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底年纪小啊!说过的话,做过的事,你想过后果么?你没有想后果!若今日陛下龙颜大怒,你的脑袋早挂在那楼上了!不是万全之策,甚至是一念之间就丢命的事,你说不后悔?今日算你有福气,那明日呢?那以后呢?你也这样鲁莽?也这样不计后果么?”老王爷摇头叹道:“不是本王狠心,是你自己把你逼到这样的地步,你有没有想过,经此一事,你是一鸣惊人!人人都知道你的名字,人人都好奇你的样子,人人都想找到你,或是真心或是假意!你要面对什么你知道么?是……你的一举一动从此以后被放大,被窥视,被讨论,或是赞美或是诋毁!你不在是活在一处的你,是活在千千万万个眼睛下的你!”
“这样你好过么?若是有心存恶念的人,利用你,诋毁你,人言可畏呀!今日皇上记住了你,天下的人都会记住你,有心之人若要寻你,不过是须臾的事情,你那时能逃么?还有什么聪明?若要杀你,你怕是都不知道谁要杀你!还有些人是什么?你可知道?你是他们眼里的奴才,是他们的工具!你……懂么?你让你自己太危险了!”老王爷从厅上摘下一盏琉璃灯,照在小清明的脸上。
只见小清明眼睛里的灯光忽明忽暗,老王爷语重心长道:“你懂了么?”
小清明垂泪叩首道:“明朗,谢太王爷教诲!明朗……明白了!”
“去吧!走吧!皇上已经知道你是我府上的人了,你不能在府上了!”老王爷将琉璃灯放在小清明旁边,又说道:“广儿会把你送到一个只有我知道的地方,那里有位修道隐居之人,你跟着他……过几年大家都忘了你,你再回来吧!”老王爷说罢掏出一个东西放在小清明的手心说道:“这个是新园他们挖出的宝贝,那个修道之人认得,你带过去给他吧!”
小清明摊开手掌一看,正是那卧虎朝阳白玉佩,小清明惊得瞪大的双眼直直的看着那佩,那白玉在灯光下通体无暇,握在手中温润滑腻,小清明支吾道:“这……这……”卓尔吉达惊恐异常。
“这是昔日于崇将军的爱物,若不是那日那几个淘气小厮,这东西只怕难见天日。谁能想到这东西会埋在我买的新园庄子里?另一旁竟还有左相陈昂的骨灰。”老王爷说的云淡风轻,可是于小清明和卓尔吉达可是字字敲在心上,泛起涟漪,接而波涛汹涌拍打着二人的理智,甚至忘了问太王爷凭什么知道那是陈昂的骨灰呢。
“本王念起昔日左相陈昂和先帝同甘共苦,肝胆相照,共打下这江山霸业!本王不忍!不忍他如此长眠……又将那松林整修了一番,就地厚葬了他!本王不管他是什么罪,本王只知道他是个君子,是个忠臣!不该……不该如此!”老王爷的一席话说的小清明心中百感交集,喉咙里满是涩意,强忍住叫自己不痛哭出来。
卓尔吉达噙满泪水,只心慌的偷偷瞥着一旁的小清明,见他饮恨吞声,心中亦是酸涩难耐。
“你去吧!广儿送你们!若你还肯听我的话,就好好在那人身旁待着!若你有分辨,就别去!不要扰那人隐修,你自活命吧!本王本欲将你养在身边,教导你,如今是不能了,你走吧!”老王爷说罢泪如雨下。
小清明握住那卧虎朝阳玉佩,叩首道:“明朗愿听太王爷安排!”老王爷挥挥手,泣道:“走!走!”郑广深深的看了老王爷一眼,心中已然明白,也不再求情。
正当小清明和卓尔吉达起身要走时,柳婶儿突然奔来,扑通一声跪在厅外,哭道:“太王爷,明朗!他还小!若是赶他出府,他们兄弟二人可怎么活?如今又是数九隆冬,天寒地冻的!岂不是叫他们兄弟二人冻死不成?”小清明一见柳婶儿,顿时悲从中来,泪如雨住。又见往日规矩体面的柳婶儿,这会儿头发蓬散,裙摆下隐约露出的是双棉袜,小清明一时更加悲伤,扑倒柳婶儿怀里抱头痛哭。
柳婶儿抱着小清明磕头在地,抽抽噎噎道:“太王爷……您就当……就当可怜……可怜他还是个孩子,他不晓得事情的轻重,别叫他出府,出府可怎么活?太王爷!求您!”柳婶儿是泣不可仰,郑广忙出去搀扶起柳婶儿道:“柳婶儿,别哭!太王爷不是赶他们出府,而是……”
“而是送他们去安全地方,柳婶儿,你先起来,明日我细细说给你听!”柳婶儿这才抬起头,定定的看着郑广问道:“安全的地方?府上不安全么?”
又望着老王爷满脸泪痕,啜泣道:“太王爷,他们非要出府不可么?”
