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病虎上身略低,手中风雷棍在身前舞得直如风车一般,径直向剩下的三名黑骑士冲去,那三名黑骑士一时间也是被虎虎做声的风雷棍吓得下意识地往一旁退了几步,霍病虎一手抓着斗篷一手抓着风雷棍,脚下运足了内力一蹬,刺啦啦地一声直如奔雷一般闪出窗外,身后还拖出一道若隐若现的雷光。
叶慈南眼看着霍病虎和紫城子在她眼前毫发无伤地逃脱,气得一口银牙几乎咬碎,犹自不死心地喝道:“追!”说着也懒得回头走楼梯,直直地奔向窗边,也是一个纵身跃下楼去,幸而她赶来得匆忙,仅着一身月白色镶红边战袍,否则身着重甲自五丈来高跃下地面,以她的轻功轻则崴脚重则骨折。
饶是如此,落地之后叶慈南仍是有些狼狈地向前翻滚一圈才卸去冲力,咬着牙起身,看着已逃出近十丈开外的两人,果断地抽剑斩断停在一旁马车辕头绳索,纵身上了马,“驾!”怒叱一声,叶慈南策马狂奔追向霍病虎二人。
紫城子和霍病虎一前一后施展出轻功一个劲的狂奔,听得身后响起马蹄嘚嘚声,霍病虎回头一瞥,道:“那婆娘又追来了!”前面紫城子笑道:“定是看上你要绑你回去入赘!”
说话间两人又加快了脚步,饶是叶慈南骑着马却也追不上二人,距离不但未拉近,反而愈来愈远,叶慈南正在暗自心急,却听见前方传来一个阴柔的声音喝道:“射!”随即便是一阵火铳射击的轰鸣声。
魏凉纣果然带着火器营回来了。
一阵刺鼻的硝烟味弥漫开来,灰白色的烟雾腾起。
跑在前面的紫城子一声怪叫,抱着头就地一滚,躲到了一旁墙角处,背靠墙根蹲着,感觉屁股上火辣辣地疼痛传来,却是被火铳所发黄豆般大小的铁弹丸打在了臀上,鲜血直流,身上老板娘给置换的长袍也被擦出几个破洞,背上腿上也被弹丸擦伤数处,紫城子顿时大呼小叫起来:“小白脸你射错啦!道爷我可是正儿八经的爷们儿!”
霍病虎早在魏凉纣的声音甫一响起时便反应迅捷无比地向侧边纵身一跃,扯着斗篷裹住身子在地上一滚躲进了旁边房舍的墙角阴影处,瞄准他射出的弹丸纷纷打在空处,却很是有几发弹丸打在墙上弹射到他身上,虽是尽数被斗篷挡住,隔着斗篷打在他身上却仍是一阵刺痛。
陡生突变,二人被火器营一轮排枪所阻,叶慈南已经纵马追了上来,远远地她便看见十丈开外道路中央两排端着火铳的火器营火铳手,一排站姿一排跪姿,此时原先呈站姿的火铳手射击完毕,后退单膝跪下往枪膛内装填弹药,而原先呈跪姿的火铳手则起身往前一步举起火铳准备瞄准射击。
火铳一物,数十年前便出现于大虞境内,各国皆有使用,然而当时的火铳乃是将铁砂与火药同装于铳膛内,膛上有一孔洞插引信,击发时点燃引信,遂将铁砂射出,十步之内这一蓬铁砂的威力倒是颇为厉害,可惜距离稍远便无能为力,且极易走火误伤,又仅能对布衣步卒造成杀伤,是以在战场上根本无甚作用,更多的是作为武林中人所使用的暗器。二十年前有一楚国秦姓巴人巧匠,耗费十余年对其进行改进,方才变成如今的这种火铳,使用铁丸为弹,膛管内有双室,前装铁丸后装火药,之间有孔相通,铳身下装扳机,扳机上附一燧石,射击时扣动扳机,燧石击打铁片引发火星点燃药池中的火药,遂将弹丸击发出去,每次装一至三发铁丸不等,杀伤距离可达十五丈,虽不能击穿铁甲但一般的皮甲却是能穿透的,只是仍旧装填费时,在楚宋之战中,守城时颇有成效,野战中却是平平,是以楚国便将其用作守城巷战之利器,边陲重镇、各郡首府均设火器营以震慑江湖草莽以及守卫城池。
叶慈南适才看得霍病虎躲进一旁墙角,便手扯缰绳勒马欲停,此时却自一旁闪出一条黑影,正是从藏身的阴影处窜出的霍病虎,只见他疾风般冲来,身形一动如跳涧猛虎一般扑向马背上的叶慈南。火铳手乍见霍病虎现了身,手中火铳一正铳口就要扣动扳机,电光火石间魏凉纣却大喝一声:“慢!”叶慈南乃是大虞右丞独女,而右丞又是当今虞帝的姐夫,虽说如今大虞朝廷式微,却仍旧是大义所在,万一误伤了叶慈南,也是麻烦一桩,是以魏凉纣连忙阻止火铳手射击以免流弹误伤叶慈南。
魏凉纣出声阻止已算及时,众火铳手听得他下令皆都松开了扣扳机的手指,却仍有数人反应的慢了,手中火铳已然击发,顿时又是数声铳鸣,铁丸以肉眼难辨的速度射向霍病虎。霍病虎动作可谓快极,低咆一声五指呈爪便卡住叶慈南细嫩白皙的脖子,叶慈南被他威势所慑,一时间也忘了挥动手中佩剑,一怔之间便被他制住,那数发火铳大多落了空,却有一发打在了叶慈南胯下马儿的耳朵上,另一发擦过霍病虎的脸颊。
霍病虎落在叶慈南马背上,一手扣住她喉间,那马儿耳朵被打穿了个血窟窿,惊得前蹄离地人立而起。霍病虎稳住身形一手横棍搂住叶慈南腰身,双脚一夹马肚,大喝一声:“牛鼻子还不快逃!”
