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清晨，三小姐醒得很早，却一直等到玲珑和灿儿来看她才起身。
昨天她回来的时候母亲与祖母都只担心她身子受不住叫她休息，她看见人群后面的小五眼睛红红的，怕她在人前哭出来，她没叫她。
“早上做了什么好吃的？”三小姐问，她知道，经历了这一场，玲珑一定会让厨下给她准备些可口的饭菜。
“是小姐常日里喜欢的粥点，还有些小菜。”玲珑一边扶她起来帮她擦药，一边回答。
“没什么特别的就不叫五妹妹来了。”一边扭头望着自己青紫的肩膀一边说。
知道了她的意思，玲珑顺嘴说着：“厨下今天中午做八宝鸭，中午再叫五小姐来吧？”
“嗯。也好。”三小姐因为醒得早，这会儿反而有点累了。肩膀疼的人往往都会带着头疼，她伸手揉着太阳穴，突然觉得肩膀上有些暖暖的，那药就连味道也不太一样了。
“这药是新换的么？涂上去倒是更舒服了。”三小姐不经意地问，玲珑笑了，小声地说：“昨晚小姐睡下以后大公子亲自送来的！”
玲珑的话把三小姐惊了一跳，就连站在门口橱子边儿擦榻桌儿的灿儿都惊了，先是慌忙往门口望了望，又出门瞅了瞅，确定没人才回来对玲珑凶道：“你不是答应了不告诉小姐，免得小姐生气么？怎么现在又说？”
“你是小姐的丫头还是别人的丫头？小姐现在不过是受伤，真是生气也不碍的什么，怎么能帮着旁人骗自家小姐？你倒是学乖了，知道出去望一望。现在院子里没了妖怪作怪，只一个禁足的主儿，小姐身上有伤，主母发话不许随便进屋来聒噪，就是五小姐来也是庭前通报，我与小姐悄悄说并不妨碍。”玲珑先教育灿儿，却让三小姐更慌了，这是要疯了啊？黄灵川不光来了，还让她贴身的两个丫鬟一起发现了！
这可是要逼死人了啊！
“小姐不慌，我说给你。”玲珑把昨夜的事仔细说了，末了又说：“我虽然不知道大公子是什么时候来的，可是有两次我确实发现了有人来过，后来种种细节，叫我猜到了，昨夜我才带着灿儿等在这儿的。既然没有逾矩，我们就什么都不怕，让他知道有了我们知道，也好约束些……而且，昨晚说话可知一二，大公子会是小姐的知心人，小姐可以放心了。”
玲珑大她一些年岁，说这样的话也句句在理，三小姐没有一点儿的羞怯，只是觉得忧心。
玲珑自顾自地给三小姐涂好了药膏，递给灿儿叫她收好，这就服侍三小姐起身了。
免了请安，府里的主子都派人来看三小姐，最神奇的是四小姐居然也派了她最最得意的丫鬟真真。
这一天里，除了老夫人与夫人派来的人，旁的人都是在院里站着说说话就走了的。
真真来的时候正是午饭时候，三小姐带着五妹妹在屋里分享母亲特意安排的八宝鸭，既然外面的拦住了不叫进来，那么屋里的也大可以充耳不闻。
没有寻常人家的尖酸刻薄，也没有预料中的白眼相向。
三小姐院里的人就好像是三小姐一点儿都没伤着似的，跟这位就不登门的真真姑娘客气着，不过就是空来看看，能寒暄的也有限。
真真没有带东西来，三小姐院里也没给四小姐带东西回去。
这就是三小姐与四小姐的平衡点，你不要害我，我也不害你，你不给我机会陷害你，我也是。
“三姐姐，你就不恨她么？”五小姐听着院里的还是安安静静的，三小姐姐也是叫玉儿给小五布菜，在没有一点点多余的神情，忍了又忍，她还是问了出来。
三小姐咽下口中的食物，勉强伸手摸了摸五妹妹的头：“恨也不必争一时朝夕。”
她说得和婉，五小姐年纪小，听不懂，玉儿和灿儿在一边，勉强能知其然，却又不知其所以然。
看着一桌上大眼瞪小眼，三小姐继续说：“与她相争，不过是一时意气。伤的是你我的私德，万一传了出去，伤的就是母亲的持家之道。相比之下，祖母的一生辛苦，母亲的半生挣扎，哪里就忍不下？”
“嗯！我知道了！”小五努力地点着头，心里有了些新的东西在积淀，她想了又想，问：“那母亲会不会放过四……”这一声姐姐，她叫不出口，可是除了四姐姐，她的教养不允许她直呼其名。
“看造化吧。”三小姐一声叹息，如今她这样压抑心性又何尝不是想要做人留一线，日后好相见。
“姐姐这又是怎么说？”五小姐不解，追问道。
