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年三十
那个冬天最热闹的一天。
破旧的院子里,病榻上的老人已经骨瘦如柴,自然面目干枯丑陋。
刚刚从外捕猎归来的孩子,说是捕猎其实是捡被凶恶野兽撕咬下剩下的残羹剩饭,不大的孩子来到床边,坐在小板凳上,发现他爷爷醒了,便柔声问道:“爷爷,好些没?”
老人艰难笑道:“好多了。可有精神了。”
孩子欢天喜地,“爷爷,那我做饭去,今天我可捕了个大野兽!”孩子嘿嘿的笑着,
老人点点头,颤颤巍巍伸出一只手,孩子赶紧握住他爷爷皱巴巴的手。
老人极其艰辛痛苦地侧过身,凝视着自己孙子的脸庞,受尽病痛折磨的老人,突然洋溢着幸福的光彩,呢喃道:“我的孙子怎这般懂事啊?”
那年冬天,老人终究还是没能熬过这个冬天,没能等到孙子做顿好饭菜养身子,便缓缓闭上了眼。
他闭眼之前,边境小城天空飘起了鹅毛大雪,给整个大地添上了一层银装素裹的大衣。让孙子出去看看雪。
老人听着孙子跑出屋子的脚步,闭上眼睛,虔诚默念道:“希望我的孙子无灾无病,身上哪里都不疼,哪怕吃一顿饿一顿,好好活着,我也无憾了。”
那一日,凡变成了一个孤儿,孤苦伶仃。
从冬天是一个告别的季节,青春、苦难、希望、绝望、温暖……所有美好苍凉的字眼呼啦啦从这一季汹涌掠过,慌张得来不及说再见,便在时光中凝结成渐渐看不透的哀伤的表情。孩童轻轻伸出手去接雪花,顿时丝丝微凉便在手心中荡漾,看着那一片雪花,那雨滴像是清晨里挂在小草上的露珠,晶莹剔透。当大雪轻轻拂上脸庞,感觉是那么的轻柔,也是那么的凄凉。
“孤灯不明思欲绝,卷帷望月空长叹。”
凡在屋外堆了一大一小的雪人,想着长长久久。少年不知愁滋味,想着日子肯定会越来越好。对,越来越好。少年在心里这样想着。拍了一下脑袋惊道“哎呀,还要做饭勒,可要让爷爷吃顿好的!”赶忙进屋“爷爷,爷爷”欢快地叫着,“有肉吃可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只是声音变得越来越深沉。随之嚎啕大哭,最终寂静无声。
“孩子,孩子”凡好似听到了爷爷的声音,慢慢的睁开了眼睛。看着一个眼角泛起皱纹,嘴巴满是胡渣的中年大叔。原来不是爷爷,爷爷已经走了。想到这里凡眼角湿润,但最终还是忍住了不哭。因为爷爷在的时候经常会说“男子汉大丈夫哭算怎么回事嘛,外人在就更哭不得了,人还是得有点面子的。”
那时老人像想到了什么,嘴角泛起一丝笑意。摸了摸孩子的小脑袋,“你爹像你这么大的时候可是躲起来哭的。”又像是想到那娃最后的遭遇便叹了一口气,命不好啊!
