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一点一点燃着,三小姐诸多顾忌地一点儿主意都不敢拿。
最重要的是,她发现自己的身体正在逐渐地被毒药蚕食,指尖开始麻了……
她下意识地咬了一口指尖,齿尖腮边都觉得使不上力气,手指也不是很痛,但是手上留下的痕迹泛着白,这意味着她其实用力不小,可是自己的感觉……已经不太清楚了。
“如何?还不是中了我的毒?”
四小姐是得意的,她许久都没有这样开心了。
她走过来,一把推倒了三小姐,为着积蓄体力,三小姐任由她动手,她要赶快摸清楚,四小姐的有恃无恐是把解药藏在了哪儿!
头上戴的?身上穿的戴的?还是腰上挂的那个?
不是,都不是……
怕是已经服下去了……
这可如何是好?
“我们还有多久好活?”三小姐假意挣扎了一下,问四小姐。
四小姐俯下身来,用一种轻蔑的态度看着她,回答:“大约要一个时辰吧,怎么?后悔了?你求我,求我,我就放了她们!”
三小姐顺着她的手有环视了四周一次,二哥哥的手在动……
是她的计划有要成的意思吗?
说是一个时辰,其实时间已经不多了。
她要拖住她,让她吵、让她闹。
四小姐还在等她求饶,三小姐却勉强自己坐起来,对着四小姐笑了一下,那种笑容像极了大家风范的慕容氏黎夫人,她说:“你今日放毒家祠之中,说白了就是要我们死,是我们不查之下……让你有了可乘之机。不过是我们没用,中了你的奸计,既然大错铸成,就不该抱着一丝侥幸……”
三小姐这话说得违心。
她挂怀,担心,她心中仍然存在希望,她偷眼观察着二哥哥的动静,两个孩子手上的药铃和她是一样的,如果她现在还有一丝一毫的抵抗能力,那么她相信——原因就是这个来自柴先生的药香。
二哥哥已经发现了,他抱着孩子们,努力地呼吸着药香的味道,只是不知道他能恢复到几分。
此时的事,她是没有把握的,她不敢冒险,哪怕只是一点点风险。
四小姐做事情向来是狠绝的,万一一击不中,无论是祖母还是两个孩子,她们都太过脆弱,又太过惹人心疼。
三小姐的眸光闪动,千思万想都在心中,但是这些落在四小姐眼里,只觉得她已经是强弩之末,内心恐惧。
果然。她的狠绝又迎来了新的高潮。
三小姐眼睁睁地看着她从袖中摸出一把匕首,褪去封套,血刃寒光。
她拿着这把匕首环视四周一言不发。
这才是三小姐内心最深的恐惧。
“你来看……这是一把割鹿利刃,我花了大价钱买来的。”
她的声音娇憨却满是悲伤,三小姐几乎觉得看不懂这个四小姐了,可是看不看得懂都不要斤了。
她需要时间,她得拖延住她。
二哥哥……你究竟能不能给她致命一击?
三小姐的目光故作不经意地望向二少爷,二少爷也在望着她,近在咫尺,彼此却都没有一点点的办法。
“能不能告诉我,你究竟想怎么脱身……我们都死在这儿,于你而言……总需要一个解释……”
三小姐觉得自己越发的没有力气了,眼前的四小姐仿佛是周身都带着毒、裙角衣袂都散发着毒气。
“脱身?你知道现在外面的人都在干嘛么?逃命和杀人!你的黄大公子现在连自己都顾不上了,谁也来不了,谁也救不了你。他顾不上你们,也没人顾得上你们,不过蝼蚁而已,我敢在今天做这件事,自然是算准了没人会在意我们这里。到时候我就把府门打开,只要外面的人走进来,无论是谁,这些事就都与我无关了。即使父亲回来,我也不过是个可怜受惊的女孩儿,家中一下子失去了那么多人,他就算不疼我,还能指望谁呢?”
