登陆注册
72551700000006

第6章 2014年3月23日,初霁,春和景明

沈旧住的地方在城中心,离火车站不远,只要二十分钟。打开门,她从玄关的柜子里抽出一双淡蓝色的家居拖鞋。沈青云过世多年,家里没有男人的鞋,这一双还是不久前网购店家送的,虽然比她的码大,但给宋茶穿还是嫌小,沈旧让他先将就一下,晚一点再去超市补齐日用品。

周芸常年住在研究所的职工住宿楼,几乎不回家,这里基本算是沈旧一个人的狗窝。

宋茶在玄关处足足愣了有三分钟。

一路上他看到当代高耸如入云端的建筑、川流不息的大巴士和头部像子弹比火车速度快很多倍的列车,看到四四方方的货箱把他们从底层一下子送到高处,看到这么多与百年前截然不同的东西,他都没有表现出一丝惊讶,却被一个女孩子住的地方吓得回不过神来。

客厅、卧室、洗手间到处是沈旧花花绿绿的内衣、化妆品和零食,因为两个星期没有回家,窗户也一直关着,屋子里充斥着一股臭水沟的气味。

他一路朝里走,一路捡起地上的物件。出于男人的本能,即便没见过,他也猜到这些是女孩子贴己的私物。保持着非礼勿视的良好品德,他一一收拾,目不斜视,但仍不免在瞥见沙发上横七竖八地挂着的粉色比基尼时,唰的一下红透了半张脸。

沈旧从洗手间里出来,见他一动不动地戳在沙发前,并着几步走过去,把比基尼随便往底下一塞,说道:“上个月去巴西度假,回来后衣服还没来得及整理就去学校了,你别介意啊,随便坐。”

“巴西?”

“对,南半球国家,我们这里是冬天,他们那里是夏天。”沈旧脱下外套,里面是一件线织的连衣裙,长至脚底,只露出白皙的脚踝。

她跳上沙发,招呼宋茶到跟前来。

“把帽子摘了吧,给我看看。”

宋茶又一次深感沈旧的聪慧,在外人面前她从未叫他摘过帽子,连那日他要走,她也是送衣送帽,维护他的颜面,这份看破不说破的体面对他而言委实是极大的恩情。

“千言万语,难以尽诉瑶草的感激之情。”

宋茶摘了帽子,置于身前对沈旧深鞠一躬。沈旧抿着嘴,比照电视剧里的做派微微探身,抬起他的手臂。

初见那晚他穿一袭布衣长衫,头发散乱。后来他在树林里救了她,也许是怕吓着她,在她看清他之前他已经先一步摘了她的帽子,戴在自己头上,头发也都被盘了进去,所以这还是她头一次看到“完完整整”的宋茶。

他重新编了头发,长辫子一丝不苟地盘在脑后,前额上有一块是剃掉的,头皮呈现暗青色,与清朝男子扮相无二。都说光头最考验一个人的颜值,她瞧着宋茶不管是什么样的装扮,都是人群里的绝色。

清凉寂静,细腻光滑,由皮入骨,寸寸春华。

宋茶自然没有察觉她的目光,还在诚恳作答:“其实我来的时候已是民国三十年,清朝旧俗基本被弃,男子多数都剃头了,我也不例外。只是这次取道春城,想在回程时顺道去山里探望祖父,才特地蓄了辫子。他老人家避世多年,思想陈旧,若见我顺了时势削减长发,恐怕会触及他的伤心往事,没想到竟迷了路,还未见到他老人家就……平日里我都将辫子藏在瓜皮小帽里,无奈入山后因追棕熊而丢失了帽子,这才不问自取地摘了小姐的帽子,实在失礼。”

“还有呢?”沈旧眯着眼,“再说一些,关于你的来历。”

宋茶便又说了一些,原来他出身大家,祖上三代为官,书香浓郁,所以他自小通读四书五经,是个实实在在的书生。不过后来时局汹汹,家门到他这一辈就没落了,叔伯们都含冤而死,于是他弃文从武,入了武林道。

听到此处,沈旧不禁挑眉,朝他吹了声口哨:“够了,我原谅你的失礼了,宋茶。”

她朝前挪一步,离他又近一分,客厅上方是橘黄色的灯光,柔和,舒适,足够亮堂。这个距离看人,才是真的纤毫毕现。

宋茶没想到这样轻易就得到了沈旧的谅解,一贯的泰然中终露一丝慌张,慌张过后便是从容的笑。

笑嵌在眸中,流泻于细长的眼尾。

沈旧脸颊发热,三月天里出了一身汗。她强装镇定地朝他比画了两下,问他愿不愿意剃发。他这样出去,一定会被人拍下照片传到网上,到那时可能会惹出许多不必要的麻烦。戴帽子遮掩总归是一时的,最妥帖的办法就是剪去辫子,先从外表上和现代人达成一致。

宋茶深知“既来之则安之”的道理,只是有些担心女孩子的手法,倒不是怕给他头上划出几道口子,而是怕她伤了自己。

沈旧轻哼一声:“在这里可是我的地盘,宋茶你最好别小瞧我,且等着看吧!”

她跳下沙发,翻箱倒柜地搜罗了一阵,抱着剪刀、剃须刀、剃须膏和毛巾等,拉着宋茶走到洗手间里,将他按坐在浴缸边上,开始剃头的大工程。

洗手间的灯全开着,照明的、取暖的,呼啦啦穿梭在耳边。

沈旧憋着一口气,先给他剪头发,一撮又一撮的乌黑长发往下掉,落满脚背。到后面还剩短小坚硬的刺毛时,她开始用剃须刀,从耳朵往上沿着头皮一寸寸修剪,将冒出来的头发丝儿整理得干干净净。

到什么地步?就是手指摸上去,头皮间光滑平坦只剩他的温度,她浑身战栗着,头脑发麻,除此以外什么感觉也没有了。

整个后半程沈旧热得满头大汗,却不好再脱衣服,只得咬牙忍着。

宋茶却越来越舒意,浴室的高温将他皮肤的意识从冰冷中重新唤醒,逐渐找回炽热的温度。接连在山中奔逐七日,他眷恋这一刻踏实的温暖。颈窝一松就能睡着,他却不敢松懈,也许因为头顶上还伏着一个女孩,时不时有她的汗珠掉落在头皮上,顺着侧脸滑到下巴,顺着喉结,穿透胸膛。

真实与虚幻交替煎熬,精神处于疲惫与清醒的一线,格外入迷,又格外清明。这种感觉好比炉中纳凉、雪地烤火,身体的每个感官都变得无比敏感。

她视线往下一瞥,他就抬起眼,两人四目相接。

汗又滑落,“吧嗒”一下,砸在他的肩窝里。

沈旧手一抖,在他后脑瓜上划了一道,血珠子一下沁出来。她憋了半天的气到底还是泄了,蹙着眉问:“疼吗?”