中年大叔看着眼前衣衫褴褛,眼睛明亮的孩子,心中一叹。“也是个苦命的孩子啊,小的时候双亲撒手人寰,稍大点日子变得好些了。唯一的亲人也撂下他不管了”。从此无人与我立黄昏,无人问我粥可温。
“我们总以为来日方长,却哪知道世事无常啊!这该死的世道,要是她还在,我们的孩子也该这么大了吧”。“孩子,你爹娘在的时候就托我帮忙照看你,人死不能复生。我们还是要向前看,要好好活着。对得起爷爷的期望。”
半大的孩子点了点头,生活还是要继续。悲伤先存在心里。中年大叔说道“我们先把爷爷的后事办了,我把我那房子换些钱财。以后跟着你讨生活咯”
天微微亮,太阳尚未冒头,凡就已经起了床,单薄的被褥就留不住热气。而且凡在外出捕猎的时候,也养成了早睡早起的习惯。走出房门,在院子里打上一套不知叫什么的拳法。顿时感觉神清气爽,说起这套拳法,也不知道爷爷在哪找来的,“说是可以强身健体,不知是真是假。”
以前凡的身体薄弱,心脏处总会莫名的绞痛。随着年龄的增长,绞痛越来越频繁。自从练了拳法之后,才没了那绞痛感,甚至感觉身体有暖流流动。
或是经常捕猎锻炼了身体,或拳法真的有用。凡心里这样想着,事实上,凡练这套拳法已有五年之久。对于一个孩童来说,做一事能如此长久,已是难等可贵。
“今天大叔和我一起送爷爷入土为安”,孩子在心里默默想着。穿着破旧长衫的邋遢中年大叔去了铺子那边用房子换了些银子,再置办了一副上好木材由老师傅制成的棺材。本就不多银子此刻已变得所剩无几,邋遢中年大叔心痛地报了地址,等下店里的伙计自会送上门去。路过酒色飘香酒肆的时候吞了吞口水,脏兮兮的手摸了摸破旧长衫里自做的补丁瘪瘦兜里。大声喊道:“酒有啥好喝的嘛,半点不好喝。”当即扭头走人,最终还是没忍住,不忘闻上一闻。
“闻总不要钱”,邋遢的中年大叔小声嘀咕道。
中午十分,白茫茫的天空已是飘起鹅毛大雪,在随风飘荡,好不无奈。一大一小的两人到了边远小城的荒凉山脉之中。此处山脉前的山崖极其平整,绵延数百里,好似被什么人以巨剑完整劈开,那是何等风姿。一大一小两人选了处风景极佳的风水宝地,“想必爷爷会很喜欢吧。”所谓风水宝地即是视野开阔,环境倒也是不错的好地方了。”半大的孩子脸色悲痛地一人用那稚嫩的双手慢慢刨着被鹅毛大雪覆盖着的冰冷土地,邋遢中年大叔神色一脸平静地看着稚气未脱的孩子,便由着孩子慢慢刨。毕竟是不大的孩子唯一能为老人所力所能及的事了。白雪皑皑,使这悠长的山脉渡上了一份银色白衣。山巅之上,一人一娃为永远闭眼的老人送完最后一程。
一直低着头弯着身子的少年突然抬起头,挺直了身子向着天空大声喊道“爷爷,一路走好!我会想你的!”回音不断响彻山间,惊起下方静寂的森林一片鸟飞散林。
“叶大叔,我们回去吧”孩子神色平静的说道。
邋遢的中年大叔看了一眼有自己齐腰高的孩子回答道“好。”
据说这位叶大叔很早就在小城了,有多早呢?
反正很早很早了。只知道大叔姓叶,听说以前身边有个女伴,只是后来不知道去了哪里。在那之后大叔离开过一段时间,回来的时候满身鲜血,头发蓬松,原本干干净净的长衫已是变得破破烂烂。“据他描述说是被山贼打劫了,可是边境小城的人都不咋相信,暂不提小城四周有无山贼,再论小小山贼哪有这么凶残哩。自此,从那以后中年大叔每日以酒度日,浑浑噩噩。想当年也是相貌堂堂,撩拨大半城少女的美男子,如今变成了长衫破旧的邋遢大叔,每日浑身散发酒气。穿梭于酒肆赌场之间。只是不咋受小城的人们欢迎,为啥勒?
自然是脏不邋遢的耽误人家做生意嘛,小城的小孩总以此拿他开玩笑。大叔却是半点不恼,该如何还是如何。年幼的凡看邋遢大叔似神游一般,便伸出稚嫩小手拉了拉大叔的宽大且显着破旧的衣袖,神色好奇的问道“叶大叔,我爹是个怎样的人呀?”邋遢大叔回过神来,用显得皱皮的手摸了摸神色一脸茫然孩子的脑袋笑着说道“你爹可是个天大的好人那!”孩子疑惑不解的追问道“有多好?”
“自然是顶好顶好的。”
年幼的孩子便欢快的笑。心里偷偷想到
“那他的儿子也是好的,比不上顶好,但是也好啊!”孩子暗暗窃喜,傻傻的笑着。
斗转星移,月光渐渐单薄,高耸的城墙边际线遮挡了日出的火烧云和第一缕晨光。小城不大不小,七百多户人家,镇上穷苦人家的门户,凡大多认得,至于家底殷实的有钱人家,门槛高,泥腿子少年可跨不进去,一些个大户扎堆的宽敞巷弄,凡甚至都没有踏足过,那边的街道,多铺以大块大块的青石板,下雨天,绝不会一脚踩下去泥浆四溅。那些质地极佳的青石板,经过千百年来人马车辆的踩踏碾压,早已摩挲得光滑如镜。
破旧的院子,一大一小正坐在已经有些年头且摇摇晃晃板凳上,一起注视着天空。
“砰”只听一声巨响!