四小姐的如意算盘打的噼啪响,三小姐的心却又凉了。
黄灵川……
他本来是她最后的希望,她盼着这样杀伐决断到变更江山的日子里他会来,她一直在拖着时间,也有一丝侥幸,要等他来……
谁又能知道,他……
或许自身难保?
“原来如此……”这次,三小姐终于心寒了,说话的语气都添了一丝寒意。
她握着袖中的手铃,心中希望自己能更稳得住些。
可是此刻的她,无论如何也想不开、放不下。
“拿来吧!”
一声断喝,三小姐手腕上的手铃被抢了!
四小姐心中疑虑了半天了,怎么会药效差那么多,原来是这个东西在作祟!
一下子失去那解毒手铃的保护,三小姐只觉得一阵头昏眼花。
她……她回身去拿孩子们的手铃了!
“你……不要……”
话未说完,三小姐就已经栽倒在地。
很快,四小姐就回来了,她狠狠地说着:“倒是舍得为你费得钱钞,只可惜,你用不到了!”奋力一掷,那三只手铃甩落在地,铃铛脆响、香粉洒了一地。
四小姐又举起了那把锋利的匕首,缓缓地走向了歪在地上的三小姐。
三小姐弥蒙的双眼中只见到四小姐的影子和锋利的刀光……
她好后悔……
后悔不该踌躇不决,后悔……因为她的错误抉择,要耽搁这一家人的性命……
她觉得自己身上的衣裳正在被解开,或许不是解开,是被匕首划开,比甲与夹袄,中衣和主腰,密闭的空间里,没有风,但是她仍然觉得很冷。
她感觉自己的头饰在被扯下,用簪子固定的头发在散落、垂下。
她突然知道她要干什么了!她想挣扎,但是她已经没有力气了!
三小姐只觉得自己的头越来越晕,视线渐渐模糊,闭上眼睛努力再三,也就只有一刹那的清楚视线。
她的刀刃已经在她的脸上盘桓许多次了,像是在设计下刀的角度和位置。
三小姐觉得自己今日一定会死在她手里,心中就越发不愿意如她的意。
“任凭你如何……我即便是死,也看不清楚什么,看不见、不知道,自然连怕的机会都没有……你也没什么得意的。”
三小姐这样说,激起四小姐心中一片无名火,对着三小姐的脸甩手就是一巴掌!
一巴掌打下去仿佛不解恨意似的,反手又是一巴掌!
痛!但是痛,她也不能屈服,不能认怂。
在这个时代,人的脸和面子是很金贵的,哪怕是皇帝,也不是想打谁的脸就能随便打的。
此时这一巴掌,不仅仅是为了羞辱她,也是为了能让她清醒些,能用这虐身又虐心的一巴掌把她打醒,看着自己如何被掴面受辱。
如她所愿,三小姐果然觉得眼前有一瞬间的清明。
也就在四小姐要打下第三巴掌的时候,突然,祠堂的门外,传来了一声敲门声。
这个时候会是谁呢?
四小姐一下子把心提了起来,这是她始料未及的。
按照她的安排,这时候,全府上下都该在她的掌握了才对,没有她的召唤,那些贱婢怎么敢擅离职守?
就在这时候,敲门声再次响起。
“咚……咚咚。”一下、一下又一下!
这次的声音让整个厅堂里的氛围都凝重了,四小姐手持利刃站起身来走向了那扇门,那扇蛇纹木的大门。
这门是没缝隙的,想要知道消息只能靠言语或者开门。
“谁?”四小姐出言询问,但是,外面很安静,没有人回答。
又听了一会儿。外面没有声音,敲门声也不见了。
四小姐内心的恐惧在这一瞬间被放大了,她怕这府里有什么事是已经脱离了她的掌控的。
从一开始……她就只是想借着今天的翻天覆地闹一场,解了恨、报了仇!
现在这突如其来的敲门声……
“是谁?”她又问了一遍!
没有人回答她。
终于,她打开了那扇门。
只消一个缝隙,门外的人就顺势一把推开了那扇结实的门。
四小姐也没有坐以待毙,借机把手中的匕首伸了出去,想要刺杀想要闯进来的人!
