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灵川在柴兆祥出现在三少爷那里的时候用了最短的时间确定药的功效,只得了柴先生的一个点头,他就已经抽身赶回三小姐身边了。
无为因为功力虚耗,人几乎已经虚脱了,可是还是在极力支撑,不懈努力。
仗着方才柴先生多给出来的一颗续补内力的“日充丸”,他几乎是拼尽全力来救三小姐的,这就让在他和三小姐中间的二少爷有了许多喘息的机会。
无为知道,二少爷再精进也是习武修身而已,若是伤了根本,就没有活路了,公子要娶三小姐,喜事不容冲横,他得保住三小姐身边所有的人。
三人之间有着被真气营造出来的气场,黄灵川不敢乱动,只好一手挑起床上的帷帐一边说:“我找了解药回来,一会儿你们一起收手。”
一道指力打在三小姐下颚上,与此同时,他趁着三小姐唇齿间无意识地松一道缝隙开合之间弹指送药入口。
“放!”
黄灵川一声呼喝,二少爷身子一歪几乎从三小姐床上滚下来,离他最近的无为自己已经虚耗到腿脚的软了,还下意识地去扶了二少爷,与此同时他看到了黄灵川去抢几乎要歪倒撞伤的三小姐。
一时间,玲珑和灿儿两边都顾不得,磕碰跌撞,满室伤兵。
“送二少爷回前院休息吧。”玲珑看了看这场面已经不能再乱了,送走一个是一个,总得有人照顾啊。
无为看了看玲珑的神情,又看了看黄灵川的背影,开口说:“我去吧。”
他的声音有点哑,但是还在强撑着一口气,玲珑谢了他,又叮嘱他一会儿回来这边院子休息。
虽然是外男,也是小姐的救命恩人,她们得记得这份恩德。
黄灵川始终没有回头看他们这边,对于无为,他绝对信任。
扶着二少爷的无为觉得有些好笑,这样高大的人竟然精瘦到他觉得自己可以将他扛起来,不过他并没有那样做。一是因为他也累极了,再一个,出了三小姐的院子没多久他就遇到了二少爷的亲随,他得给二少爷留面子。
两边作揖告辞,二少爷被扶着走了,转身回去的有为突然觉得脚步变得沉重了许多,看着那近在咫尺的门墙,居然觉得遥不可及。
无为觉得自己没有力气又进去,却有力气离开。他转过身,二少爷已经离去,背影早就已经看不见了,竟然深深地舒了一口气。
等三小姐屋里再次聚集了一些人的时候,才有人注意到无为不见了。
因为黄灵川一直都在三小姐附近出没,五小姐尽可能的回避着,到此时一直觉得没帮上什么忙的五小姐这次主动请缨去找人,带着柴先生给的防备万一的药,她领着自己贴心的丫鬟就出了门去了。
等本来留下安排三少爷的看守问题的黎大少爷回来的时候,柴先生才当着众人的面说了三小姐的加病情稳定之后,黎老爷终于忍不住欲言又止的这份折磨,起身对柴先生重重一礼,他想要个结果。
柴先生叹了口气,又回望了一眼黄灵川,对着黎老爷拱手还礼答说:“本来因为前阵子的事情,我同凤煌也查过一些过去的线索,具体情况,我也不敢确定。但是……”
见父亲要说些闺中事,黎大少爷本想避讳父母这事,借口去看看二弟,却被黎老爷制止了。
这事他捂着二十年了,回避了这么多年,也没有任何意义,不如拿出来说破了。
“事已至此,先生但讲无妨!”黎老爷似乎已经做好了准备来承受许多自己被蒙蔽的真相,哪怕是多么的无法想象。
“事情怕是要从当日四小姐的生母进门说起。”柴先生的表情有点儿奇妙,有有点儿不好意思,他偷眼看了眼黎老爷,这是黄灵川的老丈人,得罪不得啊……
意外的是,黎老爷没有更多的表示,仿佛是只想要个结局。
柴兆祥索性把话摊开来说:“据我所知,当初那位姨娘是家里获罪,用了个特别的理由进了府上的,据说当年老夫人也曾有过想法用自己的诰命夫人去给她换个清白名籍,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她什么都不要,只想留在府里做个妾室。”
是了。
当初就是这样的。
“后来黎府人丁兴旺,开枝散叶,陆陆续续有了几位少爷小姐。”柴兆祥继续说着,说着说着,他突然顿了顿,望着屋里的人说:“三少爷虽然不是黎老爷同贞姨娘的孩子,却实打实的是黎府的子孙。”
此言一出,满屋子的人,除了黄灵川,所有人都愣了。
这是什么操作?
