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明杰还是不明就里,道:“九品中正制,爵位世袭,弊端层生,当今天子煞费苦心,力主科举,为朝堂广纳寒门雄才,历经二届,虽有瑕疵,但却不失为一条为我朝甄选良才的良策。但今日听童秀才之言,有些心灰意冷,对科举之事好似不予苟同,这才几日,变故如此之大,怕是其中另有隐情?”
童言淡淡一笑,道:“原以为科举以才取人,其实属一厢情愿,现在才知道,以才取人不过是金玉其外,以财取人才是败絮其中。”
傅明杰更是云吞雾罩,二届科举,选拨之人虽然没有什么惊世骇俗的旷世奇才,也不存在立竿见影之效,但下放州郡县衙打磨,据李然所言,倒也反响良好。假以时日,此批官员经州郡历练,必定会有那么几位出类拔萃,成下届朝堂的股肱之臣,童言怎会如此不屑?傅明杰问道:“童秀才何出此言?”
童言收拢手中羽扇,扇骨轻敲手掌,道:“这几日在上京游荡,见了一些人,知晓了一些不为外人知的隐秘,这才知道,才学只是其次,要想金榜题名,光有才学不成,还得辅以金银,不然,哪怕才高八斗,也得名落孙山。”
傅明杰心中的震惊无以复加,科举制于慈父傅标手中筹划,建德十年举行第一届,今年是第三届,初始之时,有些瑕疵和不周在所难免,有考生临时抱佛脚,稽首朝堂股肱,想方设法拜到朝堂股肱门下,这事是有发生,但即便如此,也不至于如童言所言的这般不堪,不靠才学,靠金银。当今天子看重之事,谁敢为了金银之物,冒天子之大不韪?即便有心收礼,那也得有门庭可投靠才行,得私密进行,知晓之人越少越好,童言家境殷实,但其不过一介庶民,如若有门道,一来就该去拜谒投靠,等不到现在。前两届都波澜不惊,有瑕疵,但没有大的波浪,当今天子对此并无不怠,难不成这届风云突变?礼部难道见有机可乘,有利可图,假公济私,广开门道,开始大张旗鼓地收取家境殷实的考生的银子,礼部有这胆?戚树成身处朝堂经年,劣迹斑斑而不倒,其老奸巨猾至极,岂会做此没有头脑之事?
童言凄然一笑,道:“我也是前几日偶尔听人言及,今年不同以往,要想金榜题名,除了才学,至少还得百金,开始也是不信,后来多方打听,还真是确有其事,不是空穴来风。”
至于这百金如何收受,则是大有讲究,很具匠心,真要是谁的金银都可收取,那早就东窗事发,等不到现今,毕竟涉及身家性命,不可能不小心谨慎行事。
尚品斋名满上京,专营高档瓷器、古玩字画,名家名画罗列其中,待价而沽,这不是什么秘密,属人尽皆知之事。但另有隐秘渠道不为外人所知,今年春闱,一些字画的行情突然大涨,原本十金可得,今时却需百金,而且还不是谁都可得,得有人引荐方能成交。童言才学颇高,家境也极为富实,要出百金不成问题,有人穿针引线,言之凿凿,童言只需百金于尚品斋购得一副字画,不保首名魁首,但能确保金榜题名。童言如若不从,哪怕真有才学,这次只怕也会与金榜无缘。童言以为只是戏言,哪知上尚品斋一看,还真是如此,先前不过十金的字画,现如今已然是百金,想来那人所言不虚,童言道:“童某虽然一心想要博取功名,光耀门庭,造福一方百姓,但却自恃清高,心有底线,如若功名不是靠才学,而是靠金银,那此等功名于童某而言不是荣耀而是耻辱,要了何益,将来还有何脸面去对同僚治理百姓,不如不要。都说陇西朝堂多有龌蹉,先前还是将信将疑,现在看来,还真是如此,思来想去,对功名一事心灰意冷,就想着干脆回中京打理自家营生,眼不见为净,免得一天到晚自家憋屈。还有一事,傅公子可能不知,在尚品斋标价百金的字画中,也有傅公子的一副春联。”
在居多明码标价的字画中,有傅明杰的那副被偷春联:硕鼠悠悠眠洞里,肥猪悄悄拱门来。此联在尚品斋明码标价,百金。
傅明杰于月园坊那五字帖,一字二金已是赫然,那春联不过是傅明杰的随手之作,据此算,至多也不过是二十金,尚品斋标价百金,这其中的猫腻自是不用说已知几分。
那联不翼而飞,傅明杰还以为是入了哪家富贾的藏室,没想到竟然入了尚品斋,天下之事还真是无奇不有。
童言道:“原以为傅公子知此事,今日一见,和傅公子这般言语,知道傅公子对此也是一无所知。这事未免有些蹊跷。此次明码待售的字画,除了傅公子那一联,还有侍中令魏延州魏相和御史中丞高长海高大人的字帖。”
傅明杰陷入深思。
这招暗度陈仓之术还真是高超,借尚品斋之手移花接木,将营私贿赂之金洗白,然后将钱财名正言顺地收入囊中,即便为人察觉,也是一个愿打一个愿挨,加上无凭无据,谁又能说这字画里另有猫腻。古玩字画,本就是收藏之物,从来没有一个特定的金银标准,值与不值,因人而议,买的人觉得值那就值。他傅明杰的那副春联,并非一文不值,百年之后,谁又敢断言他那春联就不值百金千金。将高长海牵扯其中,这个倒是可以理解,高长海不是喜欢参奏么,到时真要是此事外泄,为高长海知晓,高长海自己的字画涉于事中,到时高长海怎么参奏,难不成还参自己一本不成。真要是面对当今天子的问讯,饶是高长海口若悬河巧舌如簧,只怕也是百口难辨,根本无法解释清楚,高长海不会不知轻重,自寻麻烦,指不定就会装聋卖傻,难得糊涂一回。但将他傅明杰牵扯其中,这就有些不知所云了,如若老祖在世这个还好理解,但通州傅氏现在门庭冷落,如此操作,又是为何?居心何在?难不成想着一旦东窗事发,引祸李然?魏延州一直置身事外,将魏延州拉入乱局,意义何在?
此事重大,诡秘,容不得傅明杰轻视。耳听为虚,得眼见为实,只能视情况而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