“不碍事,小姐请继续。”

“如、如果弄疼你了,你记得要出声啊,不然我也不知道。”

沈旧把头发撩到肩后,用头绳重新绑高,深吸了一口气继续,这回下手轻了许多。女孩子的手,轻重差别不大,宋茶却能感觉到她比先前更加小心了,连她每一次呼吸间的起伏他都能明显地感觉到,用心如斯,倒叫他不敢承受了。

不该,他不该同意一个女孩子来替他剃头的。

“小姐不必放在心上,只是划破头皮,对我来说是很小的伤。”

这点疼对武人来说当真不值一提,犹如小猫挠痒痒,小孩过家家,甚至都不从心上过。但她毕竟不是他那个时代的人,也不清楚一个武人对疼痛的定义是什么。想安慰一下女孩,他便寻思道:“小姐看到山脚农户家门口的大水缸了吗?”

“你说的是那口被棕熊砸碎的一米宽的大水缸?”

“嗯,同样的缸,我打一拳就碎了。”

沈旧成功地被转移了注意力,没那么紧张了,瞄了眼他的手,看起来细皮嫩肉的,冷笑道:“宋茶,你是在逗我吗?”

宋茶弯唇:“我底下坐着的这个也是一样,小姐若不信,我可以砸一拳给你看看。”

“可别!”

他底下正坐着的陶瓷浴缸,是她特地找人高价从德国运回来的,历时整整三个月,是除了三支狼毫外她最喜欢的心头宝。

听他这么说,她连验证的心思都没了,直接表示相信。

“我印象里练武的人大多五大三粗,不像你这样好皮肤,手也很细。”

“呃……”宋茶沉吟片刻道,“这些话理应不能和小姐说,但既然来到这个地方,瑶草一贫如洗,对小姐的收留之恩无以为报,就随意说些师门小事,权当给小姐解闷了。师父练的是形意拳,我只学到一点皮毛,不敢吹牛,所说皆是事实。形意拳是内家拳,不靠手硬打人,讲究练精化气,练气化神,练神化虚。这里的气不是指呼吸的气,而是指内在的气韵。时间长了,气韵沉淀在身体里,就会让人变得生机勃勃,眼明心亮,皮肤自然就细了。”

“会让女孩子变得美丽吗?”

“掌握门道自然是可以的,也能令男人英俊潇洒。”

“难怪你长得这么好。”

宋茶浅浅一笑。

在他那个年代,武术不被称为武术,而是国术——强国之术。他幼年时,清朝已如强弩之末,列强侵占国土,战乱接连不休,家族分崩离析,他遂立志从武。

民国二十年是中华国术的黄金年代,可即便它鲜艳张扬,戢兵安民,黄金年代也只维持了十年,很快就在兵戈扰攘的大流中被世人遗忘了。

他的师门已是为数不多还在兼济武林的民间组织,素人无名。如果没有来到21世纪,这个时间的他应该正在师父种满梨树的土墙院里,与师兄弟们一起练拳玩闹,有人上门就应战,有战火起则赴死。

沈旧问:“你想回家吗?”

“如果可以,瑶草自然希望能回归故土,为国强民富贡献力量。”

“在我这个时代可以看到民国演变的历史,你不好奇在你离开之后都发生什么了吗?”

宋茶陷入很长一段时间的沉默。

他不知道自己是否还能回到故土,但他心里仍如熊熊烈火般燃烧着归去的信念,他不属于这里,于沈旧而言,他只是一个过客,总有一天会走的。

沈旧收了手,将热毛巾盖在他头上揉了揉,揭开。

玉面书生俏和尚,真是够漂亮的。

她忽然想起佛门的一句话: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

“宋茶,百年后的今天,科技比民国进步太多了。你肯定不敢想,现在已经有人能够登上月亮了,甚至在月亮上面停留,还可以通过望远镜看到浩瀚星河。只要你想,世界的任何一个地方都能到达。我说的世界,不只是你理解的那个天下,而是更大的,大到这里是冬天,另一面是夏天的全世界。”

“我知道,西洋,是西洋。”

“不只如此,现在还可以潜入海底,看到你从未看过的风景……这百年间发展了很多很多你不敢想的科技,最重要的是改革开放,国家太平了。”顿了顿,她才说道,“在这里以武杀人,是犯罪行为,会被枪毙。”

宋茶接过她手里的热毛巾擦了擦脸。他双手细长,骨节分明,将毛巾覆在脸上时可以清晰地看到手背上的血管,血管之下有着微不可察的轻颤。

他在隐忍。

沈旧从浴缸里走出来,关掉浴霸的灯,浑身已经汗湿了,声音也无故地变得轻柔:“但是科技还没发展到这样的地步,能把一个人送回百年前,所以我也不知道你回家的路。”

“我知道了,多谢小姐解答瑶草内心的困惑。”他擦完脸,将毛巾在水里揉了两遍,拧干,摊开放在毛巾架上。

一套动作做下来,他便不再动。

沈旧知道他需要时间来接受眼前的一切,拿了干净的居家服放在门口,简单交代几句后,自己先回房间洗澡去了。凌晨坐火车回铜川,一路马不停蹄没有好好休息过,可直到躺进柔软的大床里,她依旧没什么睡意。

打开微博看了半小时粉丝的留言,眼睛泛酸,仍听不见外面有一丝声响,她逼着自己钻进被子,迷迷糊糊睡到中午,被硬生生地饿醒。

她出去就见宋茶斜坐在沙发上睡着了,这一回没再挺直脊背,而是微靠在软垫上,手自然下落摆在膝上,肩往一边斜靠,支撑着身体。

沈旧想了想,没有打扰他,拿了钥匙蹑手蹑脚地出了门。

她给宋茶买了几套冬天穿的衣服,补齐日常用品和蔬菜水果后,还特地绕去商场买了一部新手机。

回到家,沈旧以为宋茶这位看起来无所不能的野书生会做饭,谁料厨艺竟是他唯一的短板,在师门多年只下过两次厨,一次险些烧了师父家的厨房,一次让众师兄弟跑了半日茅厕,自此不再下厨。而沈旧的厨艺也实在羞于见人,于是两人大眼瞪小眼了半天后,还是决定叫外卖。

在这期间沈旧教会宋茶使用手机里面几个基础的功能,譬如用快捷键“1”号给她打电话,在她上课或者不方便接听而拒接电话的时候,用微信手写功能给她发消息,以及在她去学校期间如何使用团购软件保证自己的一日三餐。最后她点开浏览器,打开语音功能,示范给他看。

“对着这里说出你的困惑,就可以搜索一切你不懂的东西,同时,也能查到民国三十年至今发生的重大事件,看到历史发展的轨迹。”

她跪趴在沙发上,挨着宋茶的肩,仰起头:“你慢慢学,不用太着急。”

她旷课一周没有音信,今天更新微博后微信就炸开了锅。院主任和周芸有些私交,打了电话让她明天务必返校上课,这次的事就睁只眼闭只眼当作不知情了。挂了电话后她挑了几个重要的信息回复,然后和寝室的两个小姐妹聊天。

大胸弟:啾啾你终于回来了!你知道你失踪的这一周我有多担心你吗?茶不思饭不想,都饿瘦了!

啾啾:真的吗?拍张照片给我看看,胸有没有变小?

大胸弟:这是人家的生化武器,怎么可以变小!

颜妹儿:别相信她,这一周你不在,她吃得好睡得好,昨晚还硬拉着我去吃火锅了。

大胸弟:哎呀!还不是为了帮你躲避你专业课老师的点名和作业检查,每天天人交战,殚精竭虑,太累了才想犒劳一下自己嘛!对啦,这次采风收获不小哦?新画真的无敌好看!

