邢妍听爷爷说:“张汝其实没有走。”也就不闹了,接着问:“那张汝在哪?”
邢空云却不再告诉她,就怕她再一个没注意,偷偷上山去,打搅了祖师的清修。
邢妍再问下去也问不出什么来,她退一步又跟爷爷闹着说:“那你把飞鱼剑还给我,好不好?”邢空云摇摇头,明明白白地告诉她:“现在飞鱼、凤凰剑都在祖师手里,他老人家现在闭关,你让爷爷怎么给你?你还是老老实实去藏剑阁选一把好剑,切莫胡闹了。”
邢妍倒是个机灵鬼,眼珠子一转,猜道:“张汝是不是在山上,和祖师在一起呀?”邢空云敲了一记她的脑袋,板起面孔来:“你还不回去睡觉!”
邢妍摸摸脑袋,心说爷爷总不至于骗我,张汝既然没走,那就算了,于是冲爷爷做了个鬼脸,这才转身回去睡觉了。
邢空云哄好了孙女,自己却没有回去,而是径直朝男舍走去,他要找的人是赵诠,这是祖师的吩咐。
……
地字号,云山舍房,入夜。
赵诠躺在自己卧榻上,侧过脸来,看到张汝的床位空空无人,心里冒出了一种失落感。本来好不容易找到个人组了队,可好端端地,偏偏祖师、长老找了茬把张汝赶出师门,存心叫他组不到人似的,想想就觉得来气,当然也替张汝感到不平。
想了一阵,挨不住困意,他就睡了。不一会,迷迷糊糊中,只感觉有什么光亮从眼皮子前闪过,他眯着眼往外看去。
舍房的门被慢慢推开,只一条缝的程度,屋外月光透了进来,因为赵诠的床铺就在角落里,所以正好照到他。等赵诠抬头看时,一个人影出现,便是二长老邢空云。
你想想,夜深人静,突然看见一个人站在外面,换谁都会惊出一身冷汗。赵诠还愣了一愣,二长老看着他,面无表情,又朝他招了招手,示意他出来。
既然是二长老,那赵诠也不敢不应,身子一口气,硬着头皮爬起来,尽量不惊动屋内的其他人,蹑手蹑脚走出来。心里还是害怕,也不知是人是鬼,一个劲念叨着:“天灵灵,地灵灵,判官无常别索命……”
一直走到跟前,邢空云说了句:“我有话对你说,你跟我来。”赵诠这才松了一口气,心说是个活人,乖乖,吓了我一跳,长老也真是。
邢空云这么急着找到他,无非就是告诉他张汝的事,同时又不希望让别的人知道。赵诠一听张汝并未被赶走,倒也挺高兴。
邢空云先确认一下:“你是张汝一组的对吧?”赵诠点点头,邢空云接着说道:“那就是了,张汝他现在与祖师在山上,这是祖师的吩咐,让你也去山上陪张汝一起修行。”
“现在就去?”
“不用这么急,”邢空云轻声地说,“这事最好还是不要声张出去,免得无端生出麻烦,你要去山上,也得有个不叫人生疑的法子。”
赵诠哦了一声,心想:“既然不急,那干嘛还夜里找他呢,真是的,明明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搞得这么神秘。”脸上则摆出听明白的表情,一切就照长老的意思办。
邢空云把事先想好的办法说给他听:“十天的练武场考核,到时我找个理由假意废掉你正式弟子的身份,你做好心理准备,不要怨好,这是做给别人看的。之后,你就和张汝一样,当个仆役弟子,每日去后山砍柴,借着这个机会,你就可以上山去了。”
赵诠总之能与张汝一起修炼,别的也就不那么计较了。长老说完,赵诠点头答应下来,于是二人便各自回去了。
……
后山山顶,深夜。
张汝到山顶有一会了,祖师却还没跟来。首先,他还是要理一理头绪,之前从未想过,自己的剑魂竟然是虚无阶。
回想刚来剑宗,长老一口认定他没有剑魂,但他不相信,于是每日都有自己用功,试图激发剑魂,却总是白费力气。包括前一个月里,在剑楼时,他搜罗各类书籍,完全是照着低、中、高三阶的步骤去看,去学,去练。现在看来,一切都是徒劳,等于在剑宗白白耗了四年时光,除了埋头干活、遭人冷眼,就没别的。
一时间,他有些迷茫。
“我已经答应帮助你修炼剑魂,你现在上山来,难道后悔了吗?”祖师这时出现在张汝面前,见他满脸惆怅,于是这样问道。
张汝见了祖师,先是为之前的冒犯认错,随后告诉祖师,自己并不后悔。不过,张汝又问:“祖师为什么要答应帮助我呢?就因为我的剑魂是虚无阶?”
