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灵川他们做这个局做了半个月,总要有些成果才行,一切都在某个小官儿家的庶子的私心推动下渐渐走上了正轨。
当然,突然事情就变成了这样,作为当事人来说是不能平心静气的。
自从知道自己的表妹要变成别人的议亲对象开始,世子爷的心态就逐渐走向了崩盘。
好像这阵子什么都变了。
一向矜持的大哥最近竟然沉溺情事于那个草包似的小庶女,他处心积虑地要拆散他们却落了个提心吊胆、畏首畏尾的结果。
一向为他打算一切无有不妥的母妃近来也是说什么什么错,就连在府里的地位都大不如前。
他也曾想过走些歪门路,不过也就是梳弄了一个长得甚是不错的眼线用来收来打听些私隐的消息,可是那女子仿佛又是对他有些别的念想,说是做事,就连旁人摸一下头发丝儿她也要哭哭啼啼的……
前一阵子谢府的消息还是虚虚实实地的时候,就连风月楼里的女子们都晓得了,这样的事情于黄金鳞来讲,不能不说是个很大的打击。
不仅是情,还有面子。
总之,于内心而言,十分过不去。
相比于世子爷一个人的心烦意乱,谢府里只会更乱。
因为一样是娇生惯养的,世子爷从小碍着兄长在前,有许多事也要学着忍着让着,谢大小姐从来不知道何谓忍让。
小事如此,何况是终身大事。
她在屋子里哭过,闹过。
摔过东西、打过下人,总之,她是闹得够了,却也丝毫没有任何结果。
“怎么办?怎么办!我爹真是老糊涂了,做什么要把我定给胡家那个莽夫?一个傻大个儿和金尊玉贵的世子爷……是个明白人也该知道选哪头儿啊!怎么偏偏我爹娘就是不知道?”
刚刚收到消息的谢大小姐现在觉得自己的路数全乱了,最近的运气真是背到家了!
爹下发给她的杀手一次任务撒出去居然一个都没回来,这件事对她来说是一个悬在头顶的鬼。
不敢说不敢叫,生怕把鬼招来。同时又不敢全然不理会,毕竟这事情听着就让人觉得心慌。
眼前这个刚刚非常贴心地给自家小姐送来消息的丫鬟也在替小姐着急,这丫头年纪小又见识浅,一个不小心就说了一句仿佛打开了新世界大门的话……她说:“大小姐这样尊贵,世子爷又有爵位……这若是平常人家多好,大不了小姐还可以私奔啊!”
私奔……
虽然不是一个长久之策,但是好歹算是个应变之法!
谢大小姐望了望那紧闭的大门,她现在被禁足在府院,出门一步都难,她需要机会,一个人多眼杂的机会。
好在这个机会已经准备好了,很快就会到了——
威北大将军回京,谢大人的请帖早就下了,谢府花园欢宴。
如今朝中故老与新臣联姻的事已是屡见不鲜,京中鲜花着锦的喜事儿也是一件连着一件,谢府既然有胆子请,胡大将军倒是一点都不慌,不光当众答应要赴宴,还认认真真地答应要携家带口都去,美其名曰素闻谢府雅宴上乘,叫他这些个没上过台面的小子们也见识见识。
不光是口头说说,胡府的拜帖很快就送来了,上面写着举家前往,还另外轻轻一笔带过说年轻的孩子们或许会带些诗文朋友一起,有劳主人家一同招待等等。
收到帖子的时候谢夫人还笑着说:“说来也是稀奇,这人人称道的虎将军也有装病猫的时候,若不是知道他那几个儿子不成器,也不值得特意加这一句。”
“倒也不是这样说的,咱家不过一个嫡子,人家胡大人可是凭着一夫一妻就立起来那威北大将军的金字招牌。虎将军的名号也不是浪得虚名,他那几个儿子我都见过,不过是在外面野惯了,礼数上差一点,倒是他说了带文人……弄不好就是来壮壮文武兼修的威风的,咱们也不能全无准备。”在这件事上谢大人有他自己的想法,也确实按照这个方法来安排了。
“兵法有云,知己知彼、百战不殆。”
威北大将军在听完小儿子报上来的谢府卿客名单后笑得十分爽朗,也不怪他战前得意,谢家再是名门也是京城中的贵禽,怎么有塞外雄鹰一样的眼界呢。
“威被大将军府拜帖到!”一声长喝之后进门来的人实在是不少,可是谢府这边的人的气势……顿时被扑杀的一点都不剩了。
胡大将军及夫人,五位胡少爷,今年新鲜热乎的探花郎长乐王府大公子黄灵川、丁申年榜眼户部新贵黎大少爷,最最了不得的是尚了广安公主之后几乎一心闭门注疏不出门的丁申年状元——驸马都尉谢霄!