啾啾:……

大胸弟:就是嘛!多亏了我和颜姐在后方为你扫除障碍,你才能在前方挥毫泼墨,灵感大发,对不对?

啾啾:直说吧,又想吃什么?

大胸弟:嘿嘿,我知道一家新开的烤肉店,口碑很好,还没来得及拔草,不如就为你庆祝新画诞生吧?生活嘛,总要有些仪式感的。

啾啾:……

大胸弟:好吧好吧?

啾啾:打个商量,下次咱能换个没有肉的地方吗?

颜妹儿:强烈赞同。

大胸弟:哼,不爱你们了!

回完信息,沈旧瞄了眼另一头正在打扫卫生的宋茶。他刚学会使用扫地机,现在正琢磨吸尘器。看他这么认真地学习,她没打扰,身子往下一滑,抱过来一袋薯片,像只大章鱼四仰八叉地倒在沙发上,边吃零食边晃着腿儿刷微博。

过了会儿,宋茶走过来,犹犹豫豫地看着她。

沈旧纳闷,和他对视了片刻,先败下阵来:“宋茶先生,请问你在看什么?是不会使用吸尘器吗?”

宋茶摇摇头。他学习能力很强,任何电器到他手里试两回就知道使用方法了。他走过来的原因不是这间屋子里的任何一样死物,而是这个一直发出“嘎吱嘎吱”声的活物。

他暗示性地瞥了眼某个方向。

沈旧视线往下,便看到自己的腿,秒懂,把裙子往下拉了拉。

屋里开了暖气,温度很高,她只穿一条宽松的连衣裙,下摆是散开来的。刚刚趴着玩的时候没注意,一不小心露了裙底风光。宋茶无心冒犯,但他确确实实什么都看到了。

他是读过圣贤书的,自小便以“克己复礼”约束自己。叔父家的兄长曾留过洋,给他看过许多新奇玩意儿,也同他讲过许多海外的趣事,他知道外国的女孩子很开放,在感情的事上面一贯按照自己的主张行事,可以不用顾及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晚清没落,国门闭塞,以至礼教封建,女性地位低下。虽然这种状况很难在短时间内扭转,但他是读过书的人,至少在他家里,从上至下都很尊重女性。

入了师门后,师父醉心武术,家里大小事务均交与师娘处理。那也是值得敬重的女子,所以他打从心眼里认可女孩子的开放,也尊重她们,但他还是觉得要和沈旧讲一讲道理。

“小姐,瑶草有个困惑。”宋茶问道。

沈旧正在看自己微博下面被刷爆的评论,眼睛没从屏幕上移开,直接吐出一个字:“说。”

见他久久没有回应,她不情不愿地转过头来。宋茶憋红了脸,支支吾吾道:“你、你们这里的女孩子,穿着都这样暴露吗?”

他在回来的路上看到一些冬日里依旧露着腿的女孩子,上衣却大多温暖,因此满含困惑,问这话时声音压得低,还特地与她靠近了些。沈旧反应了会儿,一脸无辜地问道:“你说什么?我没听清,再重复一遍。”

宋茶越发不自在。

“你、你们这里的女孩子,穿着都、都这样……”

“哪样?”沈旧脚趾一钩,裙摆伴随着她的动作滑到大腿上,她语速缓慢,“宋茶,现在不是百年前了,我们这里的女孩子都很奔放,不仅穿着暴露,还会调戏男人。你看我这样又如何?”

她存心逗他,摆足了勾引的姿态,眼尾稍稍往上挑,用余光将他全身上下细细打量,从头到脚,从脚到头,身体的每一个地方都不放过,包括他纹路分明的脚掌以及一根根卷翘的睫毛。

沈旧越笑越明艳,宋茶完全说不出话来。

他想从沈旧的手指底下逃走,应是轻而易举的事,但他想的不是这个。他想的是竟然这样随便,随便就和一个女孩子相戏。他一方面觉得自己意志薄弱有辱师门,一方面又逃不过严谨的礼教束缚,眼睛都不知道该摆在何处了。

沈旧看他这样越发起劲,拨过他的脸,使他正对着自己:“宋茶,你在害羞吗?”

他笑一笑,拂开她的手,略作沉吟后说道:“我只是在思考该不该继续留在这里,小姐,或许我应该向你告辞。”

沈旧当他说着玩儿,没放在心上,随意地问道:“离开这里,你能去哪儿?”

“天大地大,应当有瑶草的一席容身之处。”

“你认真的?”

“小姐,瑶草诚心劝你一句,对待男子需设防,不可这样。”

“对你也是?”

宋茶像是打定了主意,口吻变得疏离:“对在下更该如此。”

沈旧嗤笑一声,彻底没了刷微博的心思,将手机一摔背过身去。没听见声响,她等了好一会儿才转过头来,却见宋茶站在原地,面容上依旧云淡风轻。

他这副样子实在让人生气!沈旧挺身跳下沙发,板着脸从他身边走过。宋茶目不斜视,往后退了一步。

原本他答应和她回家,以为是如过去那般,一大家子人生活在四合院里,吃住同用,这样彼此都有照应,谁料她却是独居。如此也就罢了,他被百年来的变故打乱了阵脚,稀里糊涂地进了女孩子的家门,由着她帮他剪了辫子,买了衣裳,已经是不知羞耻,难道还要和她同处一室,朝夕相对吗?

错了,他错了,如此这般相处下去……他的脑海里忽然闪过一双纤细笔直的腿。因为生得白,白生生一节,柔软细嫩,在他眼前晃过来晃过去,再往上,便如微风拂过水面,本应只是微澜,却惊起骇浪。

不应该想这些的,怎么可以想这些?

宋茶此刻如被押在虎头铡上,一身罪数无以洗涤,内心煎熬,不停地扪心自问,以往那些礼教修养都去哪儿了?

通通被狗吃了吗?

“小姐,你在瑶草困难之际施以援手,这份恩情瑶草没齿难忘……”

他话没说完,沈旧加快脚步,二话不说冲进房间。过了会儿,一个大力甩开门的声音中,她又缓慢地走了出来。吊带裙被换下了,变成宽松的白衬衫和黑色打底裤,衬衫一边折进裤腰里,隐隐约约露出纤细的腰肢。

这一身打扮在宋茶看来还是有些不伦不类,他眉头微微皱了起来。

沈旧赶紧把衬衫一角扯出来,规规矩矩地摊平,像小孩子偷穿了大人的衣服般双手下垂,甩着宽松的衣袖走到客厅的大灯下,隔着几米冲他喊:“哪,这样行了吧?还走不走?”

宋茶心里忽地一软。

“我刚才逗你的,只是想吓唬吓唬你,谁知道你这么不禁逗,大不了……大不了以后不穿成那样了,行吗?”

