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悦楼是一座茶楼,一层的大厅连着二楼的雅间都是喝茶听戏的地儿,唐晓天他们算是这里的常客了,才走进大门小二马上就迎了上来。
“几位少爷来啦,快里边请,二楼那专门的雅间可给您们留着呢。”
“今天不去雅间,清个最前排最正中的桌子出来,我们要坐那儿。”
听到唐晓天这一反往常的言语,小二有些为难。
“唐少爷,这就有点儿为难小的了,本来不是事儿,但是现在场面上都坐满了,再让别的客挪地方有些为难啊。”
唐晓天大袖一甩,哼道:“那你有两种选择,一是让那桌人换去咱们原来的雅间,雅间的费用我们包圆,但是你就莫要想那打赏了;二是那雅间的厢费折出一半,当做你的赏钱。不管你怎么选,反正小爷我今天就要坐前排那座儿。”
那小二可才计较了一会儿,马上就有了决定,当然还是自己的赏银重要些。
“那得嘞,唐少爷,我这就给您换座去,只是这成与不成,小的就不敢打包票了。若是那成了,少爷可莫要忘了多赏赐小的,若是没成,挨那客欺负了,少爷也要可怜可怜小的。”说罢,到最前排中间的桌子点头哈腰去了。
“天哥,以前咱们不是一直都坐那二楼的雅座么?怎么今天想起来要换了。”唐晓磊问道。
“平时咱们那是听戏,二楼才好啊,不用抬头就看得清整个戏台,今天不同了,看的是杂技,又不是在那儿舞来舞去咿咿呀呀的,坐的近了才看的真切嘛。坐在楼上离得稍微远些,要是看不清那天竺软功的真谛,不是枉费了我们平时那么刻苦练功练就的一双天眼?你以为我们光是来这玩呀,有那别家功夫也是要研究下的嘛,不然以后行走江湖显得多没见识。”
除了李牧之外,众人释然:原来如此,还是天哥有学问,说得对,咱们可要好好学习。
这小二也是个老油条了,三言两语就把那桌客人换到了场子边角的桌儿去,那几个二流子本来以为今天赶早占了个好位置,没想到快开场的时候被抢了去。但是有啥办法呢,谁叫还欠着这里掌柜的茶钱呢,而且这乌城大半产业都和唐门有牵扯,敢和唐家的少爷抢位置,那是不想在这里混了不是。
唐晓天带着小伙伴们入座,一个四方小桌子,刚好坐了四个人,李牧之在旁边站着了。小胖子一拍桌子,对着正擦着桌面的小二道:“你瞎啊,没看咱们这儿少张凳子么?赶紧搬多一张来。”
这小二是第一次见李牧之的,以前小胖子身边没这号人物,唐蝶没也带李牧之来这里听过戏,所以见这小孩眼生的很。不过他倒也眼尖,看李牧之身上那服饰跟唐晓天差不多一个款的,赶忙低头道歉:“哎哟,对不住,这位少爷,您稍等,咱这就给您搬张新椅子去。唐少爷您别生气,这不是生意好太忙了嘛,怠慢了怠慢了。”说罢小跑着从角落搬了个圆凳来,又招呼同事一齐上好了茶水、果脯、花生、瓜子。
唐晓天指了指搬来的凳子让李牧之坐,说他挡着后边的看客了,李牧之不敢不坐。其实就小李子现在那身高,站着看比坐着看还矮些,根本不存在挡人的事儿,主人喝茶仆人站着伺候,那才是本分。小胖子的跟班三人见状,也就唐晓剑眼咕噜转了转,谁都没说啥。唐晓天平时各种奇葩行事多了去了,见怪不怪,大家习以为常问都懒得问,让李牧之赶紧坐下,然后继续嗑瓜子喝茶。
听悦楼在乌城可是一等一的茶楼,能进听悦楼的杂技班当然不会简简单单。好戏一开场,也没个司仪出来说词,只见四个力士从台后搬来一个大铁笼子,当台中间放下,笼子外罩着的帘子一拉开,好家伙,笼里是一只吊睛白额的大虫,冲着台下就是一顿吼,吓得几个客人差点摔下凳子。
