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平十三年,初冬,永宁县城。
一件怪事。
县城里有名的善人大老爷,多年无儿女,五十岁那年妻子有了身孕,孩子生下来却小脸憋紫,不喊不叫,俨然没了生气。产妇高龄,又是难产,谁也没把握母子平安,只能说老天对这位善人不公。但是,这位善人在夫人生产前不知从哪找来一个年轻女子,听说有神力,只见她对那死孩子一通作法,就把魂魄召回来了,孩子被拎住脚倒过来提着,哇啦一声,吐出口中秽物,活了。如此自然让善人一家感恩戴德,只是待他们回过神来,那女子却凭空消失了,问谁都没看过。众人都说是善人平日的善举感动了仙家,才能得此仙缘。
此子可爱,三岁习字,五岁写诗,十岁作文,号称神童。十五岁只身前往帝京,投考文试,无功而返,听说遇见仙人,得了感化,要修仙。十八岁再赴帝京,拜仙门未果,返乡接手家业。二十岁娶亲,门当户对的美人儿,贤惠可亲。二十五岁迷恋金石丹药,日日宴饮服药、夜夜合气修炼,奢靡荒淫。二十八岁,父母含恨而终,家道中落,妻子离家。三十岁生辰,贫困潦倒的他送给自己一颗大丹药,吞服以后抽搐着死在了脏破的的屋子里。
温珏因为自己身体不好,闭关修养了几年,谁料再见白敛,只是一具污秽里抽搐的烂肉,他见了温珏,更加兴奋痛苦,扯着温珏的衣服,无声地求救。温珏瞧见他这副模样,微蹙着眉,并不理解他怎么会变成今天这样,救他么,太难,她也不精于此术。几番思量后,只听那人从嗓子里挤出破碎可怕的几个字:“神女,为什么不救”接着便没了气息。
她堪堪保全了他的魂魄,薄葬了这具身体。
“是你们的孩子,但也不是你们的孩子。”温珏站在那对老夫妻的墓前,有些愧疚。
一位少妇戴着幂罗靠近,她好像认得温珏,温珏却不认识她。两人隔着四五步远,少妇扯下幂罗,温珏看清了她的脸,想起白敛娶亲之前,自己也曾相看过新娘子,贤惠美丽,两人非常般配。“她也认得我吗?”温珏想不明白。
“他说的竟然都是真的,”少妇盯着温珏的红裙有些发愣,“真的有红裙仙姑。”
温珏不知她说的是什么意思,只听少妇喃喃自语般念着:
“当初他每每嚷着要将我休弃,都说世上有一位红裙仙姑,不老不死,十年如一日的青春美丽。呵,若不是见了那幅画,若不是今日见了你,无论如何我也不信!你,你!”
她的目光下移,死死地盯着温珏的红裙,温珏被她看的发烫,听她再说:“若不是你,他不会苦求青春永生服食丹药,他不会以我二十岁就觉得我老丑而休弃我,他不会日日寻欢作乐,找的都是红衣红裙满口神叨的女子!都是你!”
少妇仿佛疯魔,竟然冲过来就要用手撕温珏的裙子,那条碍眼的裙子。
温珏很轻松地闪身躲开了她,在她身上闻到一股熟悉的味道。
那个该死的屋子里的味道。
温珏反手抓住她的胳膊,轻轻绊了对方一下,她就被温珏制服住了,不甘地跪在地上,对着坟墓。
“那东西吃了没用,”温珏好心相劝“别被你憎恶的东西控制,别像他一样,最后那么痛苦。”
少妇跪在地上,呜呜地哭了起来,不知什么时候,她的手上一松,回头再看,身后的人早已没了踪影。
“后悔吗?”齐当真看着蹲在地上扣泥巴的女子,不知是体贴还是嘲讽。
“不后悔,一回生二回熟,我有经验了!”温珏突然振奋,道:“齐当真,我保证这次不再插手他的事情了。一定是我之前三番两次在他面前出现,他盲目追求长生不老才会误入歧途,惹得如此悲剧。这回我们给他找个普通人家,父母双全家庭和睦,教他道理,让他安稳生活就行了。我给你打下手,烧炉子,绝对绝对不去干涉他的生活了。”
温珏说的认真,也真的做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