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县是渭水内有名的穷县，或者说它不足以称为一个县，只能说是一个稍有人烟的小镇。常在城市生活的人是无法接受这样的环境的，每个人的脸上都脏兮兮的，颧骨高突，脸颊凹陷，一副吃不饱的样子。
我和映从西都府回来的第二天就启程前往周县，出发前去易玩轩拜会了易掌柜。易玩轩已经关门，旺哥带我们去了后院，易掌柜卧病在床，听说我们要去宁文村找易练声，要给我们行大礼，我们阻止后还是塞给了我们不少的盘缠，我们推脱不掉只能收下。
易掌柜说他身体不行了，很难陪同我们前去，要旺哥随我们一起。我和映考虑到易掌柜也需要人照顾，并且和术师有关的事是不想要普通人参与的，便回绝了。易掌柜只能最后送我们出城，我们走了老远也能够看到他在城门口站着不肯回去。
几经辗转到了周县，我和映找到一家破旧的客栈投宿，这里的客栈比西都贵了不止一倍，大概是很少有人来此，可着大户宰割。我和映也没有和掌柜理论，很多有用的消息还要从他嘴里说出。
“你们要去宁山，我劝你们还是别去了。那里不安全。”这个客栈叫招财客栈，掌柜是一个腿和手臂一样细的瘦子，据他自己说以前是个富贵相的胖子，最近几年熬瘦了。
“怎么个不安全法？”我问道。
掌柜嚼着不知道哪来的一种浆果，说道：“那个地方大概是五年前吧，起了一场大火，整座山都被烧没了，有鬼叫声连着响了整整一个月，没人敢进去。”
我说道：“那最近出了我们，还有人要进去么？”
掌柜说道：“哪有人啊？嫌命大？”
我和映对视一眼，看来易练声没有在这里出现过。
第二天我们出发前，掌柜劝我们把财物留给他保管，周县不安全，杀人越货的太多了，等我们回来了再换给我们。
我和映笑着说不用了，从客栈走出来的时候感觉到被很多双眼睛盯着，这些眼睛跟着我们走向偏僻的宁山口，我和映毫不犹豫走进山，那些眼睛自然而然地消失了。
映说道：“这个地方走上到下透露着古怪。”
我说：“你在城市里居住管了，其实乡下本来就是如此。”
映不相信道：“在全界，可没有这么多事？”
我想了想，说：“人都是一样的，只是全界的人被压着，承受不了只能自己去死，他们不会做太多出格的事。”
宁山与关州境内的其他山相比，却是显得过于寂静了。一些树木的根部还黑漆漆的，保留着燃烧后的痕迹。山里鸟不多，只能听到一两声鸟叫，鸟的声音不好听，让人厌烦。
我们在山里转了一会儿，就被绕晕了，正坐在树桩上休息，映突然拍了拍我，说道：“你看，那是人是猴？”
我顺着映的手指引，看到斜对着我们的树上，正蹲着一个黝黑皮肤的小孩，背着一个背篓，正警惕地看着我们，见我们发现了他，立刻跳向了另一棵树上，他的跳跃力和臂力都很惊人，可以像猴子一样挂在树枝上，身形和猴子没什么区别。
我说道：“那是个小孩，走，我们跟上。”
黝黑小孩的速度很快，我和映只能追着大致的树叶响动的方向走，林间枝叶茂密，一不小心就找不到小孩的身影了。
追了一段路，我和映发现不知不觉我们绕到了山的背面，现在我们到的是半山腰的位置，站在一处大石头上面，我们能够看到脚下一望无际的绿色森林，然后森林的最前面，树尖上，冒气一股灰色的烟。
映担心道：“前面，不会着火了吧？我们现在走还来得及么？”
我说道：“不太像是着火的样子，一般起火的话，会有飞禽走兽背火而逃，现在那边没有任何动静。说不定，是有人在生火做饭。”
映喜道：“宁文村？”
我说道：“那个小孩总该有住的地方，找找。”
我们按照烟大致方向，穿越森林，离得越近，越能够听到人的声音，整整齐齐地穿过林间向我们的耳边传来，起初微弱，却越来越响，当我们走出之后，豁然开朗。
在我们面前是一个古旧的村子，房子都是草房和土房，一半的房子的院子没有篱笆围着，杂草丛生。很多房子的墙角都长着一个大树。人声是从最里面传来的，是清脆的读书声，听声音的重合度，至少有七八个人一起朗读。
“明明在下，赫赫在上。天难忱斯，不易维王。天位殷适，使不挟四方......”
读书声回荡在这座破旧的村子里，回荡在被森林围住的荒野之间，显得格格不入。而声音中自带着童稚的天真和灵气，不免让人想到摇头晃脑的私塾场景。
映问道：“他们读的是什么？”
我说道：“是《大雅·大明》，说的是天道难揣，维持统治不易。殷商为王，却又不能让诸侯折服。”
映说道：“所以，他们读的是先秦的典籍？”
我说道：“现在很少有先生教这些，不知道教书的是什么人？”
映奇怪道：“大家都是术师，我以为我们都是不读经典的人，怎么你比我知道这么多？”
我也奇怪道：“我也不知道，可我就是知道。”
映说道：“你都不知道你怎么知道的，那你还知道？”
我说道：“再说就晕了，知道都不知道了。”
我指着前面顶起的一股灰烟道：“看见了吧，那是炊烟，前面一定有人。”
映说道：“这村子看上去荒废了很久。”
我和映沿着村里唯一一条路向里走，两侧是没人修缮的损坏的房屋和院墙，还有贴到一半的桃符，经过风吹雨打，只留下了“不求明日胜今日”，另一半已经找不见了。
“有人么？”我喊道。
读书声没有停止，却越来越近。
映也喊了一句：“有人么？”
没人回答我们，我和映路过一棵墙边的榕树下时，嗖地一声，从树上跳下一个孩子，在空中挥着柴刀，砍向映，映反应更加快，大石龙已经抽了出来，我喊道：“手下留情。”
映似乎也没打算多用力，将大石龙横在胸口，挡住小孩的柴刀，小孩的柴刀豁口卡在大石龙剑身上，怎么也拔不下来，他就这么悬在空中，我从后面抱住小孩，将他拽开。
小孩落地后挣脱了我，没有了柴刀他只能攥紧拳头，眼睛紧紧地盯着映手里的大石龙，小腿在抖。
我看到他眼神中的恐惧和愤怒，对映说道：“先把剑收起来吧，他可能把你当做坏人了。”
映说道：“小家伙力气不小，灵活得很。”
站在我们面前的小孩皮肤黝黑，浑身精瘦，我将他拽开时能够明显地感受到他的肋骨一根一根的，几乎是皮包骨头的状态。长期吃不饱饭的孩子大多如此。
我说道：“我们不是坏人，我们只是来找一个叫宁文村的地方。”
黝黑小孩没有回答我，而是向后望了一眼，然后倔强道：“你们不能过去。这里不是宁文村，宁文村早就没了。”
我和映不知道说什么好。
这时从拐角处蹦蹦跶跶地走出来一个小女孩，扎着羊角辫，说道：“羊奶，先生说他做饭的时候，也要跟读，你怎么又跑出来了？我找你可费劲了。”
小女孩之前没有看到我们，只是对着黝黑小男孩说话，等她走进了，看到黝黑小男孩正和我们对峙，呀地一声躲到了他的后面。小男孩也将双臂向后一拦，告诉我们绝不能伤害她。
我正愁怎么证明自己时，读书声戛然而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