“柳小娘走得那样惨烈，四姐姐也就只是在家禁足，平日里该有的什么都不缺。我虽然碍于母亲，没有仔细打听，却也想象得到，定然是什么事儿实在地落在她身上……若是清白无辜，姐妹一场，日后还是要彼此同心地维持这个家，若是包藏祸心……多行不义必自毙，子姑待之。”
最后这两句实在是说到了五小姐心坎儿里，三小姐叫玉儿给她添了汤饭，叮嘱她：“你小小年纪，可不要想那样多，我们在家靠父母就好。”
“嗯嗯！”五小姐接过饭碗吃了一口，若有所思的说：“大哥哥这样好，以后可是要天天烧香拜佛求他前程似锦，若不是有大哥哥在家，我只怕是饭都吃不香。”
“怎么就突然觉得大哥哥好了？”三小姐有心逗着妹妹说说笑笑，也纵容她说话。
五小姐夹了一筷子鸭肉嚼着说：“大哥哥从前就待我很好啊，不管给姐妹们买什么都带着我的，这样不偏不倚地就是待我好了，他也不像旁人似的一心拿我当个孩子，就连那日送我回去，他要走的时候还夸我说做黎家的女儿，该哭就哭，要笑就笑，不像个小孩子似的才好。”
是啊，大哥哥，自来都是这样好的。
“三姐姐你吃个鸭翅膀，人家都说吃哪儿补哪儿。”五小姐的小筷子隔着半个桌子递过来的鸭翅油光锃亮，三小姐抬不起胳膊叫灿儿赶紧接过来，一边笑小五傻得什么都信，一边又感怀于有这样的一个好妹妹。
午饭吃的油腻，饭后姐妹俩走在院中的花坛边儿上，有树荫挡着还是免不了暑热的侵袭，小五蹦蹦跳跳地讨姐姐欢心，三小姐也照单买账。
玩着玩着就累了，坐在花架下的秋千上纳凉说话，黄灵川派人来送药，三小姐只是去与来人客套的间隙，小五就已经趴在秋千架上迷迷糊糊的要困过去了。
玉儿劝她回去午睡，她非要等三姐姐回来，却坐在那越等越困，以至于三小姐带着一同送来的瓜果回来的时候五小姐机会要困得从秋千上跌下来了。
叫了五小姐来，分了一盘子冰梅就赶紧叫人送她回去了。
“小姐要回去睡会儿么？”灿儿看着五小姐离去的身影，问自家小姐。
三小姐伸手要灿儿扶着她，她觉得肩上酸疼。
“走吧，回去。”
回了屋子，玲珑已经在等了。
“小姐你看，这个可好？”玲珑打开了一个锦盒，里面有个紫铜的香炉。
“挑了一个上午就选了这个？”
三小姐记得这个香炉，不是什么名贵的东西，这还是前两年她跟母亲上街给姐姐添妆的时候看上的，二姐姐买了来送她。后来觉得这香炉与她屋里是陈设不搭，收起来就再没拿出来，叫玲珑去选个给黄灵川的回礼，一上午过去了，竟然选了这个……
说真的，她不是很满意。
玲珑却有自己的一套逻辑，她说：“这两年京中流行些金灿灿的东西，放眼过去铺子里的都是一样的东西，这个看着就古朴些，也不招眼，最是合适大公子的性子。再有这是咱家二小姐出嫁的时候送给小姐的，意头也好。而且，君子焚香，不是读书便是抚琴，这两件雅致事大公子也都擅长，所以我才选了这个……”
其实玲珑有个原因没说出来，也正是这个原因，三小姐才犹豫着不喜欢这个礼物。
“既然选好了就装进匣子里等大公子再来送他就是了，这边床铺好了，新的玉竹簟，大少爷今天上午送来的，家里的小姐都有！”灿儿不懂什么香炉不香炉的，只是笑着来叫三小姐去休息，大约是过了昨夜，她也摸着了点儿门道，这玉竹簟只怕也有黄大公子的好意来的。
“什么来不来的，既然要送礼物就大大方方地送。一会儿玲珑亲自送去大哥哥那里，求他转交就好了。以后也不许再乱说乱笑的，像个什么样子。”三小姐脱下外衣挑帐入寝，还不忘了叮嘱灿儿。
早就是怕这个才不敢叫多一个人知道这事，现在居然就都知道了。
躺在床上，新铺的床清凉舒适，若不是一颗心悬着，真是不可多得的舒适。
玲珑顶着大日头趁着大少爷午休的时候送了给黄大公子的谢礼过去，还说是因为小姐不方便上街，才选了这个旧时候买的香炉，夏天蚊虫多，给大公子消夏用吧。
下午去衙门的时候，黎大少爷还特特地把这香炉摆在自己案头，再派人约黄大公子傍晚来找他同去走走……
黄大公子一下午都在等这个香炉，可是等了一个下午也没等到。
直到他若无其事地去找黎大少爷的时候才发现三小姐送的那个香炉正端正地在那案头，盒子丢在一旁……
“呦！怎么也这样讲究起来？还有香气伴案牍？”黄灵川故意打趣，黎大少爷把手里最后的账目收好交给副手收好，似乎无意似的答道：“今天叫人收拾书房找出来这么个东西，我家二妹妹出嫁的时候的旧东西了，相中你就拿走！”