一大一小已在半空中瞬移到地面,此等神通已是当得起“世间强者”称号。
“好嘛,爷爷留下的东西又没了一件”
凡看了一眼神色一脸平静的大叔,顺带目光下移了些许。后者好似被强者窥探一般,顺着孩子的目光看了看且尴尬的挠了挠屁股。“是有点大”。
一大一小相视,哈哈的大笑起来。
中年大叔好似为了转移孩子的注意便说道:“世间存在着灵气,有的地方灵气充足,而有些地方灵气则相对贫乏。将灵气引入身体算是踏上了修士的大路,不同的人对灵气的感知则大不相同,有些人对灵气天生敏感,而有些人穷尽一身也是徒劳。而灵气一旦入体则称之为灵气境,孩子,你想成为修士吗?”
孩子一脸茫然的问道:“成为修士有啥好处勒”
“好处自然有,例如成为修士不会再饿肚子呀,听说修为高深的即使几年不吃饭也丝毫没有饿感。但是想要成为修士也要承受常人不曾遭受的苦难,可不是人人想当就能当的。想当年你大叔我啊,也是个绝世强者呢”中年大叔眯着眼睛笑着回答道。
孩子下意识嘟了嘟嘴巴心想到“你是绝世强者能被山贼打劫?骗小孩呢!”转念一想自己不就是小孩!但是一听不会“饿肚子”,当即不忘擦了一下嘴巴笑眯眯回答道:“好啊,可是怎样成为修士勒?”
中年大叔好似眼睛发光的看着小孩答道:“我这有部“引灵诀”,只要持加修炼便可引入灵气,成为修士。五文钱卖与你便是”。
小孩一听要钱,面红耳赤的怒道:“小孩你都不放过,丧尽天良!”中年大叔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说道:“那我便宜点四文如何”
“两文”
“三文!”
小孩刚要大声骂道,中年大叔赶忙说道:“得得得,两文钱,两文钱。”随即一手从怀里掏出皱巴巴纸张叠成的书,另一手伸出手掌搓了搓大拇指。
得了钱的中年大叔起身拍了拍屁股,向着门外走去。身后的孩子一脸好奇的翻着皱巴巴的黄色纸书,大叔笑着说道:“好好修炼,我去外面转转,看不懂的等我回来再说。”
“好勒”
出了门的中年大叔凝望着现在有些昏暗的天边,轻轻说道“孩子他爹,他已经长大了,该承担一些责任了!以后遇到心爱的女子不会像我一样保护不了”
“喝酒去,醉他个昏天黑地!”
一醉解千愁,不想这些伤心事”
黄昏的夕阳下一个中年男子左摇右晃向着前方走去,孤寂的背影渐渐拉长,略显苍凉。
轰!伴随着一声声雷鸣,浓郁的夜色下,覆盖了整个苍穹的乌云再也不迟疑,在一阵阵电闪雷鸣中,倾盆大雨轰然而下,整个天地之间,顿时水汽氤氲,升腾而起。
春雨的到来,预示着万物复苏。冬去春来。
赵、钱、孙、李四个姓氏,在这边境小城是大姓,武堂就是这几大家出的钱,而想要进入武堂学习修炼除了自身有一定的资质外,且尤为重要的一点即是钱。所以小城的穷苦人家只能望而却步。而在离城几里远的山脉这几大家大多拥有两三座矿脉。历任矿脉言官的官邸,建立在这几大家的邻座。
此外城主府则屹立在边境小城的天元区,城主极少露面,平时则是一位身态驼背,老态龙钟的老人在管理着城主府的大小事务。据年长些的老太老头们说以前还是中年的老人带着年幼的城主来到荒凉小城,如今小城逐渐繁荣,小城的人日子也越来越好。转眼数年过去,中年男子成了身态佝偻的老人,曾经年幼稚嫩的城主也不再年幼,已然成了边境小城的顶梁柱。
中年大叔为凡谋了份差事,不用再去山脉中捕猎维持生活。毕竟对于半大的孩子还是太过危险,凡只需要从城头取信再负责送到小城收信人的地址。所以凡除了平常修炼那两文钱从某位坏大叔买来的“引灵诀”,现在多了一份谋生的差事。凡的内心暗暗窃喜,“可是天大的好事嘞”。可是想起修炼了将近一旬的“引灵诀”好似没啥反应,都有些怀疑是我资质太差还是万恶大叔骗我这个单纯的小孩。中年大叔为此拍着胸脯信誓旦旦的说道:“我这“引灵诀”虽是小本买卖,但绝对的童叟无欺。”