宋茶沉吟良久,点了点头。

他记得身边许多人都这样说过他:“宋茶,你知道为什么大家都在为吃穿用度和每天睁开眼睛看不到头的生计发愁的时候,你却能始终泰然处之,温柔以对吗?因为你从小到大,家人亲,师父疼,先生太太们厚爱,顺风顺水,得到的全是爱。”

“你得到太多的爱,这份爱让你变得柔软。”

他想,他在沈旧面前变成了柔软的人,这不是因为她,而是因为他。

因为他是宋茶。

可两个不同时代的人相处,总要经受一些考验才能看得出长远。撇开一切外在条件暂且不提,生活习惯是最先暴露问题的。当沈旧凌晨一点还在房间里放音乐时,宋茶忽然生出一丝悔意。

明知她在用小孩子惯用的把戏将他骗着留下,他却还是心甘情愿地受骗了。以往他定力极好,师兄弟们在旁边打闹,小师妹敲着小鼓咿咿呀呀地吊嗓子,他都能睡着。可不知为何,如今在与沈旧隔着一个走廊相对的客房里,他却彻夜失眠。

心还是被拨乱。

他告诉自己这一切都是因为来到了完全陌生的世界,他记挂山间颐养天年的祖父,记挂年长的周师和师兄弟们,所以才会惴惴不安,辗转反侧。第二日他送沈旧去学校,一路审视这座城市的样貌,与他所处的时代一一对比,心境才逐渐归于平和。

宋茶将沈旧送到寝室楼下,将大包小包的东西交给她。见她整个人无精打采,鸡窝似的头发都掖在围巾下,黑眼圈大得像是刚从聊斋里走出来,不由得发出一声浅叹。

“以后不要那么晚睡了。”

沈旧恹恹地回道:“我吵到你了?”

“并非因为小姐。”

“那你大半夜的不睡觉?”

她的门没有关严实,知道他开门去上厕所,一夜三次,还在客厅小坐了片刻。问题绕回原点,猜到他就是被她吵醒的,沈旧讪讪地道:“我以后尽量早点睡。”

宋茶微笑:“好。”

“对了,我不在家的时候你不要随便出去,路上车多,有什么不懂的就发消息或者打电话给我。”

“多谢小姐。”

沈旧敷衍地摆了摆手,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会一夜不睡偷窥宋茶的举动,分明他看起来是最无害的人。出于心虚,她关心地道:“你、你会叫外卖了吗?客厅的茶几下面有几张外送单,实在不行,你就直接打电话让人家送,现金都给你放桌上了,手机里也充值了,不够就告诉我。”

想了想,她还是不放心,掏出手机来:“你给我打个电话试试看。”

“我忘记教你怎么看电视了,遥控器就在电视柜的抽屉里,你自己摸索一下,很简单的,最上面的红色按钮是开关键。”

“冰箱里还有水果,你别忘了吃。”

“嗯,差不多了,就这些吧……你、你先给我打个电话。”

宋茶没动,这些功能他都熟悉了,他只是不知道该如何报答她。

“以前师门有规矩,客人远道而来,不管是来求学还是比武,我们都要好生招待,不仅让他们吃好喝好,客人临走了还要给盘缠路费。师父这样乐善好施,虽积攒了好名声,却也惹来许多麻烦。有些人整日来蹭饭,人一多还争抢起来,没有多久师门的开销就紧张了,为此师娘与师父大吵一架,伤了感情。师父虽从来不提,但我们知道他的心思,家国罹难,招待武人是对武术救国的最后一点坚持了,从那之后师兄弟都会私下赚取外快补贴师门,照旧接待从五湖四海来的武人,希望能将不只是形意拳的国术发扬光大。”

宋茶微微欠身,平视面前瘦弱的女孩子:“瑶草说这些,是相信与人为善会得善报,师父仁慈,弟子遍布天下。小姐对我如此慷慨,瑶草却无以为报,只能铭记于心。他日若有用得着瑶草的地方,还请小姐不吝直言。”

他一双眼眸清清凉凉,看人最是温和,沈旧却莫名地浑身燥热。她拉起帽子,缩了缩脑袋:“你说真的?”

“嗯。”

“这么多东西,我提不动,你能给我送上去吗?”

宋茶这就犯难了。

“这、这是你们女孩子住的地方,我身为男子,上去恐怕不妥……”

“哦,那算了,我还是自己提吧。反正也不过六楼,多拿两次就好了。”沈旧用脚尖踢了踢路牙子,“原来宋先生的师门是教你说大话的,唉,我就当你没说过刚刚那些话。我走了,再见。”

她头也不抬,就这样提起两大袋零食往里面走。她实在瘦弱,被厚实的羽绒服包裹着,背影仍显单薄。只是区区两袋零食就让她铆足了劲,手背青筋毕现,想来十分吃力。

“小姐,还是让瑶草代劳吧。”

沈旧尚未反应过来,东西已经被拿走了。为免吓到楼上的女孩子,宋茶用了功夫,走起路来如妖似魔,一阵风似的上去,不到十秒又一阵风似的回来,将她肩上的包也送到六楼,动作快到让人完全看不清身影。

宿管阿姨正在研究最新的手游,没有注意到刚刚有个男人上去了,等她察觉到面前站着个人时,宋茶已经往返两个来回淡定地站在树下了。

远远地,他冲沈旧作揖,颔首一笑转身离去。沈旧痴痴呆呆地看着,阿姨连问几句话,她一句都没有听清,摸摸后脖子竟然出了汗。她一边扇风,一边嘟哝:“见鬼了这天气,我才穿一件羽绒服而已。”

刘一沫和秦颜都在寝室,一个跷着二郎腿在床上玩手机,一个正在瑜伽垫上做操,听见声响都朝门口看去,见沈旧拎着两个大箱子和一堆袋子都惊呆了,赶紧上前帮忙。

“什么时候来的?这么多东西,怎么不叫我们去帮忙?”

沈旧嘟哝了声:“哦,我以为你们在睡觉。”

“我没听错吧?”刘一沫瞪大眼睛,“小啾啾你什么时候变成这么体贴的人了?”她可还记得一年前某个下着大雪的夜晚,因为面前这位赫赫有名的画家有轻微强迫症,只用自己上手的画具,竟然让她冒着八级寒风、从南到北穿越整个城市,连夜给她送了一支落在寝室的画笔。

一支非常普通,普通到出门右拐走五百米处的一间文具店就能买到、只剩下小半截的画笔!

“啧啧,短短数日不见,我家啾啾竟然懂事起来了。你这番进步神速的变化,让身为老母亲的我感到略为恐慌啊。”

“怎么?背着我做见不得人的事了?”

刘一沫粉唇一噘:“太后娘娘没有懿旨,小人哪儿敢呢!”

“小样儿。”

沈旧捏捏刘一沫的脸,给她一个眼神,刘一沫立刻变身被主人顺过毛的阿拉斯加,把沈旧的行李都搬进来。她是体育生,净身高一米七八,胸大,肌肉匀称,身材健美,扛两个行李箱不是问题。

秦颜也帮忙收拾了一阵,中途下楼去拿包裹,有好几个都是沈旧的,积压在门卫室里。她把沈旧的都挑出来,忽然想起什么,问道:“刚才上楼的时候碰到隔壁寝室的人,她们说看到一个男人送你过来。”

“什么男人?”

刘一沫瞬间从床上跳下来。两米高的床,她一下就从上铺翻了下来,这身手……沈旧舔了舔唇,拉过凳子让刘一沫坐下,不答反问道:“咱们校队里有没有练散打的?或者摔跤的?”

“有啊,怎么了?”

“如果让他们从一楼跑上六楼,一个来回得用多久?”

刘一沫摸着下巴寻思了会儿:“怎么也得半分钟吧,上来二十秒,下去十秒。”

“哦。”

那么宋茶十秒不到一个来回,她说出来会不会被刘一沫一巴掌拍墙上去?沈旧琢磨着,露出一个狡黠的笑容。

“你问这个做什么?”