“这些人怎么走在一起的?”谢大人看着这些人或含笑或拱手地雁翅排开着走进来的时候,脑子里全都是这种声音,但是既然人都来了就得迎接进来,在虎将军的豪爽大笑中回望自己院子里的那些刚刚还在高谈阔论的客卿与食客,怎么看怎么觉得拿不上台面儿!
当然,作为谢家嫡女的谢大小姐此时可不会在意自家爹爹眼前站着的那些都是些什么玩意儿!
她要的是自由,要的是自己的锦绣前程!
谢家看不起这世上的多数人家已经不是一两日了,自家办的满是女眷的聚会谢大小姐也都只是简单露露脸就行了,像今天这种有“大老粗”与“野人”在的场合,不要说谢大小姐嫌脏不肯去,谢大人夫妇也是不肯让女儿出来受罪的。
自然,这样的话是没法宣之于口的,孩子们都散进院子里吟诗作对、切磋武艺、谈天说地去了,胡大人与夫人带着自己已经功勋在身的优秀长子还与谢大人夫妻寒暄,谈及谢大小姐的时候谢夫人只说女儿娇弱,在闺阁休养出不了门。
两家夫人含笑寒暄,谁都没料到话音刚落门外胡小少爷就一脸不乐意地走进来告状了!
“父亲!这谢府不是好地方,咱们家去吧!”胡小少爷才十四岁,摸爬滚打地长大,有点儿像无为,小大人的身量小娃娃的脸儿,太阳地儿里晒出来的健康肤色,一笑起来都带着阳光的光。平常跟着父兄长在塞外,言行坐走都是一副天纵不惧的做派。
“小五不要乱说!”胡大少爷当头喝断幼弟的话,叫他退下!
“大哥!那谢大小姐在后门都要与人私奔了你还在这里要我说好话?怎么想的!”五少爷一句话活活要把谢府的二老气死,自然胡大人与夫人也不能坐视不理了!
“你这孩子说的什么话!”话是说五少爷,谢大人的目光盯着的却是胡大将军!
“小五!你说清楚!”胡大人动气的样子跟传说中一样吓人,声音洪亮,眼睛瞪得像两个狮铃!
“刚刚我跟哥哥们一起在园子里逛,遇到了谢驸马与几位大哥哥,二哥哥说咱们家为国尽忠却也不是年年都有仗打,叫我往后要多与饱学之士讨教,读书上进……我也听着,这时候旁边有个蹴鞠的一位谢公子不留神把球踢偏了,几乎要打到谢驸马,我当他们做老师一般敬重自然不能坐视,不留神就把那鞠球踢出院墙挂在树上了……那公子过来给驸马赔礼,我外来是客可不好让人家失了球……就去捡回……上了树就看见一位大小姐穿戴得很简朴,戴着头纱大包小裹地要从角门那里走……我起初也没觉得是事儿,后来我看见接咱们进后院的那位大管家亲自叮嘱马夫安顿好大小姐,丫鬟与那位大小姐还说咱们胡家不过是一群草莽,不如什么世子配得上!爹!我说的都是真的!”五少爷牵牵连连地说了一大堆,到了最后一句大家心里就都有数了。
“五少爷也没见过我家大小姐,许是头回来看错了,不是说蒙着面纱么……”谢夫人心里几乎已经认定这事儿是自己那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女儿做出来的了,只要两加老人没定下来,就都有得话说,毕竟刚刚不过是一个毛头小子跟她家的一群下人打证言!
五少爷一点儿要给她留希望的意思都没有,愣头青似的一句话所有人都知道这事儿……定了!
他说:“我起初只是恨她们瞧不起咱们胡府,争辩了几句,哥哥们怕我闹事出去探问……也不知道怎么了,一窝蜂的大家就都去看了,刚巧我想看看是怎么样的人瞧不起咱们,面纱落下……我问她是谁,谢公子和那位年轻的黄大人都不说话,倒是有人跟我说了那就是他们谢府金尊玉贵的大小姐——谢静斓。”
“这……这丫头,明明病着跑出去做什么?来人!还不把大小姐给送回院去!”谢大人的脸色从刚刚就一阵青一阵红的,现在他要做的事情是不要让他的掌上明珠在那样多的男子面前丢丑。
在场的人太多了,多到让他只是想一想就觉得脑仁儿疼。
只要黄灵川那个庶子回去动动舌头,长乐王府的太妃就第一个会给自己妹妹苦果吃,自己的外甥虽然不优秀,弄出这个事来,处理不好的话他那个妹妹不见得还会再与他力气往一处使!