祖师回道:“你这么说也对。因为有朝一日,我要利用你的虚无阶剑魂,来保全我灵云剑宗。”他顿了顿,注意到张汝的脸色微微沉下去,接着继续说道:“到那时,也许你会因此丧命,当然,如果真有那么一天,我,还有整个灵云剑宗,都将遭到灭顶之灾。”
张汝听祖师郑重其事地说完,不像在吓唬他,于是再问:“祖师的意思,将来,我也许是解救灵云剑宗的唯一希望,对吗?”
祖师笑了笑,点头道:“确实如此,那你还愿意留在这里吗?”
“愿意!”没想到张汝答应得这么爽快。
因为张汝忽然感觉到自己有了活下去的价值,他被人寄予了希望,灵云剑宗在不久的将来需要他,他不再是一个寄生在剑宗、看人脸色苟活的废物。
这对张汝来说,无疑是最重要、最珍惜的机会。现在,便是真正的开始,以往的白费精力、空耗岁月,都不会再继续下去了。他感到一股信念油然而生,身上每一个地方都催促着他赶紧行动起来。
祖师于是开始教他修炼虚无阶的方式,先问了一个问题:“你现在知道自己是虚无阶了,那若按你的想法,接下来要做什么?”
“弟子只是在书上读过,虚无阶的特点是,能无限储存魂力。既然如此,当务之急应该不断积蓄魂力,使自己真正达到与虚无阶的水平。”
祖师听了,摇摇头。
“难道不对吗?”
祖师没有直接回答,而是把他带到了石屋旁,往旁边的地面指了指。张汝看到地面上有个天然的小洞,洞口大小大概仅能容一只脚进出。
祖师捡起一块石子,往洞里一扔,石子咚咚咚几声,到最后没听见落地的声音,看来这还是个无底洞。
“你把刚才我扔进去的石子拿出来。”
张汝傻了,皱起眉头,苦笑道:“这是个无底洞,石子不知道落到哪去了,怎么拿……”说到一半,他忽然明白了祖师的言外之意,话语一转,回道:“祖师的意思,虚无阶就像这个无底洞,虽然储存量很大,但真要取出来使用,却又无能为力了。”
如此一想,张汝也明白了,之前为什么修炼剑魂时,总是感觉不到魂力的所在。
“你倒是聪明,那我问你,这个问题还如何解决呢?”
张汝想了想,无奈地回答:“那就只能等全部存满了,才能使用吧。”
“你怎么又忘了,虚无阶可是无限储存魂力的,根本就没有存满一说,这是它的优点,其实也是它的缺点。优点在于魂力能达到别人无法企及的量度,而缺点则在于自己难以从中取用。”
祖师一边跟张汝解释,一边又从不知哪里捡来的一块木板,往洞口一扔。只见木板进入洞内不到一尺的地方,卡住了,正好上下两面横在其中。
于是,祖师又扔了一颗石子进入,那石子这回落在了那块木板上面。
“现在,你能拿到石子了吗?”
张汝点点头,恍然大悟,回道:“虚无阶是无底洞,但我们可以给无底洞设置一个可见的底面,然后储存魂力,就能取用了。”
“正是这个道理,人为设置限度,可以随着魂力的不断增加,而不断往下加长底面的深度,这样一来,扬长避短,不仅能无限储存,还能随时取用。”
祖师解释完,接着又说道:“昨日你第一次上山来时,我已经将你的虚无阶封印住了,其实就是给你设了一个限度,在中阶水平。所以,你现在的第一个目标,就是先储存中阶容量的魂力,等完成后,我再告诉你下一个目标。”
“谢祖师指点。”
从当晚起,张汝便开始了自己第一个目标的修炼。祖师仍旧回到石屋内,一面看张汝修炼,一面自己又回想着,当初与张汝同样年纪的四徒弟凌云,在跟前修行的画面。
“凌云,总有一天,你会回来的,对吗?”
