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众人离去,屋里只剩下风家兄妹和叶剑心三人,风云平满脸泪痕,站在床前一言不发。
叶剑心说到底也是在赌,方才探知风家主实情的一瞬间,一个念头在他脑海里油然而生,无非一个契机,就摆在自己面前。
“前辈,在下也不确定能否成功,还望前辈做好心理准备。”
风家主下颚毫无规律地晃动,脑袋耷拉在枕头上,胸口极力上扬,扭曲成诡异的弓形,口中发出怪异的声响:
“呜……呜……”
“好,那晚辈开始了。”
叶剑心站立笔直,闭目凝神,中庭神阙真气浩瀚如海,丝丝内力渗出体外,风欣彤只觉屋中热浪滚滚,接触上时,隐隐有灼痛之感,似万千小针入体,痛痒难耐。
忽然,叶剑心抬手运气,风家主的胳膊被一股无形之力吸附上移,直至被叶剑心攥在手中。
一丝微弱的气息被叶剑心送入风家主体内,瞬间,他体内残存的阴阳之脉开始疯狂争夺,风家主的身体扭动成了一个不可思议的角度,牙齿紧咬,嘎嘣作响,眼睛似要滴出血来,显然痛苦之极。
风欣彤见状,慌了心神,想要上前阻止叶剑心,却被风云平拦住了。
“我相信叶兄,我们还是不要打扰他。”
说话间,叶剑心已将真气引出风家主的体内,继而带出的还有风家主体内那些攻击性极强,诡异无比的阴阳之气,如同饿极了的猛兽追逐猎物,它们顺着气息游走之径,一路追进了叶剑心的体内。
仿佛盗贼发现宝藏,它们贪婪且极富攻击性,进入体内的片刻,就迫不及待的开始攻击他的经脉。
叶剑心暗自掐诀,强忍痛苦,中庭神阙的真气之海,汹涌澎湃,滚滚上游,直指天门百会穴。
那些异常的气息也连同一起被卷走,统统没入百会**,整个过程无声无息,彻底消亡。
“原来是这样!”
叶剑心见此现状,惊叹不已,确信自己已经初窥全新之境,百会穴并不是无尽的吞噬,而是淬炼。
他时常调动真气之海,涛涛真气涌进百会**,虽全都消失不见,但中庭神阙全然没有枯竭之感,即便感受不到那里的磅礴之气,但也源源不断,时刻涌现。
眼下,那诡异的真气,也一同进入百会**,竟消失不见,像从未出现过一样。
除此之外,另有一个明显特征引起叶剑心的注意,即便经过百会穴的不断淬炼,他体内的真气也毫无变化,反而是各大穴位出现了一丝不凡之相。
中庭神阙,一处位于胸口,一处位于腹部,乃叶剑心体内真气起源之地。百会奇观出现之后,叶剑心时常会留意自己的变化,初期甚微,但眼下,他察觉到了什么。
只听他口中喃喃:
“真气无果,穴如金汤,炼气炼体,实为炉鼎。”
原来,百会穴并非炼气,而是炼体。
与风家的铸体阳炎完全不同,叶剑心被重铸的并非肉体,而是内镜之本——筋骨脉络。
待一切完毕,风家主终于不再痛苦挣扎,而安静的仰躺在床上,五官不再扭曲,呼吸逐渐均匀,风欣彤喂的汤药也能勉强喝下去一些。
风云平的眉头稍微舒展开来,试探性地问道:
“爹……你怎么样?”
风家主缓缓闭上眼睛,显然累坏了,他微微抬起左手,左右晃了晃,口中气息依旧微弱,还是坚持说出话来:
“我时日无多,有些话要交代于你。”
“爹,你说吧,孩儿定当谨记。”
风家主没有急着回答他,而是睁开眼睛,看向叶剑心,一滴热泪滚落而下,他颤抖着喉咙,微微道:
“这位小英雄,多谢你的救命之恩,我风鹤塘此生无以为报,只能许你一个承诺,往后你有任何麻烦,我风家后辈定当竭力相帮,在所不惜。”
“前辈的心意我领了,但在下不是贪图回报之人,前辈无需有任何负担可言。”
风鹤塘露出赞许的目光,转瞬间又哀叹不已,说到:
“英雄辈出的时代啊,难道天下又要大乱了吗?”
片刻后,他招手示意风云平靠至近前,对他说到:
“我此番行镖,一路无事,竟在距离江城不到百里的地方遭人暗算,除我之外,再无一人生还。”
“爹!是谁干的?你知道吗?”