为此凡郁闷不乐好多天,时常坐在门槛唉声叹气。
不凑巧,凡今天要送的十封信,几乎全是小城著名的大户人家,这也很合情合理,穷苦人家饭都吃不饱,哪有钱寄信。富在深山有远亲,能够寄信回家的远方游子,家世必然不俗,否则也没那底气出门远行。其中七封信,凡其实就去了两个地方,武堂和云坊,当他第一次看着高大威严的红色大门上,少年有些忐忑,站立不安,竟然有些自惭形秽,害怕礼数不到让人瞧了笑话。
凡送出去的第一封信,是在小城居住了几百年之久的赵家,曾经因为守护小城战死大半家族勇士,而受到一州之长赠送的一部剑诀。凭此越发鼎盛。当少年站在门口,愈发局促不安。
富裕大家就是有气派,赵家院子大不说,门口还摆放两尊石狮子,等人高,气势凌人。凡走上台阶,小心翼翼地扣响那个青铜狮子门首,很快就有个年轻人开门走出,一听说是来送信的,那人面无表情,用双指捻住信封一角,接过那封家书后,便转身快步走入宅子,重重关上贴有彩绘财神像的大门。
之后少年的送信过程,也是这般平淡无奇,云坊街角有户名声不显的人家,开门的是个慈眉善目的矮小老人,收起信后,笑着说了句:“小伙子,辛苦了。要不要进来歇歇,喝口热水?”
少年腼腆笑了笑,摇摇头,跑着离去。
于是这座不大的边境小城多了个忙碌的少年走街串巷。
时光荏苒,岁月如梭。
小城武堂。
此时的天际,已微露出蛋白,云彩赶集似的聚集在天边,像是浸了血,显出淡淡的红色。
不远处正有位少年刻苦修炼,他深褐色的眸子目光清澈,其中却又藏匿着男孩少有的不羁,长长的睫毛温顺地附在他的眸子上,他的鼻子坚挺,好似从中透露着一种倔强的个性。唇角挂着浅浅的笑意,一双透澈明亮的双眸蕴着无穷的吸引力,挺拔的鼻梁,星剑的眉,看似柔弱的身体却为他增了几分书生气息。
凡如今正式踏入强者为尊的修士道路。不知是哪年的哪一天,和平时一样枯燥乏味的修炼着引灵诀,凡的身体好似没再拒绝灵气,刹那间天地四周灵气似洪水般一下找到倾泄的口子纷纷涌入凡的身体。
他脸色苍白,嘴角抽搐,全身蜷缩在墙角,身体抖得厉害,眼前一片模糊,手紧紧的抓住胸前的衣服,强忍着痛苦。
他眉头紧皱,头疼的像要炸开一样。
昏暗的天空,云层涌动翻滚。整个世界,因为巨大的降临而不安,光线不停折射,云面上出现一道如山般的阴影,空间开始撑拱变形,似乎可能被挤裂。
巨大的金色双瞳,出现在虚空与云层之间。
远方那轮红日,被它巨大的双瞳完全遮蔽,云层上方数万公里的世界,因此而黯淡起来,四周的气温急剧地下降,天像裂开了无数道口子。还拌着一道道闪电,一阵阵雷声。刹那间,狂风大作,乌云布满了天空,紧接着豆大的雨点从天空中打落下来,打得屋顶啪啪直响。又是一个霹雳,震耳欲聋。一霎间雨点连成了线,哗的一声,大雨就像塌了天似的铺天盖地从天空中倾斜下来。
金色双瞳俯瞰着这个世界,眼神漠然。
只是向着小城破败小院看去,不可思议地显出一丝柔光。过了许久,恐怖的金色双瞳,在云雾深处沉入,就此湮没不见。
此时,天元区城主府,一位高大男子满脸震撼地看着天空,后背已是一身冷汗。这名男子黑亮垂直的发,斜飞的英挺剑眉,细长蕴藏着锐利的黑眸,削薄轻抿的唇,棱角分明的轮廓,修长高大却不粗犷的身材,宛若黑夜中的鹰,冷傲孤清却又盛气逼人,孑然独立间散发的是傲视天地的强势。年迈身态佝偻的老人看着眼前极少露出这神情的城主正目不转睛盯着天空。疑惑道:“少主!少主!怎么了?”城主回过神来对着老人笑道:“没事,钟老,我们去走走”。说完弯下腰扶着老人皱巴巴的手走出城主府向着城西方向走去。