“啊!”
一声凄惨的叫声穿透了三小姐的耳朵,她努力地回过头。看见一道青绿色的身影欺身而上,先是一招夺走了四小姐的匕首,反手点了她身后某处穴位,再一掌用力将她拍出门去。
这时候三小姐借着新鲜空气的寒意略略清醒终于看清楚来人是谁,这人的出现于三小姐而言,此时,天下太平了。
这样的身手,除了无为,再没有旁人。
无为环视厅堂之中,瞥见三小姐的落魄心中一凛下意识地别过脸去,不敢逗留,纵身越出门去。
把袖中存的柴先生配的常用的百灵丹取出来,隔着门,一内里催化,让药剂化成烟雾飘进去,暂时抑制那厅中的毒气。
想了想,又觉得不放心,闪身柏树上取了几颗柏子,从门外丢进厅去,一一点住厅中男子的肢体经脉。
三小姐那般委屈,如何也不能叫外男看了去……
想到此处,无为竟有些脸红。
若是少爷在,可以给三小姐披上一件外衣,可是他……
不可以。
少爷已经在路上了,他没有立场做这样的事情。
心中烦闷,看着匍匐在地上的这个四小姐,无为的心里是越发的愤恨,若不是还要留着黎府的颜面,就该如法炮制,叫她也吃吃苦头!
正在无为盯着这个四小姐两太阳冒火七窍生烟的时候,黄灵川终于到了。
“里面的人都中毒了,少爷快进去看看吧……”他没有提及三小姐的事情,非礼勿视、非礼勿言。
尽管如此,她简单概括,黄灵川听在耳中都快急疯了。
进到祠堂里。
触目惊心四个字已经没法形容他所看到的了。
老的老小的小,烟尘散去,满目疮痍……
而她就歪在那里,衣衫不整,这是受了什么样的折辱,怕是冻坏了吧?
来不及多思多想,他已经解下自己身上的斗篷将她裹紧,扶她坐起来。
他一遍一遍的呼唤着她的名字,三小姐只余下一丝神识,看见他的身影,没有更多的力气说话,只是勉强一笑,在他怀中说了一句:“你没事……就好……”
只这一句,黄灵川只觉得心疼到要四分五裂开来似的。
也只是这一句,黄灵川觉得,这辈子,命都可以给她了。
“无为!叫柴兆祥来!救人!”
他已经听见了外面的脚步声,是带来随从的人都到了。
这时候他没有旁的办法——除了等。
于是,他就这样紧紧地抱着她,感受着她微弱的呼吸。生怕她就一个不注意,就断了气。
从进门开始,触目所及,除了几个丫鬟婆子,这里一家子人都中了毒,柴先生哪敢拖延。
一路走来,掌中袖里的药粉就像是天仙散花似的没停了撒。
不过眼前这一幕,着实让他一惊。一个小女子,怎么能狠心如斯?
只嗅味道就知道是什么,他之前为三小姐配的药也有解毒之用,于是,他只是让黄灵川扶好了三小姐,给她银针封毒,只扎了一针,一针也就够了,叫他把三小姐带去安置。
三小姐被黄灵川抱出去,无为才带着柴先生的徒弟们进来给柴先生帮忙。
眼下最要紧的是黎老夫人和两家的小少爷。
老夫人要是有个好歹,黎府的所有男丁都要回家丁忧,无论科举还是仕途,官场这回事可是瞬息万变的,三年,能做的事儿可多了,往大了说,几代人都要受影响。
那样一来,从前付出的一切就都白费了。
亲家是一个家族兴旺最大的生力军,所以,这嫡亲的孙子是家里的命根子,两家的小小少爷绝对不能出事。
柴兆祥一袖银针用了半数,这一厅堂中的人才算是都保住了。
“救……救我三妹……妹……”
这厅堂中的人,只有二少爷中毒不深,于是二少爷被施针控制毒发又解开穴道后第一句话就是这个。
他记得,方才三妹妹一直在努力的,要拯救家人,要救他,也指望他,可惜他不堪托付,让三妹妹受了伤害。
这也让无为对这个几乎没来往过的黎二少爷有了好感。
低声说:“我是长乐王府大公子的亲随,二少爷放心,三小姐已经获救。黎府众人没有伤损,老夫人、各位亲眷,两位小公子都好。这里人多手杂的,我家大公子已经带三小姐去救治了,府上遭遇变故,二少爷要赶快振作起来!”