相视一笑，心照不宣。
“如此，生受了！”黄灵川很开心地把那香炉装进匣子抱在怀里，与黎大少爷一并出门去了。
“二位大人终于出来了！辛苦辛苦，今儿晚上要不要跟小生一起风月楼一走？”衙门口站着穿戴一新的柴先生，看他这个油头粉面的样儿，定然是又有新消息了。
“打扮得这样油头粉面的做什么！爱去你自己去，我有事！”黄灵川抱着那个香炉径直往前走，一样是做正经事，他就不好端正些么！
他现在是有婚约在身的人，身边还站着未来的舅兄，搭茬儿去青楼瓦舍的勾当是嫌小媳妇不好么？
“什么心思啊？龌龊！今儿有茶会，九公子下帖子，爱去不去！”一张好看的木牍上挂着石榴红的串子，九颗。
“凤煌，一起去吧，九公子的茶会可不是天天都有的。嗯……我派人回家送信儿去！”这位落魄潦倒却偏偏诗酒风流的九公子盛名已久却难得一见，据说曾经有过功名，若不是那一年科场舞弊案被掀了出来眉毛胡子一把抓叫他落了地，如今也该是个官场新秀。
生不逢时啊……若非时也命也，也不至于这头榜第九名现在只剩下了一个九公子的“艳名”。
这一向往风月楼赴会，那一向三小姐已经收到了大公子与咱家大少爷出去有事的消息。
玲珑回来还悄悄地补了一句，传话的人说这次去的地方是“风月楼”，不过是有正经事，再三要三小姐放心……
听到这消息三小姐静静地坐了很久，没说话，这倒是让玲珑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儿上，这满京城的人家哪有不知道那“风月楼”的，自家小姐这是吃味了么……
也知道身边的人着急，三小姐挥了挥手叫她们出去。
“对了。要是有人来送风声，就跟着装着着急些，要是有人来安慰就说我不在意，总之……你知道轻重……”临让她们出去三小姐还补了一句。
玲珑立时会意——是了，大少爷叫人再三嘱咐无非是为了叫三小姐知道，免得龃龉，也是这样，万一有人怕日子太安生了，她们也不好完全置身事外……
过日子嘛，不作势哭一哭闹一闹，这世上的人还当你是个傀儡好摆弄呢。
三小姐从吃过晚饭出去走了走，回了房间就涂药睡下了，就仿佛黄大公子带着自家大哥逛青楼这事儿没有似的，哪怕是坐得住的玲珑都叫灿儿悄悄的去等大少爷是几时回来的，等灿儿跑回来回话的时候，三小姐已经睡熟了。
“我要是小姐就不睡这样早，我要是大公子就来跟三小姐解释一番……”灿儿坐在屋里悄悄的碎碎念。
是的。在她的心里，这样的事儿三小姐是值得一等的，于黄大公子来说也是值得一个解释的。
可是这一夜直到残月中天又西斜了三小姐也没醒，灿儿的耳朵都等长了，窗外还是安安静静的，除了虫声再没什么。
“不早了，你去睡吧。小姐有些浮汗，我看着她消了汗就去睡。”玲珑一边给三小姐扇着扇子一边对灿儿说，灿儿倒是也听话，乖乖去睡。
玲珑看着自家小姐，听着窗外的虫鸣心中一阵叹息，这两人是真心了解，还是都不在意？
只盼着是两心相知两心同吧……
这样的世道里，得一知己长相守，最是不可得……
三小姐与大公子这样不容易的两个人，只求能安安生生地，守得云开见月明。
扇子扇了一会儿屋里闷出来的汗就消了，看着三小姐睡得安稳，玲珑提着裙子回去外面屋里睡去。
这时候黄大公子也才就寝，今天的消息来得劲爆，他都觉得有点不好意思这么白白浪费了心情去睡觉了。
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听到那眼高于顶的世子爷做多错多竟然值得他这样高兴，非要追溯，那必然是头五月的十八那天。
“少爷，睡吧，明儿还得去衙门，晚上不是还约了黎大少爷么……”门外的无为心里明镜儿似的自家少爷是有多开心，可是这样喜形于色有碍睡眠可不是好事情，该劝的时候还是要劝的。
黄灵川听见外面无为说话，也知道自己确实有点“飘飘然”了，整了整枕头就好好睡去了。
明天一早给祖母请安就去衙门上差，晚上约了黎大少爷带三小姐一起去吃羊肉的。
想想还是很有盼头的，不是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