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小姐坐在屋里,望着这些她用了许多年的东西,看着她住了十几年的地方。
“小姐,你不高兴么?”灿儿端着乳茶走进来,那碗乳茶香香甜甜的。
“灿儿,往后这乳茶我不喝了,这几日雷雨大作,你每天可以喝两碗。”
“这是为何?是厨下做的不好么?”
“不是。往后,我们可能就没有乳茶喝了,你比我小两岁,又晚到我身边,我想给你喝饱了,免得跟我走了,会想。”
“小姐尽说傻话,刚刚我在外面听张娘子说您是嫁过去做正牌娘子的,正室大妇诶!吃的用的不会短的。”
“你才傻。每个府邸的日供都是不同的,咱家是因为母亲格外照顾我们,才在家吃用穿戴像个孩子似的,从前哪次母亲带我们赴宴前不是谨慎小心,在家提点解释清楚才出门的?那个大公子也不知道是不是个好相与的,大门大户的庶长子,在府里应该也是不好过的吧。”
“小姐,你还没嫁过去呢,就这样惦记人家,可不好哟!”灿儿俏皮,说出话来,总让人想扭她的脸。
“你怎么学的这样嘴坏?也不是惦记他,咱不知道人家的脾气,往后要一起生活,可不是得了解些么?小心使得万年船总不会错。”三小姐也学着黎夫人那样的耐心,给她一一解释。这世上的事儿就是这样,跟贴心的人说着事,若是遮掩着总会奇奇怪怪的。
“嗯,小姐,我知道了。往后要是有人说起那个人,我悄悄听了,无人时候再说给小姐听。怕是要下大雷雨了,玲珑姐姐今天家去了,上夜的事就换给我了。小姐怕不怕?要不要我进来陪你睡?”灿儿一边帮我铺被子、点香炉,一边问我,从前都是她们进来陪三小姐睡的,今儿开始,三小姐觉得,总得自己熬过去才行。
“不用了,你去吧,我也不能一直都怕。”三小姐说,听着外面的风声,她觉得自己有点儿熬不住了,但是强撑着,也要熬过去。
“好,小姐,你休息吧,这个牛乳还温着你喝一口吧?”灿儿还是要坚持一下,小姐从前都是喝了这个好睡的。
“我说不喝就不喝,你快端回去喝了,往后,我说什么就是什么,记得么?”
“是,小姐。我出去了。”
就这样,灿儿回去喝了乳茶就漱口上床了,躺下之前还惦记着小姐怕雷要警醒些却很快就沉沉睡了。
屋里屋外,醒着的就又只剩下了三小姐。
走到窗前看看天,风又起了,院里的花草被吹突然的呼啦啦的,月亮挂在天上,云行风过的,一时明一时灭。
风吹进来,扯着灯烛,也是明明灭灭的。
叹息一声,一个闪电划过,窗外射进来一道身影!
又一道闪电,她看清了,那是个头戴簪冠的男人的影子。
“啊!”惊雷伴着一道短促的惊呼未定,一连串隐隐轰隆的雷声中窗外也有了人说话的声音。
男声,很年轻,很斯文,不那么吓人。
“是三小姐么?你别怕,我不过去,我是长乐王的那个长子……贵府老夫人昨天见过的……这是我的官印,请三小姐验明正身……”
说着,三小姐只觉得一个东西从窗户那边飞过来,不偏不倚落在了她的裙子上。
三小姐惊魂未定摸过来借着远远的闪电也看不清,但是她确定这确实是一枚官印,玄武那种金龟形状,下面刻的字隐约可以摸出来一个灵字,那个字极复杂,刻在印鉴上显得密密麻麻的。
“你……你来我这儿做什么?”
“我……我……我有话说。”
“孤男寡女不方便,我去叫我的侍女。”
“这……小姐,今夜我来不是有意要吓你的,我也心知来此已是十分不便,小姐必要心腹之人才好。”那王府大公子也没有要进来的样子,三小姐才不那么怕了,退了两步转身去外间屋叫灿儿,可这丫头竟像是睡死过去了怎么都叫不醒。
“灿儿,灿儿?灿儿!你醒醒!”
听那厢三小姐呼叫声渐渐急促,窗外等候的王府大公子只觉得没来由地不禁心中一紧,顾不得许多,一跃跨过窗台三步并作两步跑了过去急急忙忙地问:“三小姐!怎么了?”
接近以后才放下心来:“还好,她没事,只是丫头贪睡不醒而已。”
“灿儿……灿儿她平常执夜的时候都睡得很浅的,我叫不醒她,灿儿这是怎么了?”