“有没有熟悉的人?可以过过身手?”

刘一沫狐疑:“我还不行吗?好歹也是跆拳道黑带。”

沈旧当即笑了,一巴掌拍在刘一沫的大胸上:“不好意思,你整日好吃懒做,我差点忘了姐们儿也是个高手。那行,改天我带你去见见世面,让你看看什么叫作绝世高手。”

“好呀,哎!不对,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什么男人?”刘一沫从她手里挣扎出来,眨巴着贼亮的眼睛,“你出去一趟就有男人了?打哪儿拐的?”

“深山老林里。”

“真的?”

“骗你的,一边儿玩去。”沈旧按着刘一沫的脑袋转了一圈,回到桌前把画笔都拿出来。她这个人邋遢得很,平时桌上都跟小山似的堆着乱七八糟的东西,没想到走了一个星期,回来后一片狼藉的书桌都被整理干净了。

她赶紧回身送给秦颜一个飞吻:“爱你,我的颜妹儿,你是最美的。”

刘一沫配合无间,立刻做出被爱神之箭射倒的姿态,捂着胸口说:“颜妹儿不愧为颜妹儿,人长得美就算了,心地还这么善良!”

秦颜瞋了二人一眼,嘴边绽开小小的梨窝。闹不过她们,她拆了包裹,把垃圾都收拾到一起,放在门边,便接着做瑜伽去了。说起来也是缘分使然,她们三人均是各自学院被安排剩下的,南辕北辙凑了一屋,没想到意外地和谐。

“小啾啾,有件事我要和你商量一下。”刘一沫在沈旧整理颜料的空当,从高处探出身,面带羞怯地吞吐着道,“你不在这一周,我做了一件壮举,希望你下午上课时能先做好心理准备。”

沈旧有一丝不祥的预感:“你该不会调戏我同学了吧?”

一开始,为了避免麻烦,她不在学校的时候都由刘一沫帮她代课,但是她从第一天进校就受到院主任的特别关照,美院大小老师都对她格外熟悉,点名时一听声音就能判断出是不是她本人到场。偏刘一沫神经大条,明明和老师对了脸,暴露了真实身份,还死活不肯承认自己造假,各种插科打诨帮她圆谎,故而在美院刘一沫和她都是“光荣簿”上响当当的人物,刘一沫的大名甚至比她还要响亮。

即便如此,刘一沫还是会帮她代课。按照院主任的话说,就算是表面形式,也要给专业课老师一个理直气壮装瞎的台阶下。时间一长,她的同学和老师看见刘一沫出现在美院的课上已经不觉得奇怪了。

沈旧实在想不出来区区一个星期不见,刘一沫这个美院老熟人又整出了什么惊天动地的幺蛾子,回过头看着她,略带迟疑地问:“难道你调戏了不止一个?”

秦颜忍俊不禁,一口水险些喷出来,替刘一沫辩白道:“是一个,但不是同学。”

“可以啊刘一沫,你现在把主意都动到老师身上去了?”沈旧仔细地回忆了下诸位任课老师,大多已人到中年,容色凋零,只有一个风华正茂,她眉头抽搐,“该不会是许默吧?”

刘一沫乖巧地点了下头。

就是许默,美院去年从国外重金聘请回来的老师,任期一年,主要研究方向是——人体艺术。所谓人体艺术,说得直白点,就是每天和裸体模特打交道。

沈旧抚额:“能让你做出如此忏悔状的壮举,想必应该不容小觑。说吧,你到底对他做了什么?是在课上,还是课后?”

“课、课上。”

沈旧一边打开论坛,一边听刘一沫解释:“我一不留神说了句大话,自称是小画神,被他听到了,于是非要我当场作画一幅,拍在黑板上。”

“你画了什么?”

“一个裸男。”刘一沫沮丧得如同一只丧家之犬。沈旧自觉这个程度还能接受,便又听到她弱弱地补充道,“虽然画得很抽象,但大家都看出来了,裸男的脸是……”

刘一沫做出口型,沈旧只差一个白眼气厥过去。

“刘一沫,你故意的吧?”

刘一沫故作可怜地博取沈旧的同情:“我一时情难自禁,没有忍住,谁叫他整天让我对着裸男画画。”

“呸!”

“小啾啾,我错了,我不该顶着你的大名招摇过市,不该玷污你的名节。”

“你可以自戕谢罪吗?”

“可以!”刘一沫一个纵身跳下床,挤到沈旧旁边拱她的脑袋,“但在此之前,还请太后娘娘给小人一次将功折罪的机会,让小人在有限的生命里为您无限地付出。”

沈旧一个没绷住,笑了。

论坛上美院的版块帖子高筑,其中有一半是讨论她的,一半是讨论许默的,现在倒好,匀出几层楼专门深扒刘一沫了。

“你看看你,在美院出尽风头还不够,在论坛上都快引起全校关注了。”沈旧摇摇头,“许默还剩两个月就走人了,你就不能忍忍吗?”

忍得住还是刘一沫吗?

下午沈旧回归课堂,果不其然得到老师及同学们的再三“瞻仰”,不知道的还以为这是她的遗体告别会。实在无趣,她打开手机给宋茶发去一条消息,问他在做什么。

一分钟、三分钟、半个小时过去了,宋茶没有回复。沈旧把手机扔进包里,开始补觉,睡了不到十分钟她又醒过来,整个下午神游太虚,时冷时热,浑身疲乏,四肢无力,到底还是没逃过发烧的厄运。

好不容易挨到下课,外面又下起了雪。沈旧打电话给刘一沫,让她带着伞过来陪自己去医务室,结果左等右等,刘一沫迟迟没有现身。

昏昏欲睡中,一道身影落下来,挡住了半边亮光。她眼也不睁地骂道:“刘一沫,等你过来给我收尸吗?”

“是我。”

沈旧听声音不对,强撑着抬起头来:“你怎么来了?”

“来附近办事情,顺道过来看看你,碰巧半路遇见刘一沫。她说有点事,让我来找你。”

沈旧狐疑道:“真是这样?”

奚子昂“嗯”了声,蹲在课桌旁从下往上打量她,见她脸上一阵红一阵白,习惯使然地摸摸她的额头,一片烫手,顿时紧张起来:“我送你去医院吧?”

“用不着。”

“你抵抗力差,不能拖。”

“买点药送我回寝室吧,睡一夜就好了。”沈旧推开他的背,搭住他的手臂,重心还是都落在自己的腿上。起身时看见他肩上的雪,晕染开来湿了一片,她咬紧牙关道,“刘一沫这货,死定了。”

奚子昂微哂。沈旧咳了一声,又问:“这次在山里差点出事,我妈知道了,奚朝肯定也知道了,你没少挨骂吧?”

“也还好,他管不了我,只是禁止我再带你出去了。”

“对不起,是我拖累了你,下次我去和他说。”

她小时候和奚子昂是邻居,他的父亲奚朝是她很喜欢的长辈。因为工作的关系,奚朝和沈青云、周芸都是好朋友,现在还是生态林科院的院长。不只如此,他私下里也是一个绘画爱好者,过去沈旧经常去奚家做客。

奚子昂摇摇头,小声嘟哝:“你怎么会拖累我。”

“你说什么?”