闻听此言,二少爷努力地点了点头。
他现在实在是精神不济,没法想更多的事了。
无为瞅了瞅厅堂里正在被救治的各人,才发现,三小姐常用的丫鬟也都昏迷不醒,大公子那里岂不是要什么没什么?
又赶快出门安排人去三小姐屋子外头听差。
这府里一下子满是黄灵川带来的人做事,看病的看病,熬药的熬药,守卫的看门,巡查的看院子,仿佛院外的嘶吼已经同他们没什么关系似的。
今日是秦王伙同诸多势力逼宫夺权的日子,长乐王府也参与其中,他能做的事情都已经做完了。
现在,他要做的就是保住黎府,保住他深爱的她。
方才她看他的神情,他只怕是要这辈子都记得。
她那笑容虽然简单而短暂,就只那么一刹那,但是他读懂了很多。
她惦记他。
也念着他。
她盼着他平安,哪怕是生死关头,她用尽力气说的话只是在意他是否安然无恙……
她本可以唤他救她,亦或者让他去救旁的人,然而她用尽最后一丝气力,也不过只是惦记他。
他握着她的手,心里头也着实感激她。
他感激她的牵挂,也感激她的信任。
她那个笑容,值得他力挽狂澜,拯救整个黎府于大厦倾覆,万军之中。
此时她躺在卧榻上,身上裹着斗篷。
他怕她冷,又给她盖上薄被,只是碍于礼法,再不敢给她掖一点儿被子。
他拉着她的手一遍一遍的摩挲着,等着她醒来。
他这会儿有很多话想对她说,她一定要快点醒过来才行。
虽然如此,她仍旧毫无生气地那样歪着。
今日是节日,她仔细梳了头,也化了妆,虽然因为是祭祀,妆容清淡,也像极了她的喜好。只是脸颊上有点儿不寻常的红,是被打了么?
他坐在榻旁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生怕她会消失似的。
他不敢让她平躺,因为那样,她就会看起来更像是一具尸体而不是他心尖尖上的那个鲜活可人又含羞温柔的人儿。
也正是此时他才第一次感觉到所谓的“在意生死”,原来是要有一个足够在乎的人,关乎她的生死之时,方能明白。
他心中一遍又一遍地的念着她的名字,却让过往的几个月里的点点滴滴再次活跃起来。
他渐渐开始放平心态,他开始说服自己,让自己不那么提心吊胆的,可是心理防线一遍又一遍地崩塌。
他想做的,只是念她,守着她。
毒虽不奇,也不怪,可是这满府中人都是中毒很深的,外面既然乱,那么就乱吧。
他武功盖世又如何?还不是要自抑保身!
他智计无双又如何?如今这般境遇还不是他漏算了一步的下场?
想想还真是后怕,若不是他发现了九妹妹的侍女在山石下头哭,怎么会知道事情原来已经牵扯如斯?若不是他问出了那些污糟不堪的事情,怎么会知道王妃早已经把王府送上了断头台!
若不是他如何也想不通王妃何以同王爷居然同床异梦这样多的时间,怎么会查到原来黄金鳞竟然是这个面慈心狠的王妃和燕王爷的儿子!
也怪他,竟然把精力都放在了这些腌臜事上,忽略了那个一心想爬上秦王龙床的顾雪娘拈酸吃醋的提到的黄毛丫头原来是三小姐一父同出的四小姐……
四小姐会用黎府大公子的性命和三小姐的屈辱而死换取的利益会是什么?
他想想也就清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