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辈子也见惯了世事沧桑宦海浮沉,诸葛卧龙岂会听不出宁采臣的一番话究竟是出自真心实意,抑或是厚颜谄媚之词?
当下,垂头沉思片刻,一直给人以游戏江湖,放浪不羁感觉的诸葛卧龙开了金口,说道:
“小子,老夫我看你不像是个短命相,不如这样吧!这里有条地道直通到外面,不想死的话你就赶紧跑吧!”
“那……”
身临绝境之际,眼看着就要人头落地,突然被告知可以不用死了,宁采臣惊喜交加又不大相信自己的耳朵。
宁采臣正待开口验证是否自己出现了幻听,旋即被诸葛卧龙喝止,催促说道:
“诶!那什么那呀!再不走,待会你小子就人头落地了。”
说罢,诸葛卧龙飞起一脚把还要啰嗦的宁采臣揣进黑漆漆的狭小地道口。随即,披头散发的诸葛卧龙返身扯过一块木板把地道入口挡住,跟着横躺在木板前头。
外面隐约传来来狱卒准备提人行刑的凄厉呼喝声,内心笃定的诸葛卧龙,此刻他头也不抬,扯着嗓子大喊道:
“嚷什么嚷,让不让人睡觉了?别叫了,那人早死了。”
闻听此言,一帮前来提的狱卒们即刻傻了眼,不知是谁说道:
“死了?”
“对,前两天已经被你们拉出去砍了。”
迁居到洛阳的大秦帝国朝廷风雨飘摇,名列公卿的大臣们尚且惶惶不可终日,吏治根本无从谈起清明二字。
洛阳大牢每天有多少人没头没脑地被关进来,又有多少人是莫名其妙地躲猫猫死、洗脸死、鞋带上吊,根本没个准确数字可以考据。各自捞好处的狱卒们也不晓得宁采臣是被谁私下里拉出去砍了顶缸,又或者在外面有人花钱疏通关节让他逃出生天。总而言之,今天他们是肯定杀不了这个已经不在牢中的读书人,狱卒们骂骂咧咧地走开了,准备在牢里另外再找一个替死鬼。
宁采臣一路沿着这条局促伸手不见五指,只能容纳一人匍匐前行的漆黑地道爬了许久,眼前豁然开朗,已经到了一处荒僻屋舍废墟。
关在暗无天日的牢房里这么多天,得以重见天日的宁采臣眯着眼睛适应光线变化,然后在地道出口发现了一个放置在壁龛中的灰布包袱,他打开发现包袱里有两吊半两钱,一些干粮和两个水葫芦。
看来这是身在牢狱中的诸葛卧龙替自己预备下的最后出路,日夜提防着昔日的仇家赶尽杀绝,没想到这些东西他自己没能用上,反而便宜了宁采臣这个刚认识几天的外人。所谓白首如新,倾盖如故。真要说起来,宁采臣也算是诸葛卧龙的知音,出手搭救他的性命,原因也许是诸葛卧龙在他的身上看到了自己年轻时的影子吧!
一番唏嘘感叹之后,宁采臣背上了包袱,打算踏上路途之际,忽然他又停住脚步。
这次无辜牵连进兰溪生之死一案,死无对证的宁采臣定然脱不了干系,特别是听说死掉的那个兰溪生,他的亲舅父是金华县令,宁采臣便绝了返回家乡的念头。
金华与东阳两地近在咫尺,兰家若想连锅端那是再简单不过的一件事。假如宁采臣不出现,或许对方还指望着放长线钓大鱼,暂时不会动他家中的老母病妻,如果宁采臣主动现身,那铁定了是全家死翘翘的大结局。
在监狱里蹲了好些时日,长出了一脸胡子的宁采臣举目四望,一股悲凉自怜之意油然而生,他自言自语地说道:
“东阳回不去了,这天下之大,何处是我的容身之地呀!”
一味地怨叹也解决不了现实难题,面对着茫茫前路踌躇了一会,宁采臣想起了一个不错的去处,当即欣喜地叫出声来,说道:
“对了,不如去兰若寺!”
二十天后,淮南江家集左近,兰若寺古刹的破败庭院中,两个人在荒草陪伴之下对坐饮茶。
轻轻放下茶杯,一席黑色深衣装扮的林旭叉手说道:
“宁兄,你家中的老母和妻子,我和燕兄自会设法营救出来,你只管在此安心等候即可,另外还有一事,你请看。”
闻声,宁采臣从林旭化身的手上接过一封信笺,瞄了一眼信封上的字迹,他面露惊疑之色,说道:
“举荐信?兴汉大将军陈凉君亲启?莫不是那位占据了荆州的义军首领陈凉?”
林旭笑着拍了拍手,起身踱步说道:
“不错,宁兄你也是熟读经典的儒家子弟,想必仁者爱人的道理无需我多费唇舌了,宁兄必定素怀济世安民之愿。古语说得好,学成文武艺,货卖帝王家。而今,天下正逢大乱,群雄并起割据,大丈夫何不奋发图强,救百姓于水深火热之中。若是待得日后功成,搏个书生万户侯封妻荫子,亦是人生一大快事啊!”
