面很寂静,没有人,更没有军队的踪迹,似乎一道铁丝网就可以阻挡一切,除了茂密的树林之外,再看不到任何东西。
这条路通到河边,然后可以沿着河边一直往左,迪伦朝左面张望了一下,路最终伸进了丛林。他不知道这条路的尽头会通向哪里,他算了一下时间,从营房到这里大约需要十分钟,如果真的逃跑,十分钟后就可以消
失在丛林中。
就在迪伦计算着逃跑的可行性时,突然从丛林里出来几个人,朝这边走来。迪伦赶紧躲在树后,轻轻地把头探出去,他想看看这些人是干什么的。
当那些人走近之后,迪伦看清楚了,原来是亨德里克斯和那几个巫师。“上帝,他怎么会出现在这里?”迪伦又惊又喜,这帮家伙胆子也太大了,他们不知道这里可能是战场,简直是找死。等他们走到近前,迪伦从树后面走出来,拦在了他们面前。
“吉米,我们又见面了。”
迪伦的突然出现,把这几个巫师吓了一大跳,他们朝后面退了几步,看来他们也知道这里很危险。亨德里克斯也大吃一惊,他是无论如何想不到会在这里碰见迪伦,简直是见鬼。等亨德里克斯定了神,迪伦笑嘻嘻地说:“吉米,这里很危险你不知道吗?”
“鲍勃,有你们保护,我怕什么呢?约翰还好吗?”
“还好,他厨艺大长。”
“你们干吗总是跟着我?”
“本来我们是跟着你,现在我们改观光了。”
“玩得愉快,这里蚊子很多,当心吸干了你们的血。”
“吉米,你做什么我们不管了,这里的风景远远比你更让我们着迷,我只是想知道,你来这里干什么。”
“好吧,鲍勃,你没有约翰讨厌,我告诉你,他们是我在东京认识的朋友,都是巫师,本领高强。我在东京就决定来这里了,我们要去基纳巴卢,那座神山,两天后会有天神降临,我们要接受神赐予的力量。”亨德里克斯指了指河对面远处的高山,“我只想把吉他弹得更好,我要变成吉他之神,只有神的力量才能让我做到。”
迪伦听完,觉得亨德里克斯比列侬还天真,“吉米,你真相信罗伯特·约翰逊的那些鬼话吗?你真相信会有什么神赐予你吉他神功吗?”
“因为你不虔诚,所以你只会几个和弦。”
“对我来说足够了。”
“对我远远不够。”
“这里很危险,你看对面的铁丝网,战争一触即发。”
“鲍勃,神会保佑我们。”
“你们要过去?到河对岸?”
“对。我们今天必须到山下,等待神的降临。”
“吉米,你听我一句,我身后就是菲律宾的军队,对面就是马来西亚的军队,你从这里过去,他们会开枪的。”
“嗨,他说会有人开枪,他说那些树都拿着枪。”亨德里克斯回过头冲着那几个巫师喊,后面的巫师大笑起来,亨德里克斯也笑得站不稳了。“鲍勃,你一定刚吃了LSD,有坏感觉了吧?这里太安静了,那玩意儿不起作用,要来点吵闹的,你就没有那些坏感觉了。”
迪伦被气得哭笑不得,看来没法劝住他了,可这里又的确很危险,他不能眼睁睁地看着这家伙去送死。当然,他脑子里也闪过一个念头,如果他们能安全到达河对岸,证明他跟列侬也可以如法炮制,至于马来西亚,他认为跟菲律宾没什么区别,反正什么都不认识,但至少比现在自由。想到这里,他对亨德里克斯说:“吉米,算我多管闲事,有本事你就过去吧。祝你好运。”
“我们就在这里渡河。”亨德里克斯回过头对巫师说,“开始吧。”
他们只能从这里渡河,再往前走,已经没有路了,更没有桥和船。只有这里的对岸相对是一片平地,其余地方河床很高。亨德里克斯走到巫师们跟前,比比画画说了几句,这些人开始脱衣服,他们把脱好的衣服放进包里,有人开始走到河边,准备下河。迪伦只好躲到一旁,看着他们过河。此时他非常紧张,他最担心的是河对岸出什么状况。但他朝对面望了望,依然寂静无声。
河面不算太宽,有大约四五十米,水也不是很深,一般会游泳的人一口气都能游过去。亨德里克斯走到水边,回过头冲迪伦伸出手做出OK手势,“鲍勃,我是未来的吉他大师,再见。”
