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他妈天生就是一个矛盾的结合体。"
这是大柱从云南迪庆藏族自治州回来后的收获。
云南迪庆,被世人赠予了香格里拉的美丽名称。当然是那个遥远的美国士兵造的势。
美如仙境。世间罕见。令人神往。趋之若鹜。
但大柱却另有一番感受。
在迪庆州的地图上难以标定的边远山区,大柱走访了十几户农民。这些家庭年收入只有二三百块钱人民币,而他们付出的劳动绝对不比那些长年花天酒地的人们公仆少,令大柱费解的是在这种巨大的反差下,这些农民居然生活得很满足。
他们一年四季的主食不是大米,不是面包,也不是蛋糕,同样不是青稞(这令大柱很失望),而是土豆。吃法相当简单,埋在火堆里十几分钟挖出来,拍拍打打去掉灰尘就能当饭吃。不加任何调料,唯一能够作为调料的是挂在屋檐上北风吹成干巴巴的几把红辣椒,不到逢年过节舍不得吃。
当然了,大柱作为远方的客人来访时,朴实的山民并不吝啬唯一的食物,他们把现有的土豆全部埋进火堆,在屋檐下的辣椒尽数取下招待客人。
曾有一个农民在盛情邀请被大柱以吃过为由拒绝,确定大柱真的不吃"饭"后马上把辣椒从火炭里取出,重新挂回屋檐。感动得大柱鼻子都酸了。
大柱在这个贫瘠的山区敞开肚皮吃土豆,也吃珍贵的辣椒。他每次吃完"饭"说几句感谢的话就走,从来不留下任何东西。
他想求证一个推测。
他一个人在山上游荡,两侧的山群像巨匠的手掌把这片村庄小心翼翼地围在掌心,山野的风吹动杂草的叶子哗哗作响,吹在大柱风尘仆仆的脸庞唤出新鲜汗液,清澈如玉的泉水从山顶落下来带着水珠的歌谣扑到大柱手心、面孔、怀里,一切美极了,像一个遥远的传说,更像一个古老的梦境。
大柱举着相机到处照相,有时候身后会追着一群小孩。偶尔有城里人来到这个偏僻的小山村时,这些小孩喜欢远远追在生人背后,对生人手中的新鲜玩意儿议论纷纷,当生人停下来把吸引他们的东西递给他们细看时,他们却羞怯地躲开了。
大柱身后就跟着这样一大群小孩,大柱费了很多功夫才跟他们交谈上。这些小孩中只有一个十二岁的曾经上过学,没上过学是因为这里极为闭塞,没有学校的概念,上过学的孩子退学是因为家里支付不了昂贵的学费,把他从远房亲戚家带回来。
这片土地由于贫瘠养活不了土豆之外的任何作物。有三两个人家饲养着山羊,但山羊总是长不胖,而且总是在长大之前被这样那样的病魔夺取性命,所以畜牧业无法推广。
大柱最喜欢做的事情就是在夕阳里看孩子们漫山遍野地追赶山羊,他的相机在这个时刻就会很忙碌。
绯红的斜阳晚照,跟孩子一样瘦弱的山羊,流淌着汗水的红扑扑的脸蛋,回荡在山谷的笑声,白玉无暇的山泉,沁人心脾的山风,这些都是绝迹在大城市的风景,让大柱感到前所未有的惬意。
他在这个叫做金麦场的山村呆了二十多天,拍完所带的十卷胶卷,同时吃了五十来斤土豆之后离开了。
三天后,村民们看到这个刚刚离开年轻人领着一大群人挑着数不过来的箱子重返山村。
箱子里是食物,大米、腊肉、蔬菜、盐巴、味精、辣椒等调味品,还有蜡烛、煤油灯、锣锅、肥皂、书籍等等五花八门。
大柱心情愉快,招呼山民们不要客气,喜欢什么就往自己家里搬。
因为他证实了自己的预测:这些山民在没有得到任何回报的情况下仍然会拿出自家仅剩的食物热情的招待一个陌生人。虽然这些也是汉人,但绝对不是大城市里那些物种。
大柱不是没有见过贫穷。在甘肃和青海交界的地方,他见识到比这儿贫瘠百倍的土地,那里的土地终年干旱如破碎的玻璃,养活不了任何东西,连杂草都不生,就别说土豆了。
那里的人们有生存下去的勇气,但是对陌生人提不起兴趣,他们不理解城里人没事干到处瞎转悠的行为。
这里的土豆令大柱的心从未有过的跳动。
大柱考虑过在山村里盖一间房子当作学校,随即想到不会有老师愿意在这种地方教书,他便放弃了建校的打算,自己白日里把孩子们召集在一起,教他们认字读书,教他们画画,教他们照相。
一个月后,他把那个上过学的孩子培养成小老师后才放心的离开山村。在回城的火车上,他流下了久违的泪水。
回到成都第一晚,他就去沸点找了个小姐,完事后大柱躺在床上吐着烟圈得出自己是个矛盾体的结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