绣花是个慢活儿,说的是花样繁多又尺幅较大的,若是新手必然是要失了耐心或者错不能改又不能拆,半途而废也多。
祖母觉得女孩儿小小的时候学学针黹磨炼耐性就好了,大一些还是要学些书画一流茶花香之类的,所以就连最小的妹妹也已经学到第三本画谱了,关于勾线画画,她自然是不会觉得繁杂。
家里女儿的嫁妆箱子要有十八件绣品,母亲说她都会安排好,反而是嫁衣,那是给外人看的,需要她自己张罗着做,顶头罗盖是脸面,母亲会亲自绣好送过来。
京中正室嫡妻针黹夸巧的不少,给亲生女儿绣盖头的不多,兼顾着庶女的就更少了。
这方面,三小姐是开心的。
今天要绣的东西不大,一方帕子,独头的兰花,也单单只绣花。
她屋里人不多,一个管吃饭喝茶用点心,一个陪着整理丝线练绣花,说是小姐亲自做嫁衣,贴身的丫头也有陪着做的,手艺自然不能丑的没法见人,玲珑常日里照顾三小姐屋里院儿外的,在绣花做茶这些仔细事儿上就不那么响快了,索性就不理了,有空做一做,有事儿就又丢下,灿儿手法利落,常常是绣完了自己的,还要把玲珑留下来的也做了,因为她知道,玲珑这一抬腿出去,人就不回来绣花上了。
三小姐一边看着画谱,一边儿慢慢的绣着花,心里有些别的打算,也不知道该怎么告诉她们,最后索性把这朵花绣完了就都叫伺候的人出去了,那天她见过一朵不一样的花,像兰花又不是,粉紫色的好看的紧。
她一个人在屋子里,绣了一朵,不是很像,却也做成了帕子塞在荷包里,走到窗前,没有大风大雨的,那雨霖铃安静的像是不在这里。
安安静静地守着,就在窗外,规规矩矩的。
帕子做成的时候,天已经近傍晚了,闺阁少女的时辰就是一样的,做了一个事儿,就消磨完了。
晚上她睡得早,可不能再像往常那样熬着夜懒起身了。
等快半夜的时候黄灵川又来了,雕花窗子关的紧紧的,远远的听气息,她应该已经睡下了,可窗上有个白白的小方块在月光里泛着光。
是给他留的条子么?
他喜极,却在触手的时候发觉不对,软的。
抖落开,他笑了,这丫头,是送他的礼物么?
四下望了望,虽然无人,可这帕子就这样放在这里,若是风吹走了怎么办,别人捡走了怎么办?
想来心里一阵阵甜丝丝的,又一阵子的后怕,怕这样给他的信物就被别人拿去了,也怕这份感情被别人分享。
看了看天色,是了,大约是她没等到他。往后若是不太忙,就早些来,不然,就不来了。她大概是这样的意思,只是这也太大胆了,万一被人拿去了说她点儿什么可怎么好。
又等了一会儿,里面还是安安静静的,他也不多留,转身飞檐走壁,回去府里。
除了有为日常的替他暖床打掩护,只有,无为现在院外,他拍了拍无为的肩膀,给了他一个可靠的眼神,从很早以前,他们就是彼此的依靠了。
是的,很久了。
有为替他更衣,向往常一样带出去。
一切除了刚刚他回来的时候的那一掌拍在无为肩上,几乎跟多年以来的夜晚都一样。
可是许多人都知道,从前,再也回不去了。
次日,三小姐府上老夫人收到了长乐王府太妃的请帖,写明了带孩子们去聚聚。
一群人聚在老夫人的厅子里,分别是当家主母、五小姐的生身母柳小娘,三小姐、四小姐、还有五小姐。
老夫人叮嘱主母教导好孩子们,不要失了气度,主母自然是无有不依的,倒是那个年纪尚小的五小姐站起来乖巧的行礼叫祖母,大家正说笑着,没防备这个皮猴儿有话说就都停下来问她怎么了。
五小姐睁着大眼睛,一脸天真:“祖母……孙女能不能不去王府……”