黎老爷都做好喜当爹的心理准备了,一顶绿帽子他都已经给自己扣在头上了,现在柴先生居然告诉他是他自己脑洞太大戏太足了?
柴先生明白这事说来太复杂,他得尽量简化它。
“我若是没看错,他应该是四小姐的同胞哥哥。换言之,当日柳小娘不止给老爷生育了四小姐这个女儿,反而,在那之前的三四年,她就已经为老爷生育了一个儿子,不仅如此,还因缘际会的被替换给了贞姨娘。”柴先生说着,又仿佛觉得说的不够一样:“如今这件事时过境迁,物是人非,许多人事都已经不可考了。但是有两件事……第一,三少爷定然是知道些什么的,或许是他知道姨娘和妹妹的死……所以就做了一个局来害三小姐,自然,这中间绝对不仅仅是因为私仇,定然还有些朝局上的事了,第二……黎府的宗祠计档还是很精准的,按照种种线索,当年贞姨娘是真的怀过孩子,上面还有医生的脉案,依照上面的记录推算,老爷必然还有一个孩子,至于流落何处,生死如何……”
沉默,又一次沉默。
“府里的事,我同兆祥不好插手,外面寻人的事,倒是可以略尽绵力。”黄灵川适时说着。
这时候屋里的灿儿走过来,欢喜的禀告:“我们三小姐醒了!”
这个消息足以让人振奋,可这个时候大家虽然都起了身望着灿儿,却只有黄灵川一个人驻足原地。
他们是她的父母兄长亲人,是医生是丫鬟。
哪怕是同她有了婚约,此时,他仍旧觉得自己没有身份在亲长面前进去她的闺房,哪怕现在也是病房。
他在等她,等她叫她。
给他一个恃宠而骄的要求,要求他到他床前,哪怕是很遥远的地方。
三小姐醒来的时候觉得自己整个人是迷糊的,意识还在,只是周身都是没有力气的。
一家人都围着她,她也不敢再躺着,叫玲珑扶她起来勉强坐着,对这些亲人说着自己已经好很多了,叫他们放心。
她看了看身边的人,眼神带了些许不同。
黎夫人以为她在找黄灵川,会心一笑,一边伸手叫着外头的黄大公子,一边对三小姐说:“在呢。”
黄灵川的心里一阵狂喜,三步并作两步的走到她床边,一双眼里都是抑制不住的欣喜。
这样火热的欣喜也只在这三两步的距离,当他看见她讶异又迷惘的目光的时候,又变回去了那个举止大方的大公子。
他突然的变化被三小姐一览无余,三小姐问出了什么事,黎老爷出乎预料的开了口叫她好好养身子,等好一些了再慢慢说给她听。
不仅如此,黎老爷还主动提出来送黎夫人回去,既然如此,大少爷也说让大公子陪柴先生给三妹妹再确诊一下,他先送母亲回去休息,一会儿再回来送大公子和柴先生出府。
在府里众人的默许下,自然而然的,三小姐和黄灵川有了一个众目睽睽的私下说话的机会。
黄灵川还站在那里,看三小姐温柔一笑,说让他出去等等,她要梳洗一下。
他点点头出去小厅等她。
灿儿端着茶盘伺候着小厅里黄灵川和柴先生的茶水,倒好了茶就站在一边了。
反而是柴先生一双賊眼隔三差五的就瞟一眼灿儿,被黄灵川发现后,瞪了一眼,照旧不改。
黄灵川这会儿心情复杂的很,于是怒气上头衣袖一甩……
低着头的灿儿抬头的时候只看见柴先生把手里的茶碗的盖子放在了桌上,旁边是一整套三才碗,黄灵川一脸怒气的端着茶碗喝了一口,碗上茶香氤氲……
神仙打架?
