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一抹被困在时间里的游魂,在长长的街道上飘了数千年,亦或是数万年……
究竟多久了呢?他已然记不清了,时间早磨灭了他的记忆,只剩下麻木的躯体,不,连躯体也没有了,他只是一缕幽魂,在廖无人烟的街道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游荡,不知缘由。
在这里时间空间都失去了意义,孤寂成为常态也渐渐被遗忘。
他唯一知道的便是只要存在,就要在这条长街上不停歇地游荡,长街上的每一个店铺每一个角落每一块转……所有的一切都印在了他的脑海里,随着机械的动作映入麻木的眼中,从模糊变得清晰,而后又变得模糊,最终被时间磨成潜意识的存在。
他的世界只有这条长街,这条长街也只有他一抹幽魂,彼此拥有,却无知无觉。灰白褪色的画面,仿佛随处弥漫着厚重的灰尘,长年阴郁的天空从不曾漏下一丝阳光,大门紧闭的商铺从未开门迎客过,哦,对了,这里没有客人,连一丝风都不曾有过,死气沉沉,要说色彩和生机,他是这条长街上的唯一。
有点儿可笑,就算他满身死气也能在长街的映衬下显得有了几丝人气,只因长街从未有过任何变化,而他这缕幽魂身上那抹绿油油的光却越来越明亮,倔强地散发着,试图侵染这灰白的世界。
他在等待着什么,然而等待的时间太长,早已遗忘缘由,潜意识里等下去总没错。
任时间毫不停歇地流逝,与他而言一切还是最初的模样。直到某天他忽然发现,长街尽头亮起了一盏红灯笼,灰白的世界终于有了除他之外的色彩,麻木的脸早已做不出喜悦的表情,顺着长街飘向尽头去一探究竟。
忘忧酒馆几个大字映入眼帘,跨过门槛的瞬间他身上绿油油的光芒暴涨,像是要燃尽最后一丝生机,酒馆大门在他背后轰然合上,将灰白的长街隔绝在门外。
门里是另一个世界,吧台左右两根臂膀粗的红烛在巨大的空间里散发着微弱的光芒,烛火摇晃驱赶着黑暗,暖黄色的光芒带来一丝温暖,他本能地靠近光源,想问一句“有人吗?”但是长久以来的沉默让他忘记了怎样开口说话。
没有人来招待他这个不速之客,他便安然地打量着四周,眼睛渐渐适应了光线,能看清的更多了,吧台后面是个高高的酒架,木质框架古色古香,上面各色酒瓶琳琅满目,他注意到有些酒瓶瓶颈处系有一根红绳,红绳被打出一个漂亮的结垂到瓶身处,显出一种厚重的美感似乎在诉说着什么。那些没系红绳的酒瓶便显得单薄了许多,他的眼睛扫过那些酒瓶,冥冥之中有什么在召唤着他,仿佛那是他的终结所在,亦他的归属所在,他本能的有些抗拒。
终于他的目光停在了一个略显傲气的酒瓶上,是的,傲气,他看到酒瓶的瞬间,脑海里便冒出了这个词,细长的瓶颈上塞着软木塞,莹白的瓶身发出淡淡的光来,对他有种特别的吸引,仿佛整个酒架上只剩下它一个,其他的东西全部消失。
“你喜欢那个?”空旷的酒馆里忽然出现一个清朗稳重的声音,带着回声传到他的耳中。
他被吓了一跳,四处张望试图找到声源,未经允许出现在这里,还盯着人家的东西看了许久,他有种做贼被现场抓住的错觉,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办。
“别紧张,我是忘忧酒馆的老板,来者皆是客。”一声清脆的响指,酒馆里的灯光应声而亮,全是暖色调的黄光并没那么刺眼,但是他还是忍不住眯上了眼睛,用手挡了一下。
待他适应光线,一个年轻的男子出现在吧台里,男子的长相不像声音那么清朗,眉目深邃,是一种极富侵略性的美,张扬中带着一丝魅惑,唇边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容,看向人的眼中却没有什么温度,整个人隐在明灭的影子里看不真切,虽减了几分侵略感却平添几分神秘。
男子回身拿下那莹白的酒瓶,修长的手指利落拔出软木塞,酒香飘散出来,男子拿出与瓶子配套的酒杯倒了一杯酒,推到客人面前,动作熟练神色郑重,从头至尾仿佛在进行某种神圣的仪式。
客人在酒香里陶醉片刻,待反应过来,看着面前的酒杯忙摆手,他没有什么东西可以付酒钱。
老板似乎一眼看穿了客人的想法,微笑着让他别在意,先喝点酒润润嗓暖暖身。
老板的声音有种奇异的蛊惑感,客人下意识地照做了,抿了一口酒,酒液带着奇异的力量进入体内,客人身上的绿光闪烁了几下收进体内,整个人变得生动起来,然而客人并未注意到这一切。
“客人怎么称呼?”
“秋天,就是春夏秋冬那个秋天……”客人张口忽然发现自己能说话了,尽管声音有些沙哑,他脸上还是露出了狂喜的表情。
老板耐心等客人平静下来才继续自己的话,“秋天,我可以直接叫你秋天吗?”男子不知何时坐到了客人身边,他手肘撑着吧台,换了一个随意慵懒的姿势,不等客人回答就继续问了下去,“秋天,你还记得你从哪里来吗?”
客人脸上出现茫然的神色,似乎在努力回想,最后却只徒劳的摇了摇头,他看了看来时的门,大门紧闭,他却想不起门外是哪儿了,他应该是来自那里,可是那里又是哪里?
老板将客人的反应收入眼中,毫无惊讶的情绪,似乎一切都是意料之中,他不疾不徐,只是耐心地等待客人接受现状才继续聊天。
“客人来自哪里不重要,来者皆是客,进了忘忧酒馆的大门便是一种缘分。”这是他今天第二次说这句话。忘忧酒馆,每晚亥时开业,只等一位客人,一个故事,凡是进来的都是有缘人。
忘忧酒馆只有一个,却可以存在于任何地方,只要你是那位有缘人,便可以讲出你的故事。
秋天花了一点儿时间弄清自己的境遇,唯一的好消息便是这个地方故事是酒钱,他不用担心付不了酒钱,可是他什么都不记得了,能讲出精彩的故事吗?
老板却毫不在意,他给了秋天足够的时间组织思路。秋天一口口浅酌着杯中酒,记忆随之一点点回到脑海,心中涌起酸涩的情绪,让他无意识地蹙起了眉毛,等到第一杯酒全下肚,秋天已经想好要讲的故事了。虽然他的记忆平淡无奇,但这并不妨碍他讲出精彩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