老王爷默然颔首,柳婶儿瘫坐在地上,小清明轻轻的抱着柳婶儿说道:“明朗,谢柳婶婶这些日子的照拂,您像母亲般关心我,照拂我,陪我看书,陪我下棋,还教茶艺,明朗永世不忘!”
小清明不说话还好,一说话惹得柳婶儿更哭的不成样子,老王爷招手唤一小厮把柳婶儿送回去,柳婶儿起身时,老王爷才发现她没有穿鞋子,心中也是哀叹不已。
刚过丑时,郑广就连夜备了马车,要把小清明和卓尔吉达送走,此时不知为何刮起了风,冬夜里的风吹得甚急,元宵的花灯也摇摇晃晃的,时不时卷起一旁吹掉的落叶从脚边擦过,柳婶儿和郑婶儿直奔出来将一个包裹塞进车子里,便不做送别。
小清明和卓尔吉达身披披风,拜别了老王爷坐上马车消失在明灭的花灯里。小清明手中的獬豸面具躺在车里,那双空洞的眼睛里一片黑暗,小清明拿起老王爷临行时给的琉璃灯,点燃了里面的蜡烛,照到了柳婶儿给的包袱,卓尔吉达慌忙打开一看,里面竟是冬衣,棉鞋,布鞋,单衣。小清明将头埋在包袱里,闷闷的说道:“卓尔,我还是不后悔!我为西凉的族人洗去了耻辱的身份,我不后悔!”
卓尔吉达拍了拍他的背,温言道:“我替族人谢谢你!你和恩公一样,是心存大义的人,你放心!我会永远护着你!永远!”
马蹄哒哒的跑着,车外还时不时传来热闹的人声,不知道行了多久,迷蒙之间听到郑广喊道:“明朗,卓尔,你们出来看看!”
卓尔吉达晃了晃身旁的小清明,掀开厚厚靛青色毡布车帘子,探出身子往外一瞧,风不知何时停了,只见大片大片的鹅毛似的绒绒雪花,正无声的落下来,御河两岸的人惊呼声传到车里:怎么又下雪了?卓尔吉达惊喜的将身边的小清明喊起来,“下雪了!你出来瞧瞧!”
小清明探出身子一瞧,一朵雪绒花落正落在他的手背上,凉丝丝的,激的小清明打了一个寒噤,御河岸上的人身披斗篷欢快的笑闹,小清明用手又接住一片雪花,“轮台东门送君去,去时雪满天山路。山回路转不见君,雪上空留马行处。”
御河两岸的花灯点点,宛若星辰落在漆黑的河水里,像是星河一般,微微的,缠绕着,映衬着,忽明忽暗的一波一波迷乱了小清明的眼睛,雪花静静的落在那些灯上,慢慢的竟有薄薄的一层,红色的,黄色的,蓝色的……光烘托着雪,竟有一丝不可思议的迷离与宁静。
三个人已经全然忘却周身吵嚷的人声,只看着那些灯和雪,小清明叹出一口气,白雾一般一下子消散在夜里,“你们有没有听过这首诗?”
郑广和卓尔吉达同时回头,“嗯?”
小清明像是吟诵起来,“东风夜放花千树。更吹落,星如雨。宝马雕车香满路。凤箫声动,玉壶光转,一夜鱼龙舞。蛾儿、雪柳、黄金缕,笑语盈盈暗香去。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郑广和卓尔吉达同时又摇了摇头,“今日是第一次听!”
“走吧!广哥哥!”小清明坐回车子里,拿起面具戴在脸上,獬豸,獬豸!郑广扬起马鞭,畅快笑道:“也算圆了咱们来御河的念头,以后……”郑广苦涩的流出泪水,“以后……我不会再来了!驾!”
卓尔吉达也坐回车里,见小清明戴着面具,寻摸出来他的苍狼面具,默默的戴上,车内久久无声。喧哗声也渐渐消失,只听见马蹄踏着雪,风从车边划过,许久许久,小清明像是呓语一般,“卓尔,你说我的母亲她真的死了么?为什么我从来梦不到母亲?她不想念我么?她那样爱我!”
“卓尔,你说……哥哥此刻在哪里?这样的雪,他的衣裳够不够厚?他冷不冷?”
“卓尔,我想家了!我想父亲!我想母亲!我想哥哥!我想……我想崔伯,月影姐姐,花蕊姐姐……我想梅汀,我想书阁,我想……”
小清明的声音慢慢越来越低,抽泣道:“我想我自己的名字,我想……陈清明!我的名字……是陈清明!”
卓尔吉达慌忙摘下面具,眼泪纵横的抱起小清明,在他耳边说道:“不要再说了!”小清明的泪水从面具里滑落出来“我……是陈清明!陈清明!”卓尔吉达将小清明的头紧紧抱着,用尽力气的抱着低声道:“不!”
醉别西楼醒不记。春梦秋云,聚散真容易。斜月半窗还少睡,画屏闲展吴山翠。
衣上酒痕诗里字,点点行行,总是凄凉意。红烛自怜无好计,夜寒空替人垂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