桌上摆着文房四宝,笔和纸都已备好,随时可以用:“会写名字吗?”
楚曦很是羞涩:“它认识我,我不认识它。说完又想了想:“其实看见还是认识的,但是曦字好复杂,不会写。”
陆雪颖倒不介意,这府上文盲不止她一个,因为不识字才好骗,签了契约告到哪里都有理。陆雪颖准备教楚曦认字写字,字可以慢慢学,一天一个字,一年也可以学300多个字,日常书写阅读没有问题就行。
她这般想着,耳边闻楚曦自言自语地说道:“村里的哥哥姐姐们说,娘以前是个女先生,教他们读书写字。母亲做先生的事遭到很多人反对,认为她误人子弟,她父母也觉得丢人显眼,逼着她结婚。娘结婚有了我和妹妹,就不能教书了。”
“父亲是个长工,会木匠活。母亲的父母说这样的人实在,适合过日子。但父亲不懂母亲,母亲和他讲道理,他就打母亲。在外受了气,回家打母亲。喝了酒也打母亲。”
楚曦一说就停不下来了:“母亲结婚后就再没有机会碰过书和笔了,像被斩去翅膀的飞鸟……因为送妹妹去读私塾,被醉酒讨要钱的父亲打断了一条腿……妹妹书也读不了…我其实也很想学知识,做个像母亲一样的女先生,但我更想照顾好母亲…但是后来战争爆发了…如果能把腿养好,母亲就不会不会离开我们了…”
陆雪颖心中感触,也不知该说什么。世间之大,每分每秒都在发生这样的事情。只是人们往往认为自己无所见无所谓就是不曾存在。
“来,我教你写字。”陆雪颖站在楚曦身后,微微俯身握住她的手,在摊开的宣纸上,一笔一画写着对方的名字。
“双木林,下面一个疋,此为楚。”陆雪颖看了眼怀里的少女,她的手颤栗僵硬,却紧紧捏着笔:“曦字不复杂,可以把它拆开来写,左边一个日字,右边上面…”
楚曦学得很认真。虽然字写得歪歪扭扭,忽大忽小,但是整体都能写下来了。一个人,不能连自己的名字也不会写。
一滴泪水落了下来,滴在刚写完的字上,字渲染开来,如同被压抑在内心深处的记忆崩溃瓦解。楚曦想起母亲在河边洗衣服的时候,在泥土上写过她的名字,在洗衣服时用水在地上写过她的名字,在一切能书写的地方写着曾拥有的学识。
楚曦喜欢母亲写字念诗的样子,喜欢母亲轻柔地讲着她不懂的道理。可是最爱她的人,就这样了冷冰冰躺在破席上,再也没了声息。
陆雪颖看着楚曦,想着天下还有多少女子也如她和她母亲这般。乱世也好,盛世也罢,机会都是男人居多,女人的出现总会遭受非议,哪怕发出质疑的男性一文不值,他都比优秀的女性有说话权,甚至连女人自己都会说出觉得自己不配的话语。
陆雪颖替楚曦擦去泪水,开口道:“你娘给你取名为曦,我想是希望灾祸离你们远一点,幸福离你们近一点。只要不放弃,坚持下去,终是会有结果的。”
楚曦用力地点头,紧紧握住手中的笔:“谢谢大小姐看的起我,楚曦一定不让你失望。”
范氏感觉陆雪颖哪里不同了,像沉睡良久后的苏醒。人还是那个人,心境不同了。要具体说哪里不同,范氏也说不上来,是一种很微妙的感觉。
陆雪颖那天晚上对荣臻说的话也让人莫名,这般疼痛还要说出口的言语只是为了夸对方穿红衣好看?而荣臻,自始自终都安静的凝视陆雪颖,不知心中在想什么。她们之间似乎有了某种共识,但并没有达成共同意见。
范氏细细想来,陆雪颖的点滴变化都是从进宫见了荣臻后开始的。但她们此前并无交集,又怎会影响到对方?最让范氏不解的是,荣臻为何会出手相助?甚至亲力亲为救治陆雪颖,并护送其上马车,真得只是因为身为将军的本能责任吗?
按理说,范氏不应该有这样的想法。她自己也是医者,明白危急时刻救人的心态。只是她的身份和立场不得不让她这样思考问题,怀疑人性,做完最差的预想,提前准备可能发生的应对方策。
其实,关于是否让陆雪颖进宫,她慎重考虑过很多次。男人都会三妻四妾,这点上嫁给门当户对的官宦子弟和进宫做妃子没有太大的区别。不门当户对不在她的考虑范围内,生活环境不同会造成很多摩擦,大到做人理念,小到一日三餐,即使抛开这些,就简单看事物的眼光都是南辕北辙。而且婚姻涉及很多方面的关系,不只是俩人世界。当然,比起种种自己的设想,范氏更在意陆雪颖本身的意愿,她反复问了陆雪颖的意思,对方没有拒绝进宫。
但随着陆雪颖日渐长大,那种要进宫的想法似乎也产生了质的变化。陆雪颖就像是要去完成任务达到某种目的般。如果真的如此,这一切又是为了哪般?
范氏百思不得其解,下意识叹一口气。身旁婆子见了,以为她是在意若曦与陆崤逸的事情,便小心翼翼地问道:“夫人可是在想那狐狸精的事?”
范氏收敛愁容,瞟了眼婆子:“我还没说你们呢,既然知道这若曦有问题,为什么不说。今天要不是颖儿提起,我都不知道这回事。”
“回夫人的话。我们不是不说,只是没有确凿证据。怕到时和夫人说了又没有证据,被那狐狸精奚落可就不好了。”
范氏颔首,闻言有理:“难为你们一片苦心。”
“夫人大可不必担心,这狐狸精可能要倒霉了。”
“怎么说?”范氏皱起眉宇,对身旁的婆子问道。
“夫人可知这几天的宾客是谁?”
范氏看向婆子,示意她不要废话。婆子机灵的凑近对方耳畔说道,只见范氏神色一滞,颇为诧异:“当真?”
“千真万确,虽然他的身份保密,但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该知道的总是能知道的。”婆子面露得意之色,无不确定的肯定道:“小狐狸精怕是逃不过这劫了。”
范氏心中庆幸,陆雪颖这几天养伤没有离开中庭往外的范围。不然,被那宾客看中了,可是连老爷都无可奈何的。更何况皇家人本就不想陆雪颖进宫,要是知道宾客有这打算,可是不会拒绝满口应许。
“那还真是充满讽刺啊。”想到若曦,范氏不禁摇摇头:“人在做,天在看。真是无不有道理的存在。”
说来也奇怪,一个爹妈生的,怎么会有性格相差那么大的两个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