这时又见一个光着膀子的八尺大汉走上台来,肩膀上还扛着一位少女,他往铁笼前一站,居然掏出钥匙把笼门打开了。那大虫一见门开,就向着大汉扑了过来,客人们见那猛虎出笼,吓得就要逃跑。说时迟那时快,那高壮汉子一拳打在老虎的下巴上,直接把猛虎打倒在戏台上。
唐晓天他们坐在最靠前的位置,看得到这一拳下去,那倒地的大虫眼睛都翻白了。好家伙!这么猛,看的过瘾,就是吓得小爷几个差点尿裤子。
坐在壮汉肩上的少女这会儿拿起两片叶子,往嘴巴上一贴,就吹出一段清脆旋律来。这曲声听着并无太多惊艳,也就平平常常,但是本来就不是吹给人听的嘛。晕倒在地的老虎听着曲子耳朵来回摆动,居然慢慢站起来了。
唐晓剑看着老虎就立在他眼前,拉起衣裳前摆立刻就想转身开溜,却被唐晓天一把按住:“别跑,你越跑那大虫越喜欢扑你。”
那唐晓剑背对大虫,这跑也不是,回头也不是,冷汗哗啦啦的就冒了一背。
台上的老虎听着曲子,反倒变成了温顺小猫一般散起步来,虽然有些摇摇晃晃,但是却颇为可爱。随着曲子变化,它时而腾挪,时而卧倒,时而翻起跟斗,最后还自己乖乖爬回笼子。这时大家才懂了,原来那大虫早已成了那曲子的傀儡。表演完毕,台上几人向台下鞠躬,场面上的欢叫声鼓掌声此起彼伏。到了这时,才有司仪出来讲那场面话,然后几个小二捧着铜盘子穿梭场间,来问看客讨要赏钱。
看客们开头都以为只是那几个力士要表演力技,没想到后来表演的是那口技,别说这等新奇节目了,就单单是那成年大虫,在场的人兴许都没见过。这等开眼界的活儿,大家看得高兴,当然不吝啬赏钱,于是场间银子铜钱落盘的声音叮叮当当响个不停,唐晓天这桌也不小气,小阳子直接丢了一两的碎银子到盘里。光论开头这节目赚来的这些银两,杂技班子和茶楼分账后铁定都已经赚够本了。
这个节目一完,后面几个杂耍倒是平平常常,不过好在开头先声夺人,大家都知道这个杂技班子水平不是一般的高,据说还有几个压场子的表演没上,就都安安稳稳坐着,除了茶喝多了去茅房的,没人提前离场。当然这演的不好,没多少人给赏钱就是了。
待到看客们有些许乏了,台面上走上来一个戴着面具的人,那面具除了双眼处有俩孔,白茫茫一片。这人穿着明显是一身褐色道袍,头顶戴着的冠,却是个未曾见过样式,看着有些像那玉清莲花冠,但那莲花花瓣又分明像那火焰,让人觉得有些不合礼制。
司仪倒是说了,这人是班子里的戏法师,啥都不变,就只变那火。
大伙听了觉得奇怪,杂技玩火那是屡见不鲜了,最常见的就是那用口喷火嘛,其实那原理倒也简单,口中含有一口油,往火把一喷,只要喷的力道够足,就烧不到自己,看起来就跟喷火一样,其实谁都能来,就是看你有没有这个胆气。至于变火什么的,倒是第一次听说说。
那戴面具的道人也懒得废话,双手向前一舒展,也没见他手上拿着什么物件,就见一直火鸟从他胸口飞出,朝众人头顶飞去,在场上绕了一圈,一头撞在戏台边的帘子上,碎了,然后那帘子马上燃了起来。场间的客人一看火烧起来了,有些着急,但是茶楼的小二和司仪却一点也不急,只见那道人把手抬起,张开大袖子,那帘子上的火焰就化为一条火蛇,立马飞离了帘子,钻进了道人的袖子里。众人一看那帘子,都烧黑了一大片,有一角都烧没了。
“我的天,这莫不是说书人常说的袖里乾坤,这道人莫不是个陆地仙人吧?”