老夫人心情尚好,便问她原由。
她倒是大方,说道:“孙女不去给三姐姐丢人。”
这一句话屋里的都笑了,毕竟都知道是去会亲家的,柳小娘是四小姐的亲娘,本想着女儿可以跟着同去相看相看,毕竟长乐王府这样的门第她从前是不敢想的,既然老太太手眼通天,那王府里除了世子爷还有几个跟她女儿年纪相近的孩子,说不定她的女儿也有嫁进去的机会呢。
五小姐愿意给她女儿让路本是好事儿,柳小娘还没笑完就笑不出来了,五小姐居然跟老夫人说自己一个人在家很寂寞,要不让四姐姐留在家里陪陪她吧。
作为嫡母的夫人当然不好说什么,只轻轻的让五小姐坐回去别蹦蹦跳跳的,老夫人很爽利的同意了五小姐的建议,于是也没什么可说的了,散了。
三小姐一直没表示什么,这是她的婚事,她也是最不该开口的人,毕竟她一个女儿家。
走着向院子里的路,五小姐突然待着侍女蹦出来,吓了人一跳。
这个丫头很少在她面前走动,或者说这个家里的姐妹们都很少在一处。
五丫头看了看她身边带着的丫头,是玲珑,一脸不介意的偷笑起来:“三姐姐不问我为什么今天拉着四姐姐下水么?”
“我问你,你肯说么?”对于这两个妹妹,她都还算喜欢,拉着她的手往自己的院子去了。
“四姐姐要让她小娘教坏了,跟你抢夫君呢!我才不要让她们得逞!”五小姐今年才十二,一蹦一跳的,说着大人的话,看起来有点儿傻,三小姐赶紧让她噤声,这不是小孩子该说的话。
五小姐笑的狡黠,悄悄地说:“你们都那我当小孩子,才不在意我,我就听着见着就长大了,什么不明白。”
是了,愚蠢的人总是把自己的心机弄得尽人皆知,把这天下多数人都作傻子,现在想想,她方才不在意,柳小娘和四妹妹是精心打扮过的。
她没留意,母亲和祖母大约都是看出来了。
她拉拉五小姐的手,问她不怕得罪人么?
五小姐笑着说:“有什么可怕的,母亲对我们都是极好的,柳小娘能在这个家里留下一条命不过是父亲觉得你我的小娘都没了,府里的妾室要是一下子都没了说出去不好听,也影响咱们。她若是还不安生,祖母也要下手的。”
这样生杀予夺的事,在一个十二岁的小丫头嘴里,说的另有一番杀伐决断。
她安慰说:“咱们这样的人家,已经不需要你这样争强好胜了,三姐姐能保护自己,你只管安心长大!”
五小姐跟着她一起回去,说了很久的话才回去,三小姐派了玲珑去送,若是四小姐等着找麻烦,有个玲珑在场总不至于让小五一个人背着这罪过。
半天了玲珑才回来,一派云淡风轻,灿儿问她,她只喝了口茶说不过是个小毛丫头,再不敢闹事了。
灿儿问她是打了还是骂了?
玲珑笑问她:“平常我管你是打了还是骂了?”
灿儿缩缩脖子,低头说:“都没有。没有。”
玲珑自鸣得意地说:“那可不是,能讲理的何必动手。”
三小姐听着她们俩说笑只有一声叹息,玲珑听了赶紧靠过来,问怎么了。
三小姐拍拍她的手,说:“这还没开花,就有人惦记着摘果子了,我竟然坐井观天的像个傻子。”
玲珑安慰她说:“三小姐别担心,我刚刚已经警告过柳小娘了,叫她知道这家里还有主母和老太太,她要是强争也争不过命,她放放手,四小姐还能有个好结果,她再折腾,就要耽误了四小姐了。”
屋里安安静静的,窗外没有风,雨霖铃却突然响了一下,碎响叮叮咚咚的。
她们就这样听着他响动,各怀心思盼着同样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