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明杰眉头微蹙,问道:“此事非同小可,童秀才可否告之,为你穿针引线之人为谁?”
童言摇头,道:“童某虽然不齿于此等勾当,却也不便因自己多嘴多舌,置他人于死地,敢在春闱一事上做文章,岂是寻常之人,非童某可惹。之所以多嘴告知傅公子,也是彼此有缘,话到嘴边,真要是遮遮掩掩,反而显得童某猥琐。此事不发则已,一发必定不可收拾,童某不过是一介布衣,不想置身事端,置家族于不利,关于这一点,还望傅公子见谅。”
既然童言不方便言,傅明杰也就不再予以追问,童言不愿家族牵涉事端,引来横祸,自求自保,也是无可厚非。
海棠依旧,没有桃花的馥郁芳香,春风拂面,漫山花团起伏,如波浪在荡漾,煞是好看,明月和秋柿结伴前行,罗裙裾裾,海棠之下更显飘逸。傅明杰却是心惊不已,饶是傅明杰不在意朝堂之事,却也知此事非同小可,如若童言所言属实,十有八九此次春闱里另有猫腻,一旦事发,所涉之事必定惊心,所涉之人必定广泛,指不定又是一桩等同方志超谋逆案的惊天大案。朝堂股肱谁又会涉事其中?戚树成?淮玉?尉迟瑾?高长海?又或是李然?
如若是戚树成、淮玉,那属罪有应得,傅明杰对此两人了无好感,甚至于巴不得两人出事才好,戚树成、淮玉多行不义,实在是罪不容诛,这么些年屹立朝堂而不倒,也算是奇葩之事,李然对此有分析,说与其说是戚树成淮玉老谋深算老道深沉,不如说是当今天子在朝堂需要戚树成淮玉之流,有些龌蹉之事,当今天子不便说,尉迟瑾不想做,杜如斐不屑做,魏延州不去做,谁做?只能是戚树成淮玉来,要说察言观色,揣摩圣意,朝堂重臣之中,还真无人出此两人之右。至于尉迟瑾,因了尉迟成渝的关系,傅明杰多多少少会有些不忍,却也不至于为之惋惜,作为本朝首辅,尉迟瑾有些事情还真是上不了台面,虽不能说罪孽深重,却也是罪不可诛,离罪不容诛也就一步之遥,戚树成所作之事,有些可以说是戚树成肆意妄为,有些只怕尉迟瑾无论如何也脱不了干系。李然是傅明杰至亲之人,傅明杰最不希望的就是李然牵扯事中,傅明杰根本不担心这幕后之人会是李然,但李然不是主使,并不代表李然就不会涉身其中,他傅明杰的春联堂而皇之,标价百金悬挂尚品斋,又该作何解释。朝堂诡谲,移花接木,嫁祸他人之事数不胜数,就拿方志超一案来说,一开始谁又想到寻常不过的谭德新谋私案最终会牵连到方志超,甚至于傅家。朝堂之中,只要需要,事发凑巧,转瞬之间,小事就能诡变成大事,局外人成局中人,除了当今天子,无人可以幸免。
童言看了傅明杰一眼,轻声道:“童某知道,科举之初,诸多事宜为公子父慈所定,只因傅公涉事方志超谋逆一案,当今天子才另择他人。童某还知道,公子为明月打抱不平,侠道心肠只是其一,其二就是因为明月也是方志超一案的受害者,公子感同身受,自然没有置之不理的道理。”
傅标慈眉面目一闪而过,傅明杰黯然。
童言又问:“傅公子就不恨?”
恨谁?
淮玉?自是有,此事于淮玉手中起,事态一发不可收拾,也与淮玉有着莫大的关系,但谁都心知肚明,此事淮玉充其量就是一个捉刀之人,就一个淮玉,还不足以让十三个朝堂重臣人头落地,牵连广众,没有当今天子的默许,淮玉哪里又会有这个胆量,傅明杰再怎么恨,也知自己与当今天子相比,无异于蚍蜉撼树,皇权之下,傅明杰能奈当今天子何?当年他带着程明亮、尉迟成渝、陈魅其找戚树成的麻烦,让其不自在,就是因为当时有传言流出,方志超谋逆一案,之所以出现不可收拾的局面,很大的原因就在戚树成,戚树成推波助澜,在天子面前引经据典,搬弄是非,戳到了天子的痛处,这才让当今天子痛下杀心,最终波及傅家,连慈父都不能幸免。这些年,他对戚树成横眉冷对,与戚佑淮键势如水火,也与此有着莫大的关系。人生二大恨难解,杀父之仇,夺妻之恨,李然让他凡事知容忍懂谦让,不要轻易树敌,可面对杀父之仇,他又如何能轻易释怀。
童言感慨道:“当年傅钟老祖余荫尚存,如若老祖一意力阻,傅公子的父慈可以保全性命不说,诸多官员也不会因此受到牵连,不知为何,傅钟老祖却是一言不发,超凡事外,任由事情走向不可控的地步。老祖此举,让世人都看不明白,这其中怕是有什么隐情?”
李然也曾与傅明杰分析过此事,若说傅钟老祖隐退,是老祖与当今天子达成的某种默契,这个说得过去,但要说慈父傅标自尽,也是老祖傅钟对当今天子的妥协,这个于情于理都说不过去,老祖再怎么忍辱负重,也不会轻易容忍傅标赴死,即便是拼上通州傅氏百年基业也是在所不惜,可老祖偏偏忍了,一退再退,让通州傅氏没落成现今这般样子,此等情形,与拼上通州傅氏百年基业有何不同,大同小异而已。
老祖在容忍什么?李然是若有所思,傅明杰是一点都不明白。老祖已经仙逝,傅明杰自是不敢妄自揣摩,非议老祖,置自己于不忠不孝,只是心有疑问,却也不敢去深究。此时听童言旧事重提,傅明杰心里自是五味杂陈,他看了童言一眼,道:“此事久矣,童秀才为何对旧事如此感兴趣?难不成童秀才也有亲友涉及此事?”
童言连连摆手,道:“傅公子请别误会,此案涉及至广,累及诸多无辜,世间众说纷纭,童某不过是一时好奇而已,绝无他意。”
傅明杰淡淡一笑,道:“没有他意就好,有他意又能如何。”
童言笑道:“还是傅公子大气。”
明月回头,朝傅明杰明齿一笑,傅明杰紧走几步,与明月并肩而行,童言望着傅明杰那飘逸的身影,若有所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