最难办的还是谢霄……
说是同姓谢,早在他殿试面君的时候就说了他是从师父姓,岭南谢氏,与当下门阀复杂的谢府没有任何关系……
谢府几代受封纳赏的顶头一句都是闺训温谨、柔嘉襄定,这样的丑闻一旦传出去,坏的不仅仅是谢家名声,还有以后谢家作为外戚的资本。
广安公主自来就是皇帝与皇后眼前最得宠的女儿,谢霄虽然平常不言不语的,这样近达天听的位置,万一皇帝问起的话必然是有一说一。
旁人或许还有办法可想,这个谢霄……一点能想的办法都没有……
胡大人坐在那里面沉似水只等一个解释,胡大少爷则是一言不发地低着头为父亲抚着背,胡夫人站在旁边抚摸着自己小儿子的头,眼神不时地瞟过谢夫人,既有不屑又有愠怒。
“老爷……胡大小姐也在那里,扣着大小姐不让下车,非说要让夫人去给个解释,若是夫人不去……这京城中的女儿家的宴会上她就要有话说了……”门外一位管事儿的前来回话,这一字一句说得有多瑟缩,胡大小姐说话时的姿态就有多潇洒。
自己的女儿自己知道,胡夫人听见这话竟然当堂笑了,还笑了好几声,甚至没有要停的意思。
这样的态度被谢夫人看在眼中几乎已经能看到现在胡大小姐是怎样欺负自己女儿的,脱口而出地质问对面的胡夫人,她说:“胡夫人就是这样教女儿的?”
胡夫人止住了笑,一眼横过去,满屋子的人的视线都落在了谢夫人身上,这也让她瞬间明白自己失言了。
胡夫人只一声冷笑说:“哼!谢夫人就是这样教女儿的,我也算是见识了,你去不去不打紧,我是要去给我女儿做主的,没得旁人的女儿不守妇道,倒把她搭了进去,往后这京城中的人议论谢府,可不要沾染了我将门虎女的英名!走!”眼神一瞟便如同一道将令,胡府的人都出去了。
小五少爷走在前面带路,身后浩浩荡荡的,不止有胡府的人,还有谢府的。
被一个皮肤黝黑的少年拦住去路已经是意外,落得现在这样的场面谢静斓已经觉得自己深入穷巷了。
胡大小姐墨发玄衣手握一条银鞭,正身横坐在马车的车套上,甚是潇洒,此时已经没有许多人在围观了,谢公子先打发走了谢府的客卿,又劝走了一些他自己的朋友,现在现场就只剩下了胡府英姿飒爽的大小姐,美其名曰拗不过妹妹留下劝劝的胡府二少爷、三少爷和四少爷,既然看到了就留下做个见证的谢驸马、黎大人,以及好歹是“亲戚”的黄大少爷……
换言之,能堵住嘴的都撵走了,管不了的都在这儿呢!
“还不快去把不相干的人请到一边儿去!”谢夫人比划着,说是请,同来的仆人与家丁并没有很客气。
“啪”地一声银鞭鸣响破空而去,胡大小姐仍旧正着身子对着马车的车帘,却也扭过头来问谢夫人:“这可还在当街呢,是当这道是你谢家的?还是当我们胡府的名声是大风刮来的?好叫谢夫人知晓,小女子不才,杀敌有功,圣上金口玉言同五品官身!你这些货……陪葬都不够份儿!”
“你这泼妇……”谢夫人气急了,说话都没了遮拦,胡夫人说是来给女儿撑腰竟然一言不发,倒是胡大小姐冷笑一声:“谢夫人此言差矣,小女年方十六待字闺中,若论泼妇二字,您比我合适!”
不等谢夫人还嘴她紧跟着快言快语的把这两句话给遮拦了过去,她昂起头来说:“我若是夫人,此时就好言好语的劝着贤侄女让谢大小姐先下了车回府!您说呢?”
她这两句话说的,在场的人包括还保有一丝冷静的谢大人都觉得她貌似泼辣实则是个颇有心计的丫头。
当然现场的局外人也有些其他的想法,比如黎大少爷就觉得自己在御史台的某位至交好像该婚娶媳了。
眼前这位放肆张扬却十分有章法的姑娘年方十六尚未婚配,倒是十分合适呢!
只是不知道这位胡大小姐喜欢什么样的,低头思索间那边的谢府众人已经十分识时务了。
既然如此,某些无关紧要的人就已经没有再留下来的道理了,不过既然是同来的,有些人可以走,有些人就可以留。
譬如谢驸马与黎大少爷略作寒暄就告辞了,黄灵川却说“今天的事言语中涉及王府世子,我为长兄不能坐视不理,虽然是与胡府同来做客,毕竟与谢府才是近亲,也请舅父舅母允许我留下。”
这声“舅父舅母”黄灵川已经叫的十分熟稔了,一如在官方场合他也能很顺口地叫王妃母亲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