“没什么,他知道你回来,托我送些东西给你,都是你爱吃的。”

沈旧斜了奚子昂一眼:“还说只是顺道?”

奚子昂避开她的视线,想起奚朝交代的正事:“之前你说家里的墙壁漏水,找人看过了吗?没有的话他说帮你去看一下,其他地方都不要紧,书房受潮就不好了。”

沈旧头晕,脑子转得慢,嘴上刚答应下来,随即又拒绝道:“没事,不着急,等周末的时候我自己找人去看,哪能麻烦他呀。”

“他不嫌麻烦。”

“真不用。”沈旧想起宋茶,重复了一遍,“我能解决。”

奚子昂不说话了,扶着她走到医务室门口,想让她进去等。沈旧摇摇头,只说里面闷,就在外面等。他赶紧跑进去买了一盒退烧药,回来时就见她半靠在墙上,身子摇摇晃晃的,还在费力地戳着手机。

走近了,奚子昂看到她在和一个备注为“书生”的人发微信,对方没有回复。

“你……”奚子昂艰难地开口,“那天在火车站看到的人,我是说宋茶,他和你还有联系吗?”

“走了。”沈旧眼睛看着别处,说得轻飘飘的,“我请他吃了一顿早餐,之后就和他分开了,也不知道他去了哪里。”

奚子昂端详着她神色间的变化,沉默了一会儿,闷头道:“还是我背你吧,雪越下越大了。”说完他双手一拢,直接将她背了起来,大步流星地朝前面走去。

雪已经铺了一地,洋洋洒洒地钻进衣服里。沈旧不得不收起手机,双手抱住伞柄,让伞面罩在奚子昂的头顶。

长大以后奚子昂很少再背她了,但是还和小时候一样,每次趴在他背上,她都感到很安心。

两人经过学校小超市旁的花圃时,一抔雪忽然从花枝上掉落,“啪嗒”一声,惊得她抬起眼。她喉咙生疼,艰难地嚅动着嘴皮:“奚子昂,你不高兴?”

“没有,生病了就好好休息,别老是盯着手机。”

“好。”

沈旧又问,“你还记得秦颜吗?”

“嗯。”

“颜妹儿是医学院的,待会儿她就下课了,可以照顾我,所以你不要在外面等,放心回去吧。”

“我……”

“奚子昂,你也老大不小了,可以交个女朋友了。”说完她挣扎着从他背上跳下来,把伞塞进他手里,挤出一个笑容,“有根刺卡在喉咙里,你难受,我也不舒服,最好的办法不是咽下去,而是吐出来,你明白吗?”

挥挥手,一点说话的余地都不留给他,她就小跑着进了楼里。她昏昏沉沉地倒在床上时,宋茶依旧没有回她的信息。

没有一会儿秦颜回来了,包都没放下就先爬到沈旧的床上。

“我听说你发烧了,量体温了吗?”颜妹儿是江南水乡的姑娘,说话总是细声细语的,让沈旧感到温馨。她翻过身,打起精神逗秦颜:“你听谁说的?”

“我……”秦颜顿了顿,揭过这个话题,“快别说这个了,你先躺好,我去给你倒热水。”

她手忙脚乱地放下包,找到沈旧的水杯,喂着她吃下了药。见她睡着了,秦颜才走到自己的位子上,从书包里拿出手机,看到一条申请添加好友的消息,是刚才在楼下碰见的奚子昂。

一米九的男人,以前她在学校里见过几次,大多时候不苟言笑,很有距离感,今天却因为想要知道沈旧的情况,在她面前涨红了脸,吞吞吐吐地请求加她的微信,实在不像平时的他。

秦颜:她已经睡着了,不用担心。

J(奚子昂):谢谢。

这一夜沈旧因为身体不爽利,翻来覆去醒来数次,不过片刻又蒙头睡去。中途她似乎接了一通电话,完全不记得自己说了什么,醒来时已经是第二天上午九点。

秦颜去上课了,寝室里只有她和刘一沫。刘一沫蹲在床边可怜巴巴地求原谅,讲述着昨天爽约的前因后果。

“最近几天我去美院,在路上总能碰见各种眼神暧昧的熟人,虽然我不知道他们姓甚名谁,但他们都知道我就是那个在课堂上公然调戏男神的刘一沫。唉,所谓一将功成万骨枯啊,我虽然一时手贱招惹了他,但也没想过真能结出什么果子来,所以昨天跟你坦白后我就决定洗心革面,自此与男神相忘于江湖,谁知道许默是个记仇的小气鬼啊!他根本不想放过我……”

刘一沫仔细地回想昨天与男神狭路相逢、预备逃之夭夭却被他反将一军,她被美色利诱以至于被押着去画室对着人头雕像临摹了三个小时差点手残的经过,扶着额头再三惋惜道:“失策失策,这一回在美院摔了个大跟头,看来我刘一沫日后桃花无望,只能赖着许默了!”

沈旧面无表情地笑了两声,一挥手道:“边儿上去。”

“小的知错了!”刘一沫扑到沈旧面前,“太后娘娘,小的已经失去了‘清白’,难道还要失去您吗?”

“你已经失去我了。”

刘一沫立刻做抹脖子自刎的动作,号哭道:“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太后娘娘,小的不悔,这就去了!”

沈旧侧目:“看你一副英勇就义的样子,想必昨天占了许默不小的便宜。”

“一般一般,乃小人辣手摧花的风流史中一桩不足挂齿的小事。”

“哦,是吗?既然如此,希望您老能忍一忍,在许默任期结束后再展开您疯狂的猎捕,让我喘口气,可以吗?”沈旧打开奚子昂送来的包裹,从里面翻出两盒点心,又挑拣了一些零食放到秦颜的桌上。

刘一沫看得眼红,小声道:“昨天颜妹儿照顾了你大半夜,一直在用湿毛巾给你降温,还把自己的被子抱到你床上,自己就在椅子上闭了会儿眼……颜妹儿真好,真善良,真可爱。”

“是啊,在颜妹儿用有限的生命为我无限地付出时,您老在干啥呢?”沈旧出了一身汗,已经退烧了,整个人神清气爽,有的是力气和刘一沫斗嘴,“我准备给颜妹儿颁发一个‘无私奉献’奖,你嘛,最多就值一个‘重色轻友’奖。”

刘一沫谄媚地笑着:“谢太后娘娘!”

“狗腿子。”

刘一沫见她消气了,在她眼皮子底下顺了秦颜的一包牛肉干,一边嚼一边唠叨:“我看与其给颜妹儿一个无私奉献奖,还不如给她安排一个男朋友。你看颜妹儿医学院的课程排得多紧哪,简直吓人,以后哪还有时间谈恋爱?”

“你以为颜妹儿和你一样肤浅?整天就知道情情爱爱。”

“食色,性也,你懂不懂?”刘一沫白了沈旧一眼,小声嘀咕,“要你何用?”

“你说什么?”

“我说咱们以后给她介绍一个大帅哥,你觉得怎么样?奚子昂的野外探险俱乐部里应该有不少帅气的小哥哥吧?”

沈旧似笑非笑,给刘一沫一个自我领会的眼神。刘一沫伸手做了一个给嘴巴拉上链条的姿势,但是没过一会儿又开口道:“那什么,你昨晚说梦话了。”

“什么梦话?”