破旧小院,屋内空间突然似乎有些波动,满身酒气正提着酒壶的中年大叔凭空出现。可惜凡自顾不暇,不曾发现此等异象。中年大叔看了眼乌云密布的天空,挥了挥手,紊乱的灵气好似被安抚了一般不再乱窜。
“小子,运转引灵诀,能吸收多少尽量吸收。在体内形成小周天修复经脉。”
少年神色痛苦地点了点头。
平常的三日过去,凡终于从修炼中醒来。只觉神清气爽,身体有使不完的力气。
中年大叔笑道:“小子,恭喜恭喜”
少年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面对邋遢大叔竟然破天荒的脸红起来。“自己可没少提那两文钱的事哩”如今可是打脸的很呐,还是很响的那种。
清晨,太阳在鸡鸣的催促声下,慵懒的伸伸胳膊,微笑着射出第一缕光辉。那道金灿灿的线,暖暖的照进破旧小院,把整个院子映成金色。那是一片让人眼前一亮的颜色,清晨的精神振奋,也由此而来。
此刻,爬藤努力伸展着的墙下,正站着一中年男子和一位年迈驼背的老人。年迈老人抬头疑惑地看着男子为何会来此。在老人印象里这院子里住的是一个年过半百的老人,一张饱经风霜的脸,两只深陷的眼睛,深邃明亮,看上去很有神,身后背着一直哭哭啼啼的婴儿。当时那老人笑着对着他打招呼,让人好感倍增,如沐春风。院外,城主轻轻叩响那好似下一刻就罢工不干的老木门,那透彻的响声,响遍院子角落。
“轰”
好嘛,真的罢工不干了。
少年停下脚步瞪大眼睛张大嘴巴,注视着两个突如其来的客人。此刻城主同样瞪大眼睛看着,只不过是看着脚下已经罢工的老木门,男子微抬头看着眼前这位衣着青衫,且已泛旧,眼神怪异的少年。
大眼瞪小眼,场面一时陷入僵局。“这位少年应该是那尚在襁褓的婴儿,不知老人如今可健在”年迈老人心里这样想到。看着一大一小对视良久,轻轻咳了一声,对着少年正色地说道:“这边是城主大人”。少年惊讶地再次打量着中年男子,黑亮垂直的发,斜飞的英挺剑眉,细长蕴藏着锐利的黑眸。
“这可是大官嘞,多瞅瞅,到时候可跟大叔吹嘘一番,我可是见过城主大人的人哩。说出去可不倍有面!”
中年男子挑了挑眉,受不了少年如同打量绝世美人般的怪异目光,“他娘的,哪个看见本城主不是卑躬屈膝,恭恭敬敬的。眼前的这个怪胎看我还跟看个娘们似的!”
大怒道:“瞅啥呢!”
少年好似训练过一般拍着大腿答道:“瞅你咋滴?”
旁边的老人神情怪异,显得十分辛苦。真是个有趣的少年,少主很久没吃瘪了吧。上一次还是在族长面前,光阴如梭,令人唏嘘啊。
少年挠挠头。
尴尬地说道:“不好意思,看见城主激动的,激动的!一下嘴瓢了。”
中年男子瞥了一眼有点局促不安的少年,心道“总算有点少年心性了,简直滑的像个泥鳅。”
神情严肃地道“明天去武堂报道,不去给我等着!”
少年欲言又止,城主走了走扫视四周。破旧的老房子依旧保持着当年的模样,只是裂痕已爬上了雕花的门窗,雕花的门窗已不再鲜亮,鲜亮的明堂已织上了蛛网。绕过生锈的铁栅栏,在尽头,便是大大的后院,空荡荡的,墙角的飞檐仿佛将在下一秒腐烂,唯有一些杂草野花还开放着。爬藤的植物显得特别青翠,攀着墙,努力地伸展着,枝藤与清冷缠绕着,遍布整个墙,用自己的躯体,固执地守护着这个院子。着重看了一眼躺在地上罢工的老木门!