……
次日清晨,灵云剑宗,天字号云山舍房。
话说到梁丰这边,他自从被祖师授为首座弟子后,整个人飘飘然,更加不把别人放在眼里。
而梁丰的身边,那些奉承巴结他的人就更多了。早上一起来,就有人端起茶水给他漱口,有人小心翼翼捧着衣服过来为他穿上,走出舍房,一路还有人前后拥护着,陪他说话陪他笑。
梁丰仿佛觉得,又回到了幼年在皇都自己家中,那种被下人伺候着的养尊处优的生活。
走在路上,身边一个人喊了一声“大师兄。”结果被另一人打了嘴巴,说:“忘了昨日祖师的话了吗?现在应该叫首座了。”被打的人忙改口:“是是,首座。”
梁丰不禁得意起来,摆摆手说:“你们都是跟了我这么久的人,我知道你们的忠心,就不用这么计较了。将来,等我在剑宗站稳了地位,少不了你们的好处。”
众人听了,个个欢天喜地,对梁丰又一番奉承之言。
其中有人说道:“现在好了,张汝那小子也不在我们跟前晃悠了,祖师让他滚蛋,真是大快人心!”
梁丰啧了一声,“以后别在我面前提那个废物,真是扫我的兴。对了,之前跟那废物在一块组队的小子,叫什么开着?”
“回首座的话,那小子叫赵诠,其实也是个废材,没人看得上他。他家道中落,刚来剑宗时,在长老面前还说什么,学成之后要光大家门,你说可笑不可笑。”
“赵诠,好……”梁丰以前找张汝麻烦,现在好似又找到了张汝的替代,把赵诠视为目前的头号假想敌,决心寻他晦气。
随后是早饭时间,众弟子到后院食堂用餐。
赵诠正一个人独坐,一碗粥就着一小碟咸菜慢慢地吃。看着后院的景象,脑子里想着昨晚长老的话,也不知道长老会用什么方式,将他送到这里来。
而梁丰一干人,凑巧发现了他,就走了过去,把他围住。
“怎么一个人吃呢,是不是那废物走了,你就没人一起组队了,对吧?”梁丰的语气里,带着明显的挑衅意味,“不如,你像他们一样,以后就跟着我。只要我随口说一声,保管有人与你一组。”
赵诠继续吃着饭,一边还说:“你是天字号弟子,我是地字号的,我想我们走不到一块去。”
梁丰轻蔑一笑,吹了声口哨,只见食堂内大多数男弟子都站了起来,全都凑到他身旁。他拿手随便指了两三下,又说:“你看他们,哪些是天字号的,哪些是地字号的,哪些是人字号的?在我眼里,所有人都是一样。”
“你既然有这么多的跟班,也不缺我一个,对吧?”
“这么说,你不领我的情了?”
梁丰眼露凶光,最后一字拉长了音,似乎随时会爆发。而赵诠一想到张汝从前被梁丰欺辱的情形,便冷哼一声,回道:“是有怎样?”
哐啷一声,梁丰一下子打翻了赵诠手里的碗,粥洒了一桌。
“那你就等着,跟那个废物一样,从灵云剑宗滚出去吧!”说完,梁丰斜眼看了看赵诠,转身便走了,又一大堆人跟在他屁股后面。
接下去的十天里,赵诠几乎时时遭到梁丰一帮人的欺侮。
与赵诠同舍房的弟子,帮着梁丰整他。洗漱时,拿污水倒进赵诠的盆里杯里;吃饭时,经过赵诠身后,冷不丁打了他一下后脑勺;睡觉前,趁赵诠走开的片刻,便往他床铺上撒尿。
而练武场上,赵诠仍然一个人,每日迟到早退,一方面无心练剑,另一方面是避开他们的挑衅。纵使如此,却仍有梁丰的人,拿剑过来,名为比试,实则斗狠。
我忍!我可以等!
赵诠始终没有去长老面前诉情,他一直在等第十天的到来,等着二长老邢空云说会把他安排到后院的那天,也等着去后山见到张汝的那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