林旭格外看中宁采臣,不仅是因为他有才华和良知,更重要的是这个人身具气运。
不同于陈凉那种帝王后备役的上位者资格,宁采臣的声名事迹既然能穿越无尽虚空远达另一个世界,足以证明他的存在价值非比寻常。
成功无侥幸,强者未必成功,但获得成功的一定是强者。已然抽到宁采臣这张大牌,林旭自然不会任由他今后这样随波逐流地沉沦下去,写信推荐宁采臣前往兴汉军与陈凉为伍,林旭也是出于多重考量的结果,绝非临时起意。
闻听此言,宁采臣的面色数变,支吾着说道:
“这……只是……”
大秦帝国的威名千载不坠,纵然国势已到了日暮途穷的程度,在许多惯于因循守旧的人看来,天底下也唯有大秦帝国才是王朝正统,那些起兵割据一方的义军则是一帮如山贼草寇的叛贼团伙。若非大秦帝国的近几代皇帝没出过一个像样的明君,官僚们种种倒行逆施的举措残民自肥,彻底把民心丧尽了,估计这大秦天下连义军滋生的土壤都不会存在。
尽管自身处境十分不堪,宁采臣作为一名读书人,他对于投奔义军依旧顾虑重重,此刻的迟疑不前并非个案,而是这个时代具有普遍意义的社会现象。
从来没断了挖大秦帝国的墙角,林旭对宁采臣心中的种种顾虑洞若观火,笑着说道:
“宁兄,咱们不妨开门见山地讲,你已是朝廷明令缉拿的要犯,扪心自问,除了投奔义军之外,宁兄可还有其他出路?”
别的出路?这是秃子头上的虱子明摆着的,宁采臣一想到自己无端蒙冤被通缉,落个有家归不得,积存心底里许久的怨气不由自主地冒了出来。反正都已经是被判处秋决的重犯了,难道他还怕再多背上几条罪责吗?
自家打开这个心结,宁采臣脸上透出几分坚毅的神色,点头说道:
“好,我这便动身前往江陵投军,故乡之事就有劳两位费心了。”
目的既已达到,林旭的心情一片大好,微微一笑说道:
“我们必会尽心竭力而为,宁兄不必太过挂念。”
林旭的话说到了这里,话锋忽地一转,说道:
“小倩姑娘已经送去投胎了,若是日后有缘的话,或许将来你们还有道左相逢,相视一笑之日。”
蓦然想起那位身世可怜的美艳女鬼,宁采臣默然不语,其后他摇了摇头,说道:
“何必非要有相逢之日?相呴以湿,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与其誉尧而非桀也,不如两忘而化其道。林兄,你我就此别过,宁某这便上路了。”
远望着宁采臣孤单一骑远去的瘦削背影,林旭长出了一口气,悬在心头一块大石也算落了地。
诸如宁采臣这样身具非常气运的人物,无论他们自身的初衷为何,最终都会被身不由己地被卷入历史洪流当中。也许是名垂千古,也许是遗臭万年,反正不会与草木同朽。正如在地球的历史中,振臂一呼便动摇了大秦帝国根基的陈胜、吴广这两位仁兄一样。尽管他们的出身卑微,曾经属于他们的辉煌时刻亦是转瞬即逝,宛若一颗划过夜空的流星,璀璨而短暂,不过历史终究会记住这些时代弄潮儿。
哪怕到了千百年之后,那些端坐在朝堂之上,道貌岸然的帝王将相们皆已归于一丘黄土,在自己身后只留下高耸的大土堆供人瞻仰凭吊。
当人们觉得世道不公,积郁满腔的愤懑不平无从宣泄之际,依然会振臂高呼“只差二人”。要说比起那些平生碌碌无为,注定了要被后人遗忘的凡夫俗子,陈胜、吴广得享不朽的身后声名,这在某种程度上也算是一种永生不朽了。
“唉,真是够蛋疼的二选一。”
近来,林旭明显地察觉到异样状况,在他脚下的这块片界与外来片界的碰撞与融合变得愈加频繁。假如说从前片界融合基本是遭遇百年不遇大洪水的概率,到现在已经成了每年必来的桃花汛,更不用说,在浑浊依旧的河水以北,那些多得像是老鼠从地底下钻出来的游牧骑兵是对于片界变迁的最佳诠释。为此,林旭前进的步伐也必须顺应大势加快节奏,逆水行舟,不进则退啊!
华夏要与那些前赴后继而来强悍异族文明抗衡,光靠林旭这样的地祇出手是绝对不成的。这倒不是说祂们不肯卖力,而是异族方面肯定也有神祇,到时地祇们恐怕无暇给予凡人太多帮助。
如何增强凡人国度的实力,保住得来不易的信仰根据地呢?富民强国,教育兴邦,不外如是。这些嘹亮而又毫无实际内容的口号,当年包括林旭在内的普通人是听得连耳朵都快磨出茧子了。
那么这些口号正确吗?当然是无比正确的。天底下的大道理差不多都是这副德行,无比正确,然而,罕有落实下来的时候。
说起来,犹如天上漂浮的朵朵浮云,人们睁眼就能看得见,伸手却一点摸不着。举例来说,哪怕是在综合国力攀升到世界第二的和谐年间,对基础教育的投入依然不足。按财政拨款比例来衡量,比许多非洲穷国的投入还难看得多,即使坐拥巨额财政收入,那个国家似乎还很穷很穷。考虑到各种运转环节的跑冒滴漏,以及中饱私囊后投奔新大陆的家仆们,也许真的很穷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