“放心,不收你钱”
少年顿时喜上眉俏,那武堂送信远远看见过,那叫一个大,一个宽,夕阳下,灿烂霞光撒在练武场一角,场上站着一个少女,给人深刻的印象是她眉宇之间有种超越了她年龄的惊人的美丽,淡淡的柳眉分明仔细的修饰过,长长的睫毛忽闪忽闪的象两把小刷子,亮得让人觉得刺目的一双漂亮到心悸的大眼睛,异常的灵动有神。
少年傻傻地笑着,下意识嘴巴略张。中年男子如同瞧傻子般看着少年。少年赶忙正色,神色端庄的说道:“好嘞,城主大人,一定去报道!”
城主点了点头,扶着老人走出院子。走到门口,加快了步伐,老人苦不堪言。
沉浸在欢喜中的少年不经意瞥到正躺在地上罢工的老木门,眉头一皱,脸色一变,急忙冲到门外,四周空无一人,一片寂静。少年垂头丧气地回到院内,又坐在门槛唉声叹气。
傍晚,远处的地平线上,一轮太阳将要落下,西天的晚霞挥动着绚丽的纱巾。远处一阵大风吹过,破旧小院的老木门发出嘎吱嘎吱般声响,摇摇欲坠,好似在抗议着什么。
清晨的武堂,今日显得格外热闹。听说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城主特意邀请一个泥腿子少年进入武堂,且不须缴纳学费。此消息一经传出,犹如死寂的湖水翻起波涛骇浪,确实震撼了大半城。事实上,武堂虽由小城赵,钱,孙,李这四大家筹钱建立而成,但其四大家也不能随便安排人进武堂。听说武堂背后有城主的身影,此小道消息不知真假。故资质及钱财缺一不可,即使是家族嫡系也不行。
武堂建立的初衷为了选拔修炼种子,更好守护这座边境小城。且规矩极其严格,若犯下大错,一经发现,逐出武堂,毫无情面可讲。严重的废除修为,发配几十里外的矿脉,未经允许,不得入城。
所以城主邀请少年进入武堂一事,可谓开了先河。一时间,小城猜疑重重,四大家虽疑惑不解却不敢忤逆城主的决定,又不方便当面询问。今天正是少年踏入武堂之日,故小城四大家赵,钱,孙,李代表加上闻讯赶来的男男女女齐聚武堂大门外。都想见见是怎样的少年能担当此殊荣?
中午时分,太阳把树叶都晒得卷缩起来,知了扯着长声聒吵个不停,给闷热的天气更添上一层烦躁。
“这小子人呢,怎么还不来!”
“是啊,这么多人等着”周围的人群怨声载道。
甚至有些人已经从家搬来了竹椅放在大树底下,悠哉悠哉。显然做好了打持久战的准备。
“嘿,我就不信这个邪了,今天看不到誓不罢休。”
过了些许时间,凡踩着青色发亮的石板向着武堂走来。
哒…哒…哒的声响在寂静的人群仿佛炸开了锅,瞬间沸腾起来。
有人赶忙上前去,四大家代表及众人也伸长了脖子,泛红的眼睛,干裂的嘴唇。大概是天上照耀广袤大地那孩子的缘故吧,无疑是小城武堂大门外多人人的写照。
“你可是那少年?”
凡挠挠头疑惑地反问道:“什么少年?
我是送信的呀,你不记得啦,我前天还给你送过信嘞。”
大汉闻言瞪大眼睛仔细打量了少年,
“他娘的,还真是,你来干啥来了?路上可曾看到朝这来的人?”
凡神色一囧,眼神发光般回答道:“我来送信啊!还能干啥?朝这来的人?没看见,不过我倒是看见一帮小孩在路边玩珠子,那珠子可大可远的嘞,賊好看啦”
大汉不耐烦的挥了挥手,示意凡可以走了。说的什么乱七八糟,胡言胡语。
众人一听是送信的,似泄气了般,一片嘘呼声,响彻大街小巷。
凡默默从人群中走进武堂。原来昨日信封过多,跑到晚上才送完。今早起晚了,来到武堂看见黑压压一大片人,问了旁边的路人,才知事情始末。
凡好似大吃一惊般摸摸胸口压压惊,“妈耶,幸亏我平时为人低调,不然今天不得被吃了嘞。看来今天没让门槛那群蚂蚁绕远路是没错的!”