“叽里咕噜一大通,没听清。”

“那你说个屁。”

沈旧洗完脸开始换衣服,刘一沫朝洗手间偷瞄了一眼,对里面平板一样没有一丝看头的身体,她毫不掩饰地嗤之以鼻。

被沈旧发现,刘一沫抓起一包零食头也不回地就朝外跑:“我去上课了。”

刘一沫是个不务正业的体育生,其他同学为了能进省队、国家队,每天早出晚归拼命训练,她就像是个插班生,整天在里面混日子,过一天是一天。沈旧大概能看出来,她不太喜欢现在的田径项目,相比起来她更热衷于跆拳道,每天风雨无阻地去道馆。

她正分神,熟悉的魔音又传了过来。

“我想起来了!”一对大胸撞开门,刘一沫龇牙咧嘴地朝沈旧吹了声口哨,“我想起来你说的是什么梦话了。”

“什么?”

“似乎是一个男人的名字?”

沈旧想起宋茶,总归没什么底气。刘一沫是有千年道行的人精,旁的事情都缺根筋,唯独男女之事上面贼机灵,她一个俯冲钻到沈旧胸前:“是你之前去山里拐来的男人吧?”

“控制住你的想象力。”

“你在撒谎。”

沈旧脸不红心不跳地道:“我再说一遍,没有男人。”话音刚落,隔壁寝室的女生在楼道里大喊道:“沈旧,楼下有一个男人好像在等你,就是昨天送你来的那个。我早上去上课的时候他就在了,这会儿我都下课回来了,他还在底下站着,你不会不知道吧?”

刘一沫看沈旧的眼神正在发生质的改变,那女生又补了一句:“我去,这么帅的男人你都晾着?”

对方是美院的同学,两人只讲过几次话,沈旧和她并不相熟,可人家不这么认为,黄土高原上练出来的大嗓子,真是一点都不生分。沈旧还没反应过来,刘一沫已经不受控制地冲到了阳台上。沈旧头发也顾不得梳了,踩着拖鞋跟了过去。

从六楼往下看,大草坪的榕树旁确实站着一个男人,因为某种与生俱来的气场,他在人群中分外显眼。

沈旧一偏头,就看到一边的宿舍阳台上站满了八卦的女孩。

“太后娘娘,您不是说没有男人吗?那能麻烦您告诉小人这个大帅哥是谁吗?”刘一沫的语气不无幽怨,“果然啊,塑料姐妹表面情,好的永远藏起来私下享用。”

沈旧沉浸在某种愉悦中,嘴角忍不住往上翘。那天,在从骊县回铜川的那个早晨,他也是这样突然出现,毫无预兆,为她带来一片藏不住的心动。

“很帅吗?”

“大型选妻现场,您没瞅见吗?”

刘一沫托着下巴,睨向四处的女孩们。

约是动静太大,宋茶抬头看了过来。他第一时间便找到了人群里的沈旧,沈旧也看着他,离得太远看不清他的表情,但沈旧笃定他笑了。

沈旧飞奔下楼,到了楼下又深吸一口气,放慢脚步,吊儿郎当地晃到宋茶面前。冬日清晨水汽大,许是等了很长时间,他的眉头都湿了,黑色的线织帽上还带着露珠,下面是一张清俊禁欲的脸。

他身高一米八三,肩宽腰窄,典型的衣架子身材,黑色双排扣大衣搭配灰色高领毛衣,将他全身上下那股卓然天成的冷清气质勾勒了出来,细看他的脸,又那样雅致温和。

沈旧相信宋茶绝对是她平生所见的最有魅力的一个男人,能将儒雅与清冷两种天差地别的气质协调至百分百地完美。

“你怎么来了?”等不及他回答,她又问,“怎么不打电话给我?”

“小姐生病了,瑶草自当前来探望。楼前人影寥落,料想小姐应当还在休息,便没有打扰。”

“那你是什么时候来的?”

“有四个小时了。”

沈旧暗惊:“你五点多就来了?”

“瑶草睡得早,起得也早,这都是很正常的作息。”

“哦。”沈旧嘀咕,“老年人的作息还差不多……那个,你怎么过来的啊?打车吗?”昨天她来学校就是直接从家里叫的车,地铁这个交通方式她还没来得及教给他。

宋茶说得随便:“我走来的。”

“什么?”沈旧以为自己听错了,“挺远的,你走、走过来的?”

“在我的师门很讲究腿功,而腿功都是走出来的,早晨起来走十里路,两手背后,一边活动脊椎一边还能练拳,走走就习惯了。”

“哦。”沈旧接着嘀咕,“这个一般老年人还真是做不到,随随便便走一走就是十里。”

关键是昨天她来学校只带他走过一次路,没想到他竟然就都记下来了。他还真是目达耳通,不仅搭配衣服有惊人的天赋,自学能力还是满分。进入一个完全陌生的世界,他几乎没皱过一下眉头,适应力强,心理素质好,腿上的功夫更是了得。

她脑子里不知联想到什么,哼笑一声,垂下眼看到他手里的保温盒,这才闻到隐约的肉香,肚子里的馋虫瞬间被唤醒了。

“这是什么?”

“昨晚小姐在电话里说想喝骨头汤,我参考电视节目里的加工过程做的。手艺粗糙,小姐莫要嫌弃。”

沈旧这才反应过来,原来昨晚她真的接过电话。想到前一天对着厨房还束手无策的人,只是因为她想喝骨头汤就学着做了,她便忍不住想笑。

“宋茶,有没有人说过你很会讨女孩子的欢喜?”

“在我的家乡,所有女性都很喜欢我。”宋茶在沈旧意味深长的目光中笑了起来,“她们将我视作兄长、友人或是小辈,都对我很好,所以我自然要对她们好。”

“哦,是这样吗,难道没有男女之间的那种喜欢?”

宋茶只是看她一眼,将保温盒递过来:“早上始终不宜太过进补,所以我还熬了些粥,炒了一碟素菜,希望小姐能够早日康复。”

见他转移了话题,沈旧也顺着台阶下:“闻着挺香的,应该很美味,不过我家厨房应该还健在吧?”

“小姐家中的厨具都是自动化的,很方便。瑶草幸不辱命,厨房还保持着原样。”

沈旧惊觉一日不见,宋茶进步神速,不只学会了使用家里的各种电器,竟然还学会了现代化词语。她终于相信这个世上有些人天赋高,是老天爷赏饭吃,羡慕不来的。

“你知道在我们这里,你这样的人会被称作什么吗?”

“嗯?”

“学霸。”

“听起来是对在下的夸奖。”

沈旧看他如此正经,只觉有一种反差萌,嘴角一勾:“别太当真,我只是逗你玩呢。对了,昨天下午我给你发消息,你为什么没有回?”

“这个……不值一提,不值一提。”

“说啊。”

宋茶汗颜,露出一丝丝羞涩的笑容:“因为当时我正在茅厕里,电话摆在外面了。”

由于他偏过了头,沈旧看到了他的一小截后脖子,隐藏在灰色高领衫之间,肤色白亮,肌肉也是匀称得很,容易让人生出邪念。

原来多么所向披靡的武林高手,归于红尘也不过是凡夫俗子,需有一日三餐和正常大小便。

宋茶每回看她露出玩味的笑,都觉得她骨子里横陈着一股戾气,像画本里那些活得不痛快、心都藏在黑暗中的刺客。可她分明说过,当下是和平年代,杀人犯法,刺客重罪,那么她为何会变成这样?

