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爱的顾安居：
混沌的梦里总是有个人朝着我挥手，我看不清他是谁，只知道他和风来自同一个方向，因此我闻到了他身上的味道，带着我最怀念的那时山风吹来的石榴花的香味，于是我想，那一定是你吧。对吗？我的少年……人生像是一个无底的罐子，我一直试图用过往的回忆将它填满，可掏空了自己，人生依然空虚。突然有一个喝醉的瞬间，我理解了黄美兰的心情，辛辣的液体，混合了寂寞与孤独，真的会变成放肆的情绪，可我穷尽所有的放肆，终究也只变成了更快的脚步。所以人生匆匆，情绪的出口可以有很多，而我们，却还是走到了那个并不理想的出口，但为什么我们都没有回头……因为年少吧，因为我们笃定地相信，即使受了伤，我们也还有很多时间等着伤口愈合。一秒……两秒……一分钟……两分钟……一小时……两小时……伤口都结痂了，不疼了，是不是你也一样呢，所有地伤痛都应经过去了，就像我们曾经盼望的一样。那么，请你安心。
我亲吻了风，愿你还来我的梦中。
我亲爱的顾安居，我亲爱的顾安居，我亲爱的，我的顾安居。
锅炉厂门口的馄饨摊一碗馄饨从两块五涨到六块，吃了十年，汤还是老汤，可就是馄饨越来越少了，尤其是这两年，以前还能等苏曳吃得差不多了她再吃两口，现在可好……
“大爷，你亏不亏心啊！”陈家喜愤愤地把汤勺扔进只剩汤的碗里：“六块钱一碗的馄饨就八个，你怎么不去抢呢！”
“砰！”
馄饨摊老板把菜刀剁在案板上：“你去看看猪肉多少钱啊，要不用我的肉做馅包给你吃，我还卖两块五！”
“大爷大爷……稍安勿躁，再来一碗。”
“不用了，”陈家喜端起碗一仰头把剩的汤喝了：“饱了。”
“不用这样吧……你都是有男朋友的人了，早饭还是要吃的呀。”
陈家喜不理他，径直站起来走开，苏曳看了看空空的碗，摇了摇头追上去。
每学期结束陈家喜都要把上学期的书卖掉，在家占地方，她也不看，连卷子带书本习题集，厚厚的一摞能有七八十斤，四毛钱一斤也能卖五六十块钱。苏曳已经帮她卖过两回书了，他也想卖了自己的书给陈家喜，可他的书没到学期末就被他丢干净了。
上坡下坡，苏曳一路走得气喘吁吁，想到等会儿还要背着书再走一遍，他简直快要把那个不肯上门收破烂的老头骂到祖坟冒烟。
“我说喜儿，你这细胳膊细腿都是每天爬坡练的吧……累死我了……”
陈家喜在前面脸不红气不喘地回头：“快走两步行不行，等会儿黄美兰该醒了。”
苏曳摆了摆手，抬头看到了巷口他认识的那棵石榴树，刚想学着电视剧里演的让陈家喜亲他一口他再走，就看前面慌慌张张跑过来一个大妈，对着她不知道说了什么，陈家喜还没听完就慌张地朝着家的方向跑过去。
“哎……”又落空了。
刚才貌似可以成功的，他问完可不可以接吻，见陈家喜没动，他就慢慢地靠过去，俯身的时候，陈家喜的眼神突然又变得凌厉，苏曳一个晃神，陈家喜已经擦着他走开。苏曳读懂了她眼神中的拒绝。
苏曳走到刚才陈家喜跑开的地方，一只拖鞋沾了泥正躺在石板台阶上，苏曳看着脚下并不平坦的路，抓起那只拖鞋就追上去。
“……就是吃你的人参吃坏的，要不要脸啊，还赖帐！”
“人吃五谷杂粮哪有不得病的，你婆婆没准背着你吃屎了呢，她吃屎吃死你也赖我？”黄美兰倚在门框上磕着瓜子，满脸的不在乎。
“你看这说的是人话吗？”一个妇女上前：“不光她婆婆吃完你的人参闹肚子，我爸也上吐下泻两天了！”
“那没准你爸和她婆婆一起吃的屎。”
“你看她说的是人话吗！”围在黄美兰家门口的十来个妇女愤怒地上前：“啥也别说了，赔钱！”
“呸！”黄美兰吐掉嘴里地瓜子皮，踢开身后的门：“破屋烂瓦，看上哪件拿哪件，不用客气。”
“她是死猪不怕开水烫了，别跟她废话了……”
打头的妇女还没说完，后面站着的一个愤怒的老太太已经上前一把扯住了黄美兰的头发，还没等黄美兰一声尖叫出口，一群人已经都围上来和黄美兰厮打在了一起。
苏曳追到陈家喜门口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场景，他错愕了半天，看到站在人群外面光着一只脚的陈家喜。很凑巧，黄美兰也看到了。
“她！”黄美兰从一群人手底下挣出来，指着众人背后的陈家喜：“找她！”
一群人齐刷刷地回头，陈家喜不说话，默默地朝着黄美兰过去。黄美兰把自己地头发从别人手里抢出来，顺手揪着衣领挡住漏在外面地大片胸脯。
“喜儿……”苏曳轻唤了一声，但他也知道陈家喜听不到。
“不是要钱嘛，”黄美兰一把抓过陈家喜，推到众人面前：“给你们了，我家就这东西最值钱，你们拿走，要杀了卖肉还是活着给你们刷马桶随你们地便，卖到夜总会也行，不就是钱嘛，这东西怎么也值点钱，拿走拿走！”
“你还是人吗，这是你闺女！”
“真他妈是个婊子，什么事都干得出来……”
“就是，臭婊子！”
“这孩子也不是什么好货！”
“要钱的是你们呀，不过我提醒你们，你们还真说对了，这也是个赔钱货，谁要谁倒霉！”
陈家喜微微低着头，任由黄美兰和一群人拉扯自己，光着的那只脚踩在粗糙的路面上沾满了褐色的泥土，苏曳看不见她的脸，只看到她的短发像刺一样竖着，可那刺还是太过柔软，在推搡间就轻易地凌乱了。
“多少钱？”
陈家喜抬起头，眼角不知道被谁的指甲划了道血印子，苏曳也抬起头，看到另一边走来的顾安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