他看了看旁边的两个碗,还有漱具,叫住了手足无措地三小姐:“三小姐!她还有呼吸,我站的这样远都感觉得到。大概是这乳茶让她睡得很安稳,别叫了,她是累坏了。”
“乳茶……这是我常喝的,每当阴天雨夜母亲都会安排乳茶给我安枕,我喝了也没有事啊……”
闻言一把捉住了她的手腕问她:“你今天喝了没?“。
她被他吓到了,试着把手往回缩却拗不过他,瑟瑟回答:“没……没有……”。
他切脉的一瞬想更仔细去探查眼前的女孩儿有没有遭遇不测,眉头微皱,思索间脸不自觉的往左偏了偏,显露出他好看的下颚。
很快他发现了他手里握着的手腕在瑟瑟发抖,这才后知后觉的放开了手,眼神飘忽地样子显示着他下意识地闪躲,继而抱歉地解释说:“你平常不要想太多,这碗里只是牛乳和糖,另外加了一点药用的酸枣仁,没有坏东西,一个忙了一天的丫鬟喝了就能高卧惊雷而不动,你平常娇养闺阁,用过之后夜闻惊雷还能醒来数次,可见多思已经常态,这可不是养生之道。还有,我没有轻薄的意思,我……”
“你吓到我了。”三小姐低着头揉着刚刚挣扎时扯痛了的手腕,畏畏缩缩的退了几步。
“抱歉……”
王府大公子的脸有点儿红,刚刚确实唐突了。
“你走吧。”
“我……我来是有话想对你说的。”
看了看睡得正香的灿儿,玲珑这阵子家中有事常常不在,她真是辛苦了。
“你……你跟我来。”说着,两个人走回了刚刚初见的屋子,三小姐指着一个角落的椅子说你坐这儿,自己一头躲进了屏风后面,点了一豆灯火,不再说话。
“刚刚实属唐突,三小姐莫怪。”大公子想找个开场白,三小姐仍是鉴定着这个印鉴,没出声,他又继续说:“在下姓黄,名灵川,字凤煌,长乐王府长子,官居户部四品,没有不良嗜好。”
三小姐仍然没有出声,这事儿她都知道,她不方便开口,听他再说些什么。
听他继续说:“今天从衙门回来听见下人汇报,说王妃看不得我好,要压你一头,要给你点颜色看看……我怕你出事。”
“如果只是这样,大公子多虑了,我常日里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
“人心难测,你不懂就听我的!王妃……不是个好相与的,不然我也不会只听了个风声就来这里看你!”
“好,说完了么?”
三小姐一直在下逐客令,他也听懂了,有也应该走,他只担心三小姐没听下去。
罢了,今夜的雨怕是停不了了,且走吧。
“如此,我便告辞了。三小姐谨慎门户,千万小心。”他又再提醒了一次。
三小姐仍然没回答,他也只好自己默默走掉。
听他又从窗户出去,三小姐才从屏风后出来去关窗户,望着外面的雨淅沥沥的下着,心中默默回想这些事,惊魂未定,不自觉的念了一句:“这样大的雨,也不知道带没带伞。”
话音未落一道闪电贯空,吓得三小姐赶紧抱头,却没有想象中的巨雷,只稍稍喘了口气又一道闪电伴着随之而来的巨雷在天空炸响,她的惊呼声被自己用手生生的压了回去,她要学会成长,不能再怕了。
也就在刚刚那个闪电亮起来的时候,一道身影本来已经快出府墙,又仿佛察觉了什么,迅速回身。
那身影是黄灵川,他记得刚刚她的恐惧,他要回去。刚刚到窗前,他就听见她的惊呼和被强行制止的声音,心不由得被提到了半空中,她是出事了么?
“三小姐!”
他急切的呼唤,几乎忘记了自己的身份。
窗子还是开着的,她没能如他叮嘱关好它。
“你怎么又回来了?”屋里很整洁,也安静,窗边传来似乎低啜过的纤细声音。
她在的,没有出事,这样的声音,虚弱不堪,让他听了心疼。
又一道闪电划过,风吹着雨声更大了,不知是不是因为他在窗前,为她挡住了风雨与雷霆,雷声也没再那么大了。
三小姐从窗下站起来,强装镇静,那样脆弱的坚强,他却不忍拆穿。
似是被他看得久了,害羞了,她居然主动开口:“你……还没走么?”
“本来走了……”他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就只说了这半句,淋了雨水的脸也尴尬地红了。
“嗯嗯!”他用力的清清喉咙里不知因何堵住的感觉,对她说:“关窗吧,闩好,再去看看门,今夜我就在窗外,守着你。”
“好。不不不,你得走!”她不知道该先拒绝还是先同意:“总之,你不能在这里,叫人看见像什么样子。”
“关窗吧,就当我在你屋檐下躲躲雨,雷雨过了,我就走。”
三小姐关了窗,没说话,她走回床上,拥着被子很害怕害怕。
外面,雨还在下。
“别怕。我在。一会儿就走。”
三小姐坐在床上抱着被子,一道闪电在窗上映出了他岿然不动的身影,方才关窗的时候她瞥了一眼,他个子很高,低着头看不清脸,有一边的耳朵后边有一颗痣,红的,很小。头发丝还滴着水,是了,下着雨,是淋到了么?
过了好久,三小姐也没睡着,听外面他轻轻地问:“睡了么?”
雨大概要停了,滴滴答答的,没那么吓人了。
“睡了就好,如此,我也可以走了。”他仿佛自说自话,却又仿佛是说给她听的。
三小姐没说话,细细地听了一会儿,再没了动静,才又爬起来,挑亮了那灯火,明明晃晃的。
她在屋里查验了一圈儿,地上没有水,也没有别的东西,他来的时候,身上是干的。
他是什么时候来的?必然是雨下大了之前,也就是在窗外站着有一会儿了么?
三小姐皱着眉,转过身来靠着窗户,脚下好像踩着了什么东西。
低头捡起来,是他的官印。
回想一下,三小姐本来是拿在手里的,走到窗前也不知道几时害怕得松脱了手,掉在了地上,这样重的东西落在地上,那时竟都没听见响?
抬头望了望窗子,大概是走了吧……
这可怎么是好?
思考再三,她把这个小小的金龟塞在自己随身的荷包里。
不会很久的,他总得拿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