风鹤塘欲言又止,几经张口,却又像是在经历着巨大的矛盾,直至最后,他哀叹一声,说到:
“不知是何人。”
他停顿片刻,继续说到:
“我此次南下,遇到了许多非凡之事,一言难尽。我自小就懂得,这天下,凡大势在前,能人辈出如雨后春笋,实乃不祥之兆。百年前不就是如此吗?”
“前辈,发生了什么事?”
“我路过潮州时,被卷入了一场大动乱,险些丧命。待我弄清楚动乱起因之时,实在难以相信自己的耳朵,人们都说西南灵云山九霄窟有一位高人现世,名叫顾风游,这叫我如何相信啊!”
“爹,难道你认得顾风游?”
“我当然认得,他是结束百年前江湖大动乱的关键一人,是百年来的江湖传说,传闻此人武功盖世,无人能及,却于那场旷世大战之后,销声匿迹。”
“可是爹,这又如何,说不定他只是隐居修炼去了,这世上活至百岁的人屡见不鲜,他又如何让你这么惊恐。”
风鹤塘睁大着眼睛,结结巴巴道:
“当年,武林至尊王重生带领十二大门派十万余人,包围了皇城卞安,要求当朝皇帝退位,随后禁卫军与武林联盟爆发大战,死伤无数,各方都损失惨重,僵持之时,皇帝终于等来了一位救星,那就是顾风游。”
“后来发生了什么?”
“顾风游与王重生帐前一叙,大谈阔论三天三夜,最后,只有顾风游一个人走了出来。”
风云平急忙问道:
“王重生呢?”
“他……死了!”
“什么?王重生是这么死的?”
“对,他是自尽身亡。王重生死后,十二大门派相继退去,吓坏了的皇帝不敢再乘胜追击,后又听取顾风游的建议,答应不再追究十二大门派的罪过。”
风鹤塘猛磕几声,鲜血顺着嘴角流出,他无暇在顾及这些,继续道:
“就是这样一位能够与王重生对峙的人,如今竟然再次出现,我想不通其中理由?或许和他与王重生的谈话有关,又或是别的什么原因。”
“爹,那你说的潮州动乱,是为何?”
“不只是潮州,整个江南地区都已经沸腾了,十大门派中有七个都派人前往灵云山寻找顾风游,其他大大小小数不清的门派也都蠢蠢欲动,还未到灵云山,彼此之间激战不断,弄得横尸遍野,血流成河。”
叶剑心听到这里,神情一变,随即问道:
“前辈,您是否听说过潮州齐家?”
“齐家?潮州的大家族中只有一家姓齐,家主名为齐震,此次征途灵云山的浪潮中,也有齐家。”
风鹤塘说完,强撑起身体,对风家兄妹说到:
“平儿,彤儿,拿着这个。”
风鹤塘甚是艰难的从枕头下拿出了一张羊皮卷,颤颤巍巍地递到风云平手中,继续道:
“我的爷爷,也就是你们的太爷爷,他死在百年前的那场大动乱中,你们的太奶奶深知天下迟早会变成人间地狱,所以这百年的时间里,咱们风家不停的在寻找世外之地,终于在几十年前,被我寻到。”
风云平摊开羊皮卷,赫然发现乃是一张地图。
“在北海的礁石密林,浓雾深处,有一座小岛,那里至今无人发觉,是个可以隐居的好去处,这张地图是详细路线,能够助你们找到那里,千万要听爹的话,好生活着。”
风鹤塘说完,猛地吐出一口血来,双手紧抓着被褥,呼吸急促,一声惨叫,‘噌’的坐起身子,拼尽最后一口气喊出:
“江湖自此再无风家镖局!世间种种再与我风家无关!”
只见他直挺挺地坐着,脑袋逐渐耷拉下来,气息全无,已然驾鹤西去了。
“爹!”
风欣彤大叫一声,晕了过去。
风云平扶住妹妹,神色凝重,眼泪无声无息的流淌出来,他对着风鹤塘的尸体,再三叩首,说到:
“爹,您受苦了。”
出了屋子,叶剑心若有所思,原来江湖动荡自百年前就已经开始,还牵扯出了这么多人,这背后究竟隐藏着什么?顾风游,王重生,十二大门派,他们到底有着怎样的谋划?
直到现在,叶剑心才真正感受到自己所在的格局之小,他还有太多的路要走。
思来想去,他还是决定暂且不去潮州,而是改道前往灵云山,因为他迫切的需要要了解更多,只有在那里,才有这样的机会。
一日后,风鹤塘被秘密安葬,风云平遣散了风家所有的下人,风家一夜之间,成了空宅。
错过了离开江城的商船,便还要再等一日,然而叶剑心却没有急着离开,因为他需要时间慎重思考接下来的行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