众人惊奇,叫嚷不断。
其后这戏法师手段尽出,变出各种奇异火光,就跟过年放烟花似的,煞是精彩,最后收功,对着众人揖礼,双手结九色莲花印,身上忽然燃起熊熊大火,把自己都罩住了。看客们还没来得及惊呼,这团火焰就化成了一群火蝶四散飞去,大家定睛一看,那台上哪还有戏法师的身影。
“好!”叫好声、掌声源源不竭,如此精彩的戏法,大家都是平生仅见,千言万语只剩下一个“好”字。还没等小二讨完那赏银,又一场压轴大戏开始了。
只见一位力士扛着一个小木箱子往台中间一放,就下了台去。众人忍不住往那箱子去看,不知里面是什么玩意儿,只见那箱子盖忽然一动,吓了众人一跳,然后一只纤纤玉手从那箱子盖的缝儿里伸了出来。那手在箱子外像蛇一样左右摆动,看得众人有些瘆得慌。“嘭”的一声,箱子的盖子被推开,一个人头伸了出来,这人面虽是个绝色美女,但这邪性场面看得众人一身鸡皮疙瘩。
唐晓天几个离得最近,他们难得看这好玩杂技,中途一次茅房都没去,都憋着一泡尿呢,这次差点没把尿给吓漏出来。
“这姐姐是长得确实俏,但是现在倒不敢正眼看他,看得多了怕是晚上会做那噩梦。”
原来这就是小胖几人最为期待的软功表演,台上那盒子里的人头像是那浇了水的树儿,一扭一扭的长了起来,那树干和树枝扭曲在一起,像蛇一样摆着,然后枝杈慢慢扭转、张开,伸展成正常的样子。众人倒吸一口凉气,一直到这绝色美人从箱子里变成正常人形,都没人敢喝一口茶。
唐晓天轻轻拍了拍自己的胸脯,看向几个小伙伴道:“这姐姐美是美,香也香,就是胸脯太小了些,可惜可惜。”
几个小孩听到小胖子一如既往的打屁声,都缓了过来,唐晓剑忍不住冲着这姐姐的身子瞄来瞄去,看着那穿着紧身衣的身材,眼珠子都快掉出来了。唐晓天瞥了他一眼:原来小贱好这口的。
其后又有个力士拉了个木制屏风上台,放在台上,然后收走了空箱子。那个屏风中间只有一个人头大小的孔洞,这个道具大家一看就明白了,就是让这女子施展软功,从这孔里钻过去。这个表演虽然也很精彩,但比起刚才那诡异画面要正常太多,众人倒是好好的欣赏了一把柔软身段。
钻完屏风,看客们本以为表演已经结束,正要大把大把的撒钱,就见台上女子把屏风转了个面,上面有四个铁锁环,这时又上来个力士把女子锁在了屏风上,成了个大字型。众人一看,那还了得,这是什么神奇展开,莫非是要摆着这美人展览么,还是给够了银钱可以上去摸一把?
众人刚刚想歪,力士就连屏风带人拖到了戏台边上,斜对着看众。这时司仪轻轻拖着一位白衣公子的手臂,带着他慢慢走上台来。
司仪待白衣公子站稳,对着众人一抱拳,高声说到:“诸位诸位!这是本场最后一个节目了,我旁边这位公子,大家一看就明白,是个盲人。”
众人闻声看去,只见这白衣公子双眼前蒙着个黑布条。
“这位公子虽然瞎了眼,但是他却有着心眼,不用目视,飞刀却一等一的准。”
众人哗然,这不就是要演蒙眼飞刀么,谁还没见过,在乌城地头耍飞刀,莫不是看不起那唐门的暗器功夫?
唐晓天这等唐家少爷,自己就是行家里手,当然要跳出来讲两句:“你蒙个布说瞎就瞎啊?鬼知道你是不是真瞎。”
那盲公子听了唐晓天的话,愣了一下,然后裂开嘴笑道:“嘿,小兄弟,混口饭吃嘛,那你说咋办,我背着身投飞刀可不可以?”
“盲投飞刀这种活儿,只不过是记那位置,你预先练得多了自然就准,有什么难的。有本事不在这台上,我拉你随便去场边一个地方,你还能背身射不?”
白衣公子拱了拱手,对着唐晓天笑道:“那成小兄弟,劳烦你扶我一下。”
唐晓天二话不说,跳上戏台拉着盲公子的右手就满场绕圈,也不管他是不是真的瞎,走的飞快。兴许是走的太急了些,目盲公子磕到了些桌角凳脚,但他也不恼,就是用左手扣着唐晓天拉他的手腕,然后笑道:“小兄弟你慢点儿,不着急。”
最后唐晓天几乎把他拉到了茶楼大门外,然后乱指了个方向说:“戏台在那边了,你可以背身投飞刀了。”
从这个位置投镖,别说射那台上屏风了,要是一个不小心,一楼场子里的客人都有可能遭殃。
年轻公子倒是不以为意,道了声:“多谢。”唐晓天刚转身要回自己的座儿,那公子又喊道:“等会儿,小兄弟。”
“嗯?咋了,莫不是做不来,要认输了?”