灿儿觉得自己刚刚错过了一个名场面啊!
后悔还来得及吗?
不过这会儿的气氛好像不太对劲啊……
她茫然的望了望一脸官司的黄大公子,再看看那个一脸无辜的柴神医……
终于,灿儿怂了。
咽了咽口水,她再次低下了头看着手里托盘上那带着套子的热水壶,开始装傻。
她家小姐说了,不知为不知,反正已经不知道了,何妨把无知坚持到底。
于是,更长的沉默不语开始了。
好听的三才碗的声音响过几次之后,小姐内室的门终于开了。
“二位里面请吧。”玲珑出来请他们进去。
三小姐腰身仍旧没有力气,只是更衣洗脸输了梳头,现在正穿戴整齐坐在她的床上,靠着,等一个结果。
黄灵川本来还不知道从何说起,岂料三小姐倒是比他更心思清楚些。
“表面安稳和真相相比,我更想活的明白些。”她因为身子发虚说话都会有点喘,这样,黄灵川反而觉得没法拒绝了。
“好。你想我从何说起?”黄灵川索性把自己的所知摊开来说。
三小姐好像累了,低下头忍下来什么,说了一句:“长秀……”
是的。
这件事上,她心里是不平的。
本来不该的,可是,这样两头主子的奴才,她是真的不想要了。
长秀这件事上,他始终短了她一副凭空被辜负了信任。
他在她身边安插了人,说是清白,却又轻易反水……
“我……”黄灵川不是不知道三小姐是什么意思,可是,只一个长秀,她竟然这样介意么?
咳。
一声清咳,还是柴先生开口打破了刚刚的尴尬。
“这事儿,我说合适些。”柴先生故意坐正了些,把过去的许多事情都说了出来。
原来,那时候黎府诸多事情不安稳,多少有些担心的黄灵川派人从牙行选了这几个丫鬟。
也是因为着这些个阴差阳错,弄得里外都不是。
谁想得到,黎夫人叫给三小姐买来的几个丫鬟,其实是黄灵川被旁人算计着挑来的呢?
好来不来的,这丫头自己还心大得很。
有些事,无非三言两语,一层窗户纸罢了。
三小姐介意究竟是什么,她自己都觉得有些糊涂了。
“罢了。我累了。”三小姐一声叹息。
她叹了一声,黄灵川虽然满腹心事,也不好再说了。
“那我……”他都想说告辞了,三小姐却突然打断,又说:“方才,你说三少爷……是怎么回事?”
她分明看见他们都有顾虑,现在,她就想要个清楚。
黄灵川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只是说:“这事很复杂,表面看是因为家宅不宁,往深说,便是党争,当然,现在新帝登基,再深说下去,就可能是谋逆了。只是我总觉得,如果只是朝府之争,不该是这样的,还有些东西,我还没查到……不敢确定。我知道的就这些了。”
三小姐点点头,心郁稍结,脸上也看得出来,这是从一种不开心变成了一种挂心。
“宫中府上现在种种迹象,都得咱们好好看看,你有空就走走逛逛,不要总郁郁不欢的,对身子不好。”黄灵川总还是担心她的。
三小姐看见他眼中的深意却不敢对视,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回避,只是不敢抬头。
就在她低下头,看到自己盖着的被子的时候,她突然好像灵光一闪:“是布料!”
三小姐几乎是脱口而出的,满屋子人几乎都是摸不着头脑的,她大约还在思索着什么,谁也没敢打断她。
“那是哪儿呢?王府……绣罗……锦绫……我这儿……是赡丝。那个缎子……是哪儿来着?”她一直都在自己自说自话。
“缎子,是缎子!四小姐节前收到了三少爷那里送的东西里,就有缎子!”
明白了。
算是都明白了!
“玲珑,你亲自去。去查,府里,甭管是哪儿,只要是有的,所有的缎子都带过来!”三小姐的命令来的这样猝不及防,幸而玲珑是个通透而忠心的姑娘。只应了一声,一边走,一边招手让灿儿站到自己方才的地方,就出门去了。
屋子里的人,多多少少都会有点儿尴尬,特别是柴先生。
如果说,从黄灵川这儿讲,他就是个碍事儿的工具人,从三小姐这儿来说,他则是个不错的工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