那白马先是一惊,又被霍病虎一催,唏溜溜一声暴叫撒开四蹄便奔向前方。紫城子见状强忍着屁股上火辣辣的疼痛,站起身来将手中钢剑纳入腰间,纵身双足轮番点在两面夹墙上,几个纵跃便上了房顶,那火铳手眼见紫城子跃上房去,抬起铳口便要射他,此时惊怒的白马驮着霍病虎和叶慈南却已奔至面前,火铳手纷纷惊惶地避让,仅有数人击发了铳中弹丸,紫城子却趁乱早已消失在房顶之上。
魏凉纣原本站在两排火铳手身后,眼瞅着叶慈南未曾受伤,刚放下心来正暗自思索如何处置眼前局面,不曾想霍病虎劫持了叶慈南纵马向自己冲来,眼见那高头大马鼻中呼哧呼哧地喷着气直撞过来,魏凉纣忙不迭地闪身一旁避开。
霍病虎眼见魏凉纣近在咫尺,心中怒火熊熊,手上一动,风雷棍忽地刺向魏凉纣面门,魏凉纣骤觉恶风扑面,便见黑电一般射来的风雷棍梢,情急之下滑步躲至一旁火铳手身后,顿时风雷棍带着风声噗地捣在那替死鬼面上,爆开的血肉飞溅得魏凉纣满脸都是。霍病虎不由心中暗叹一声,毫不恋战地策马狂奔而去。
清脆的马蹄声在街上回荡着,浑身洁白如雪无半根杂毛的骏马在大街上飞奔着,街上行人商贩纷纷被惊得手忙脚乱地躲闪,奇怪的是马上却没有人,人们纷纷猜测这匹俊俏的马儿为何没有主人骑乘地在街上撒欢儿。
霍病虎披着斗篷头罩兜帽,左手伸臂揽住叶慈南盈盈一握的细腰,暗地里却左手大拇指掐按在她腰眼穴上,中指点在京门穴上,不动声色地劫持着她往人少僻静的小巷里钻。“妖僧!还不放开本将军!”叶慈南咬着一口银牙气恼地道,却是压低了声音不敢声张,若是被旁人知道她堂堂护教军荡魔将军被如此猥亵那她便颜面扫地了,“你们佛教不是戒近女色么?你这淫僧!”
“色即是空空即是色。”霍病虎冷笑道,“休再聒噪,贫僧棍下亡魂上万,又有什么可迂腐顾忌的。”说着突觉右脸上一痛,又有鲜血淌下,适才被火铳弹丸擦过的伤口被灼热的铁丸烫得有些焦灼早已成疤,此刻会突然淌血的,自然只有那日蚀留下的墨绿色伤疤,霍病虎看着巷子里迎面摇晃着走来的数道黑影,脚步一停,狞笑着道:“你见过神么?”叶慈南被带得脚步一滞,顿时一怔,继而怒道:“胡说八道什么?圣父主宰一切,至高无上,岂是我等想见就见的?”
“我倒是见过自称为神的混帐和它们的手下呢,譬如你面前的这个东西。”霍病虎再次迈开步子,叶慈南闻言望向前方,正想呵斥霍病虎的渎神言语,却突然愣住了。
那些黑影在昏暗的巷道中现出身形,通体呈黯淡的灰绿色,影影绰绰地挤在巷道中,密密麻麻的皆是无头的躯体捧着一个面目狰狞的头颅,摩肩接踵地向二人涌来,霍病虎臂上微一用力推着瞠目结舌的叶慈南大步向前,口中道:“是了,这里离菜市口不远,这些断头鬼都是历年来被当街斩首的倒霉鬼罢。”另一手举起风雷棍,举重若轻地挥舞起来,棍势将这些捧着自己头颅的恶鬼扫得炸裂开来,破碎的鬼影在空中飞散,“欢迎来到地狱边境,将军大人。”霍病虎嘴角扬起讥嘲的笑,对叶慈南说道。
向来坚信圣父荣光普照大地,从不相信鬼怪之说的叶慈南骤见此景,惊得哑口无言,眼前鬼影绰绰的场景岂是她这温室中的花朵所能想象的,一条条鬼影被霍病虎打散,空气中弥漫着阴寒的气息,一颗鬼头正巧飞向叶慈南,她下意识地伸手捧住,愣愣地看着手中鬼头对着她咬牙切齿地怒目而视,“睁大双眼看清楚,这可是成天拜神的神棍难以目睹的货色。”霍病虎笑道,单手挥舞着风雷棍,硬生生地在挤满断头鬼的巷子中清道开出路来。
叶慈南失声尖叫着抛开手中鬼首,惊魂甫定地喃喃道:“怎么可能?人间怎会有这些所谓的鬼怪存在……圣父在上,这不是真的!”
霍病虎哼了一声,风雷棍一停,将叶慈南往前一推,顿时便有那断头鬼拉扯住叶慈南的身子脸庞,要将她拉入重重鬼影之中,叶慈南吓得正要尖叫,霍病虎举棍一招天龙起卷,将拉扯住叶慈南的断头鬼纷纷搅得散裂开,冷笑着道:“神显灵在大地之上,这就是奇迹。”说着继续揽着叶慈南大步向前,叶慈南只觉十多年以来的坚定信仰正在摇摇欲坠,她心中神圣无比的圣父怎会允许眼前这些东西存在于人世?“不可能……”叶慈南面露挣扎地喃喃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