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轮碾压出辙痕，草木的清香混合着泥土的湿气缓缓袭来。
聂凤栖慢慢睁开眼睛，刺眼的光芒使他感到一丝不适，白光过后便是一片朦朦胧胧，随后所有东西才开始变得清晰起来。
他欲起身。腹部传来源源的疼痛之感像只无形的手将其拉回。耳边突然传来炸裂鼓膜的声音：“别他娘的乱动，再出点血命就没了，想死？”聂凤栖无力反驳，更无力生气，再说听着人的言语里并没有恶意，索性听他的话。
他想起来了，是谁刺了他一剑，所幸没有丢命。雨濛哪去了？这个问题自他脑海里一闪而过。
“兄台，此处是何地界，欲去往何方？”他将手搭在额前，无力地问话。
“即墨城断山腰，正去踏星寨。不要问这问那的，嗡嗡的人心烦。”此时这人的语气已经松缓了许多。
听到“踏星寨”，血液一齐涌向了聂凤栖的脑内。他瞪大了双眼：“你是谁？”他忘记了疼痛，重新审思了自己的立场，最大的可能就是自己被俘虏了。
“哈哈哈，终于想起来问老子了？在下金燕字凌云，踏星寨将士。”这等言语从金凌云嘴中吐出也染上了几分野蛮之气。
“那…我是不是被俘了？”聂凤栖小心翼翼地问道。
又是几声放肆的大笑声。“准确的说是的。”
“聂雨濛呢？”再也忍受不住，聂凤栖的上身倏然挺起。现在不知所踪，即使身上有伤也算不了什么。他瞳孔一缩，这才看清了与他搭话者的面貌—不就是之前与他两人打斗的头目！
“你给老子躺下！”金凌云轻推了一把，聂凤栖顺势倒下，肚上的伤口就要迸裂，金凌云将他摁住，用嘴撕下衣服上的一段布片，绕一圈系在他冰冷的身体上，又从腰间掏出一个小葫芦，将葫芦内的白粉洒在伤口上，奇迹的是伤口突然愈合了一半。他应该听父亲讲过这种从莲塘传来的药，但现在已经忘了，而且此情此景下他也不应该去想这种药。源源不断的丝丝痛感使他十分清醒，他知道现在以自己一人之力是什么都做不了的，现在所能做的只有假装乖巧。
“哼，”金凌云嘴里挤出一丝冷笑，“带着聂空走了。”
聂凤栖心里的一块石头终于落地。只要家人无恙，其他的都可以置身度外。
“可怜。”
这两个字声音之小，但还是被警惕的聂凤栖捕捉到。“什么？”
“我没说话。”见金凌云有意掩饰，自己也就不多问。
“你从小住在这即墨城？”金凌云道。
聂凤栖有些惊讶。这种杀人不眨眼的山匪居然也会和别人闲聊。但他还是回答了：“正是。”
“听说这即墨的海鱼甚是鲜美，当真？”
“也还算是美味。”另他更惊讶的是自己居然搭上话了。
一声轻叹。
“阁下是何方人氏？”聂凤栖将紧绷的神经稍稍放松。“也是即墨之人。”金凌云答道。
“哦？那为何此事还要问在下？”他略感有趣。
他察觉到有一缕昏暗爬上金凌云的眉梢。“此事不提也罢，日后相见之日甚多，等那时慢慢相叙也好。”
聂凤栖感到马车骤然一停。“到了。”他慢慢起身，映入眼帘的是一个壮观的寨门。这一下可让聂凤栖颇为吃惊，这寨门和他想象中的不太一样，并没有丛生的杂草，腐朽的木头，反而更加整洁与宏大，门洞上豁然横着一块檀木匾额，上书“踏星”。
“躺着别动。”金凌云还是那句话。
他轻轻躺下，听到金凌云和什么人交谈，随后马车一晃，继续前进。寨内的小路貌似没有山路那么崎岖，颠簸突然没有了，聂凤栖倒感到有些不习惯。