“呵呵,不是,就是想跟你说一声,你身体不太好呀,回家后要多注意些。”
“扁脑壳,神经病。”唐晓天骂完,就向自己的座位走去,还没走到,一把飞刀擦着他的脸颊就飞了过去,“咄”的一声就钉在了那屏风美女的玉足下。
唐晓天回头惊出一身冷汗,赶忙要摸自己衣服内藏着的镖囊,只见那目盲公子却没再理他,背身投出好几把飞刀,那飞刀轨迹各不相同,但是全钉在那女子的脸颊旁,几乎是贴着那水嫩面皮的,还斩断了几根青丝。众人一看,怎的这么不懂得怜香惜玉?要是差了稍稍一毫,这女子面向可不就破了么。
倒是那耍软功的女子看着那盲公子,眉眼绽放,美眸中笑开了花。这一笑,牵动面部肌肉,蹭到了两把雪亮飞刀,一左一右各划出了一道细口,鲜血瞬间流下。那些看客终于见到这绝色美女的倾城一笑,又是惊艳又是心疼。
那白衣公子似是不知发生了什么,转过身对着众人抱拳道:“承让承让。”
这时司仪赶忙出来打圆场,笑骂调侃了几句,然后让大家不要吝啬自个儿的钱袋,多撒下些银钱,他才好去请那名贵大夫开那名贵金疮药方,不然若是这美人脸上留下两道疤痕,岂不是暴殄天物?
唐晓天却没有心情去听这些言语,而是紧张的望着自己的跟班们,压低声音问道:“这瞎子什么来头?”
唐暮阳摇摇头,道:“不是唐门的手法,其他我也不太看得出来。”
唐晓剑倒是心大,哈哈道:“天哥莫要担心,这乌城可是唐家的根本地头,谁敢在这儿乱来?就算要干些腌臜事也是偷摸着干,哪儿会当着那么多人的面。这戏班我家仆查过的,去年年头他们在上京就已经很出名了,虽然到咱们这儿是头一遭,但是这一年多他们在其他大城里已经演过好几回了。”
唐晓天听罢点点头,混江湖的人都有些血性,兴许是自己挑衅太多,那瞎子才会给自己来个下马威,这等行事做派,才符合自己心目中的江湖情形嘛。待他想罢,不但不恼,反倒挺开心的。
待杂技班子的人都谢幕下了台去,唐晓天几个也不做久留,小阳子付了茶钱赏银,就带着大家寻那酒楼吃午膳去了。今天这杂技活儿确实过瘾,够哥几个吹好几天的了。
……
目盲公子转过屏门来到后台,正要向那放着自己什物件的耳房走去,那软功了得的女子却言笑晏晏的堵了上来。
“许郎,一起在这儿那么多年,头一回见你那么开心。”
目盲公子并不搭理她,错开身子就要走去,那女子却欺身而上,软软的贴了上来,脸上笑眯眯,嘴里却唉声唉气的说:“你这负心汉子呀,可把奴家的脸都刮花了,就不能好好怜惜一下奴家么,你就陪奴家说说话能怎么的。”
“梁静,你就算脸皮都被剥了,我也看不见,与我而言,全无分别。”目盲公子从手心滑出一把飞刀,把刀头稍稍一抬,阻着女子贴过来的身体,说着这话,忍不住又笑了。
梁静瞥到了飞刀刀尖,不再向他身上靠去,而后看到他的笑容,顿时有些痴了。
“奴家看到许郎开心,也跟着开心嘛。到底何事让你如此开怀,许郎莫不是中意那小胖子?原来你好的是那**,难怪对奴家总是冷冷冰冰的。”梁静一会微笑一会哀怨的说着,静静的伸出纤纤玉指,就想去摘许郎蒙着眼睛的布条。
目盲公子把飞刀抬起,抵着梁静脖子的脉门,笑容不变道:“你若是见到唐春柳毫无防备的站在你面前,你开心不开心,欢喜不欢喜?”
那梁静收回手臂,摸着脸颊已经结痂的伤口痴痴笑道:“呵呵呵,原来那唐家小胖子就是你仇人的血脉呀。”
许郎收起飞刀,摇摇头道:“是也不是。”说罢侧身进耳房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