宋茶心想,他看不透,也许是因为他只看到了一个她让他看到的沈旧。他微一颔首,忽然说道:“不如这样,日后我便每日为小姐送汤吧。”

“为什么?报答我的恩情吗?”

宋茶低眉浅笑:“小姐之恩,如何还得清……瑶草只是想为小姐略尽绵薄心意。”

她太瘦了。

说完他也不多停留,只自顾自地安排了此事,应允明日还来送汤便告辞了。一来一回岂止十里路,他走得轻松恣意,毫不费力,沈旧在寝室喝着汤,却有点不是滋味。

她记得在她很小的时候,家里还有一些长辈,五六口人住在一个砖头砌成的四合院里,墙头矮,能听见邻居说话的声音,走街串巷好不热闹。每天天还没亮,厨房锅里就已响起“哐哐当当”的声音,水汽糊了窗格,炊烟袅袅,香气四溢,这种香从早到晚萦绕着,和五月香槐一样持久。

前后院都种满了花草树木,中庭辟一方小水池,养着几条小锦鲤,旁边还有一棵上了年纪的葡萄树,每到夏天就硕果累累。

听父亲讲,那是老一辈的人在怀旧。她想过自己的名字也许就是从“怀旧”中得来的,但父亲没有承认。

彼时年幼,印象单薄,长大以后她对记忆里的故事总有一种忽近忽远的感觉,可她还是坚信,那个年代里她的家是完整、温馨的,周芸是爱沈青云的,不像后来……欢声笑语都没了,往昔的热闹也渐渐离她而去,灶间令人沉醉的五谷百味变成了眷恋的往事。

她再也没有喝过家里人熬的汤。

家里人。

同类推荐
  • 回忆里的守候

    回忆里的守候

    以前那个她最终还是成了吴晟轩生命中泛不起的波澜,然而他追另一个她却饱受曲折,当他最后一次表白后,结果还是如此吗?四追四拒,还能再次守候吗。。。
  • 梦如初见残温

    梦如初见残温

    你的快乐,也许只是在一个没有喧闹的咖啡厅里,喝着饮料,听着安静的歌吧,其实每个人的快乐,都是那么简单,只是有的时候,我们忘记了那个最初的自己,学会了和他人一样的攀比,学会了,慢慢忘记那个最开始的自己,我们的小时候,就是那样一首将错就错的歌,即使有错落,但是唱起来,一样动听,就让我们一起来,写这首诗!
  • 他的乖妖精

    他的乖妖精

    初见的一见钟情是我的见色起意后来的念念不忘是我的极致执念—大魔王性格嚣张乖戾的转校生在一中遇到了让他俯首称臣的棉花糖,从此夏天的风都变甜了。 突然的分别,说了的再见就一定会再见吗?待你归来之时,是追妻火葬场?还是破镜重圆?小剧场1:突然有一天他们发现一中新霸王陆誉竟在低声轻哄眼眶微红的少女“浅浅,下次再也不偷亲你了,你别哭呀”。语气温柔的让人无法联想到这是不可一世的陆誉。 小剧场2: 久别重逢,陆誉将苏浅困在酒吧的洗手间,低声下气的哀求道:“苏苏,原谅我,”苏浅面无表情的踩着8厘米的细高跟狠狠地碾在陆誉昂贵的皮鞋上,冷情道:“你食言了。”陆誉愣在原地,高跟鞋与地面的清脆声,每声都敲打在他心上。
  • 守护甜心之紫苒小姐

    守护甜心之紫苒小姐

    这是我第一次写书,如果不好,请大家给我一些建议。
  • 予淮

    予淮

    蒋瑜看着面前的人,说:可能你不太了解我,其实我是一个高冷且理性的人。赵亦淮点头:嗯,听说了。蒋瑜惊讶:听谁说了?赵亦淮:你刚才说的(努力憋住,人设千万别崩!)
热门推荐
  • 男神记

    男神记

    我的一生是如此的黑暗失去爱人失去朋友最后我才发现原来我已经一无所有…我赵铁柱发誓:有一天我要把那些丢失的美好记忆统统找回来!
  • 都市升级王

    都市升级王

    大三学生刘晓宇,幸得升级系统,从此杀怪升级,每个月还有一次抽奖机会,看个电影动漫还能进入副本,甚至还能将其中的人物带出,他的人生,将会变成什么样子……
  • 九九之梦

    九九之梦

    如梦如幻的人生,愿后生平淡如水,不似流年误人。每一个故事都是随心而写,也是一篇篇回忆,亦真亦假。
  • 般若蜜多心经口语化现代语言解说

    般若蜜多心经口语化现代语言解说

    用口语化的现代语言解说《般若蜜多心经》,让佛经浅显易懂,让更多人能够看懂佛经。
  • 天行

    天行

    号称“北辰骑神”的天才玩家以自创的“牧马冲锋流”战术击败了国服第一弓手北冥雪,被誉为天纵战榜第一骑士的他,却受到小人排挤,最终离开了效力已久的银狐俱乐部。是沉沦,还是再次崛起?恰逢其时,月恒集团第四款游戏“天行”正式上线,虚拟世界再起风云!
  • 萌妻乖乖:回到古代嫁贤夫

    萌妻乖乖:回到古代嫁贤夫

    迈入大龄剩女行列的殷思妍,遭遇爱人的背叛,伤心痛苦之下,一朝穿越到古代农村?算啦,既来之则安之。可她刚想放下过去努力赚钱带着家人发家致富,可为什么一个个麻烦接踵而来?意外开启玉镯空间,上古凤凰器灵,拥有灵智的小白狐...神秘的生母,不详的生父,与她命运纠缠的两个男人,她到底该不该寻找那未知的答案?而一代神医,温润如玉,却弃医务农,甘心陪她窝在这破落的小山村,做她背后的男人。“思妍,你若安好,于我,便是晴天!”;将军之子,冷漠霸道,却唯独对她情有独钟,寻找数年仅为在见她的笑颜,“小妍儿,你是我的童养媳,怎么可以抛弃我!!”她,殷思妍又该如何的抉择?
  • 天行

    天行

    号称“北辰骑神”的天才玩家以自创的“牧马冲锋流”战术击败了国服第一弓手北冥雪,被誉为天纵战榜第一骑士的他,却受到小人排挤,最终离开了效力已久的银狐俱乐部。是沉沦,还是再次崛起?恰逢其时,月恒集团第四款游戏“天行”正式上线,虚拟世界再起风云!
  • 我和王爷结伴虐渣

    我和王爷结伴虐渣

    穿越成不受宠的嫡女?经常被庶妹和姨娘打压算计?那是你没见识过老娘的厉害,我一发飙,连我自己都害怕。
  • DNF之重塑

    DNF之重塑

    恐怖巨口的撕咬,一切从这里开始.......
  • 极道金丹

    极道金丹

    年轻不得志的少年人,机缘之下继承了独孤求败的毕生功力,并且获得了修道的机缘,开始了他跌宕起伏的修道生涯。修道是什么,说不清道不明,说清的道既不是道,大道无形,不一样的悟道,不一样的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