咯噔咯噔的马蹄声戛然而止，旁边来了两个山匪托起他的腋下，将他扶来起来，走向宅内一个房屋。与其说是走，不如说是拖。这两人太过粗鲁，聂凤栖脚不沾地就被拖了过去。意识飘渺之中，他瞟了一眼这个房屋的牌匾：龙虎堂。
“大哥，人带到了。”两人向“大哥”行礼之后退下。聂凤栖环顾四周，这个厅堂应是整个踏星寨里最大的一个，房梁一横一纵俨然高悬于厅上，厅前五把交椅，个个披兽皮坐将领。
“你就是聂桐？”坐头一把交椅的头领如凶神恶煞，张嘴若吐厉雷风雨。“在下便是。”聂凤栖泰然自若。
“见本头领不下跪，是何意？”那位头领霎时变脸。“大丈夫应记膝下有千金，士可杀不可辱，你又不是我父母，我为何要跪你！”见他口出狂言，其他四位头领脸色一黑。“大胆！你就不怕我杀了你？”头领从座上一跃而起，身上像是燃起了万丈火光。
“哈哈哈哈哈哈，”面对威胁，聂凤栖竟放声大笑，“我聂某人平生最不怕的就是一个死字，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仔细端详头领的神情，竟察觉到几丝松缓，不一会儿，严峻的表情便松弛下来。“哈哈哈哈哈！”头领竟也大笑起来，座下的匪兵面面相觑，却不敢言语。
“好啊好啊，”头领拍着手走下交椅，“在下聂渊，字龙潜。”他作了一揖，却显得别扭。
聂凤栖眼睛一亮：“阁下也姓聂，莫非…”
聂龙潜摆手摇头：“非也非也，吾乃汴州人氏也。”
聂凤栖心中明了。
“我平日里最敬重胆识过人的豪杰，此日兄至寒寨，简直蓬荜生辉啊，”他兴高采烈，回头望向四位头领，“这位二头领，林惊海，三头领，秦摩阳，四头领，欧阳泽周，五头领，江云苏。”交椅上的四位头领依次作揖。
“凤栖老弟，你可看得见那把交椅？”聂凤栖的目光随他的手指而去，指向的终点是角落里的一把交椅，仍是披着兽皮，雕刻精美。
“寨主的意思是？”聂凤栖明知故问，既然如此，他便将计就计，他明白拒绝没有好果子吃，只好伺机而动。
“阁下应是个明白人。我聂渊平日里最敬重好汉，早闻聂兄之大名，只恨拜访无门。且我踏星寨横跨断山，寨坚兵强，粮草充实，易守难攻，连此处的府衙也要‘孝敬’我们，周围城府山中大大小小多少山寨皆欲投奔我寨！”聂龙潜娓娓而谈，聂凤栖抽了抽眼角：“在下明白寨主的好意，既然如此，便只得恭敬不如从命。”说罢做了一揖。
“好啊好啊，穿我令：上酒！”聂龙潜喜形于色，拉着他来到厅堂正中。
“我，聂龙潜，认你这条汉子，”他右手提起酒坛，清流奔下，倒好了两碗酒，递给聂凤栖一碗，“此后你便是我踏星寨六当家，干了这杯酒！”说罢豪饮而下。
当天夜里聂凤栖与山寨众头领欢饮至深夜，两个喽啰将胡言乱语的他扶到房间，待安顿完毕，两人退下。聂凤栖听到窗外没有了声音，便将手握紧成拳，砸向自己的肚腹。
肚里浑浊的酒自口中奔涌而出。吐完之后，用手背拭嘴。
“想喝趴你桐爷爷，还差个几百年。”他小声咕哝道。
他手摸到腰间，手指触到剑鞘上细致的纹路，这才放了心。他心道：既然没缴去我的佩剑，那便是真心让我入伙。
烛火忽暗忽明，勾勒出昏暗的室内环境。窗外树影婆娑，他定睛一看，映在窗纸上的树叶影子突然没有了缝隙。
“谁？！”
——本章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