于是大摇大摆走进武堂,反正也没人认识我。
傍晚时分,人群已散去大半,大树下摇晃的竹椅已不见了踪影,听说被有个脏兮兮,不知脸上涂了什么的棉袄小姑娘哭着拖走了,一边走一边哭。先前询问少年的大汉被一女子扭着耳朵吃痛般求饶向着炊烟袅袅人家远去。
夕阳下,霞光照耀着余下零星几人,修长的背影略显凄凉。
怎是一“惨”字了得!
一进武堂,迎面就看见远处牌匾“武堂“高高悬挂阁楼之上,显得雄伟庄严。阁楼前栽着几棵郁郁青青的常青树,当时城主对赵钱孙李四大家的老人们笑着说道:“常青嘛,年年如此,少年也正当如此。”
四周那点点绿叶,在细雨中发清发亮。顺着“武堂“的小路走过“仰山楼“,跨过石门,果真如匾额上写的“渐入佳境“:十多米高的大假山峥嵘挺拔,气势雄伟。山下的荷池曲径,小桥流水“丁冬,丁冬“的水声夹杂在阵阵的欢声笑语之中,交织成一曲动人的“春曲“;常春树和高大假山相映,显得格外动人。站在矗立小城的阁楼之上,俯看武堂,青山绿水,亭台楼阁如画美景,尽收眼底。
用大叔的话来讲则是“当浮一大白,妙哉,妙哉。”凡心里这样想着。
如果没有去过武堂或者云坊,遇到大叔,见到城主。凡可能这辈子,都不会意识到小院的破旧与荒凉。不过泥腿子少年非但不曾产生沮丧的感觉,反而终于感到心安,
“别人对自己的好可要牢记于心嘞,世上除了父母,没有谁无缘无故对你好。人家又不欠你的。当然啦,爷爷除外。”是不是听着很有道理?当然啦,爷爷说的能不有道理?
少年好似想到什么,神情有些沮丧。“不知道爹娘长啥样子?一定很好看!毕竟我都这么好看嘞!听爷爷说人死了会去到天上,每到晚上会化成星星看着人间的亲人。爷爷爸爸妈妈在天上过的好不好?会不会冷?”
少年看着天空,伸出双手,双目流出两行清流竟不自知。
远处,瞧着有些上了年纪,身材高大威壮,五官粗犷强悍,一副磐石模样的中年汉子默默看着不远处的少年。
正处人生最得意的少年却是万般不得意。
中年汉子为武堂先生,名为杨东之,曾经亦是万般不得意,便去教了书。事实上,武堂先生已经观察了少年良久,只是少年不曾发现,不然定要吼上一吼:“瞅啥呢,没看到我正伤心着嘛,嘛呢!嘛呢!没见过人哭还是咋滴!”
关于不远处少年的情况,城主大人已经大致告知。从小父母辞世,相依为命的爷爷由于早些年照顾尚在襁褓中的婴儿偶染风寒,落下病根最终却也撒手人寰。从此变成无依无靠的孤儿,所幸有个邋遢中年酒鬼救济。可悲啊,人们口中的武堂先生冷面无情,此刻竟也动容。
今早特意等在此地,本想带着少年熟悉武堂。奈何瞧见此情此景,无所不能的武堂先生此刻不知该如何,只能远远瞧着。事实上,武堂先生特意等待于此,绝非个例。虽然武堂先生平时严肃,人人都传冷面无情,但是对待学子皆是如此,也担得起小城大大小小,男女老少的尊敬。确是如此。
见那少年已经平复了心情,上前假装路过,询问少年一一。听那少年一一说来后,好似恍然大悟,自报姓名,是个在武堂教书的粗人。少年听后,退后一步,作揖行礼。
长辈可以不在乎此间细末,可以不当回事。但是作为晚辈必须在乎,做得到做不到又是另一回事。武堂先生哈哈一笑,便神色严肃,同样伸出手扶了少年,算是受了此礼。
是个讲礼的少年,好的很嘛!确实是好!