“好运吉米!”迪伦在向他挥手的时候心里有一种说不出的复杂心情,眼前的场景简直荒唐透顶,真是中了邪才会干出这种蠢事。可他们又如此虔诚,不得不让迪伦感到佩服。虔诚是要付出勇气的,至少迪伦有生以来从未如此虔诚过。
这几个人很快就游到了河对岸,吉米在对岸冲迪伦笑了笑,伸出大拇指,他们走到了铁丝网跟前,其中一个巫师从包里取出一把钳子,开始铰断铁丝。其余几个人围在一圈,做祈祷状。铁丝网很快被铰出一处大豁口,几个人从豁口处钻了进去。
亨德里克斯得意地又回头冲迪伦挥手,迪伦也向他挥手。
“鲍勃,希望你们去中国顺利,我们美国见。对了,问约翰好,他是个……”突然,一阵密集的枪声从树林后传出来,淹没了亨德里克斯最后这句没有说完的话。迪伦可能是觉得这个结果随时都会发生,他的那根紧张的神经一直就没有松弛过。枪声一响,他本能地一步蹿到树后,像是之前做过无数次演练一样,他从来没有这么敏捷过。
枪声停止了,又恢复了之前的寂静。迪伦躲在树后,耳朵还在轰鸣,心里凉到了底。他探出头向对面望去,和他在树后面想像的一样,亨德里克斯和那几个巫师倒在血泊之中。
“吉米……”迪伦抱着树放声大哭,一切就在瞬间发生,这个可能出现的结果,在亨德里克斯一出现就开始在迪伦的脑子里闪现,他以为这种最可怕的结果发生的可能性极小,只是人在面对恐惧时的胡思乱想,但它真的发生了。这,就是战争,不幸的事情随时可以发生,并且最坏的结果发生的可能性比平常还要大。
这时,迪伦身后有几个士兵冲了过来,以为这里发生了冲突,其中一个人冲迪伦喊:“怎么回事?”
迪伦从树后走出来,来到这几个士兵跟前,把刚才的事情简单说了一遍,其中一个人冲迪伦呵斥道:“以后不许来这里,赶紧回去。”
迪伦回到了营房,见到列侬,眼泪忍不住落了下来。“约翰,吉米死了,而且是我看着他死的。”迪伦把刚才发生的事情详细讲了一遍,列侬扔
下手里的菜,双手抱住脑袋,沉默不语。
“鲍勃,这到底是为什么?吉姆、詹尼斯、吉米都不在了。”
“也许他们命该如此。今天我是可以阻止吉米的,但我没做到。”
“我们也逃不出去了。”
“办法总会有的,战争能开始就会结束。这些小国家的战争,就是打打闹闹。”
“你怎么总是这么乐观?”
“亲爱的约翰,你已经够悲观了,我不能跟你一样,不然你让我来干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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军队在河边驻扎了有半个月,但一直没有战争的迹象,军营的气氛开始变得轻松,格里的神情也不像以前那样紧张了,话多了起来,开始对这两个外国人产生了兴趣。列侬没心情跟着个做饭的扯家常,倒是迪伦喜欢跟格里闲聊,只有通过格里才能了解到更多信息,这对他们逃出去是有帮助的。
“你们没想到这里会发生战争吧?”格里问迪伦。
“没有,我以为除了越南之外,全世界都是和平的。”
“你在美国做什么?”
“我是个作家,以前做过煤矿工人。”
“那他呢?”
“他是个歌手。”
“歌手?”
“不过他现在看上去更像一个厨子。”
“你写过什么书?”
“太多了,有十几本。”
“写什么的?”
“爱情,生活,信仰。”
“他是你的朋友?”
“对,我会给他写歌词,然后他谱成曲子唱出来。”
“以前我也喜欢唱歌,但是我没法变成一个歌手。不过我有一个女儿,将来想让她唱歌。”
“格里,你认为战争还会开始吗?”
格里听到这句话,环顾一下四周,发现没人,便小声对迪伦说:“现在不好说,好像计划有变,以我的经验,这么长时间没有打起来,一定有变故。”
“会有什么变故?”
“据说两国在谈判,谈好了,我们就可以撤回去了。”格里看了看列侬给他的那只手表,说:“不早了,赶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