边境小城。
赵家院子西角缺了一处泛黄的外墙。
那是一间低矮破旧的柴房,屋里终年不见阳光,昏暗潮湿,墙皮早已脱落了,墙上凹凸不平。屋顶上的瓦片压得密如鱼鳞,天河决口也不会漏进一点儿去。可有一处似乎被瓦片遗忘,寂静的昏暗房屋传来“滴答…滴答”声。光偷进这一角,在这昏暗的空间里显得格格不入。
他脸色发白,嘴角哆嗦不停,全身蜷缩在垫着草堆的墙角,身体抖得厉害,眼前一片模糊。
发紫的手伸向天空,好似看见了什么。难得泛起一丝微笑。求生意志也在一点一滴的磨灭,少年觉得这样也好,这样最好,因为马上就要跟父母,哥哥团圆了。
不知在什么时候,雨,悄悄地停了。风,也屏住了呼吸,边境小城一切变得非常幽静。
破旧小院。
远处,一只不知名的鸟儿开始啼啭起来,仿佛在倾吐着浴后的欢悦。近处,凝聚在树叶上的雨珠还往下滴,滴落在路旁的小水洼中,发出异常清脆的音响。
他挣扎着从床上坐起,苍白的面庞因痛苦而扭曲,细细的汗珠从他的额头渗出,好似每移动一下都是巨大的折磨。
屋外的凡好似听到屋内的响动,急忙进去。只见看着差不多和凡一样大的少年,面色惨白,坐在床头,一脸疑惑的看着他。
“你醒啦,我送信途中瞧见你躺在那,然后三下五除二运用大神通把你送到这,喂你喝了点水,别嫌弃哈。再三下五除二坐在门槛等着你醒,可厉害吧?这种神通,你学不来嘞,别想,不用想!”
凡笑眯眯的说道,一脸等着夸奖的神情。
床上的少年眯眼看着站着的少年,却不开口说话。良久,有些尴尬的凡挠挠头说道:“那你先歇着,我信还没送完嘞…”
话音刚落,就去灶台神色艰难的将泛黄的小碗米饭分成两份,一大一小。瞧了半天,算了,于是将大份的端给床上的少年,就出了门。
边走边想着,大叔回来吃饭,就看着他,不愁没饭吃。想到这里便神色古怪,随之哈哈大笑,引得街边行人瞧傻子般注视着凡。
破旧小院内,床上眼光凝视着已经远去的少年。瞧了一眼手里泛黄小碗不多的米饭,不知从哪掏出黑乎乎的东西吃了下去。
过了许久,竟能起身行走,毫无之前一脸苍白模样。起身在破旧小院游走,自己不该这般着急的。走到小院看着有些高的灶台,下面垫着一块郁亮的木头。掀开看着有些年头的甑盖,里面一大一小的两碗米饭冒着热气直冲少年稚嫩脸庞,复杂的眼神注视良久。
但是在那之后,少年非但没有感激那个救了自己命的孤儿,反而隔三差五就来这边捉弄戏耍,孤儿也倔,不管如何欺负,始终对着少年傻傻笑着,让少年神色愈发复杂。
真是个傻子啊!好傻,好傻。
只是有次少年开口说道:“你是个没爹没娘没人要的野孩子。”
孤儿破天荒没了笑容,孩子眉头紧锁,瞪大了双眼,双手使劲握拳,怒视着对方。
猝不及防的一拳打得少年一只眼淤青,少年刹那回神,同样不甘示弱,怒发冲冠,两眼似乎冒着熊熊大火,像即将脱缰的野马,势不可当。
两个半大的少年扭打在一起。只是打着打着,孤儿心中悲痛,过了一会儿他开始呜咽,并再一次试图用手掩盖他的痛苦,他那不时的啜泣变成持续不断的低声哭泣,他眼睛紧闭着,用牙咬着自己的拳头,想竭力制止抽泣.颤栗地发出动物哀鸣般的哭泣。
少年呆若木鸡,一时竟手足无措,不知怎么安慰。只得轻声说道:“其实我也是从小便没了爹娘,我命比你好也不比你好。”凡递来怀疑的目光看着一眼淤青且神色沮丧的少年。
突然破涕为笑,大声喊道:“嘛呢!嘛呢!他们可都在天上看着我们嘞,有啥好伤心的嘛”
武堂先生可说了,
“丈夫有泪不轻弹。”
只是神色飞扬的少年却不知武堂先生嘀咕的后一句:
“只因未到伤心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