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雨巷里处第五个堂子内,房梁之上有一身穿深色衣衫的蒙面女子,蹑手蹑脚地将房瓦移开一片,露出点缝隙来,方便她看房内人的活动
此女便是沈木兮。
她虚起一只眼睛看清了屋内正在沏茶的男子,果然是在龙凤客栈內见到的那张脸。
简陋的木桌旁坐着另一个衣冠楚楚,温润如玉的青年,摇着一把纸扇,颇有些论古道今的书生模样。
“怀瑾兄,我这只有南山的普通茶叶,比不得你家里那些名茶,可不要嫌弃啊。”范从取了两个茶杯,模样倒是精巧,倒出两杯来,分了一杯到陈怀瑾面前,“请。”
陈怀瑾手腕一动,将扇子收了起来:“你我认识两余年了,为何还如此客气?”
“你我身份不同。我始终有些……”
“你明知我不是看重门第之人。”
范从才又呵呵一笑,敬了陈怀瑾:“得友如此,夫复何求啊!”
二人就这般煮茶论道,你来我往,小半个时辰就这样过去了。
沈木兮在房梁之上听得呵欠连连只差半眯着眼睛睡过去了。
她早就在他们说什么“孔孟之道”,“程朱理学”的时候就忍不住小憩了一会儿,头一歪哈喇子都流了半张脸。若不是怕被人发现,现下听着他们的说话声,她怕是早已鼾声如雷。
“你今日来寻我,除了与我坐而论道,可还有别的事?”
陈怀瑾闻言,有些羞赧地笑了笑:“真是什么都瞒不过范兄。我今日又见着我表妹了,实在是思慕之情难以排解,又不愿独自一人消解苦闷,便来你这儿借个光让我写写对她的相思之苦,算是发泄了。”
“我当初就不该给你支这招,弄得你一有机会就往我这儿跑。写一大堆儿女情长的酸诗,最后也不带走,还要我帮你处理。”
“表妹对我无意,这些东西被下人看去了,对她名声不好。”
“行,你就写吧。我在一旁看书。写够了就喊我一声。”
听到二人的对话,沈木兮终于来了精神。
磨蹭了大半个晚上,这两个书呆子终于说点对她有用的话了。
她又在屋顶上看了一个多时辰,那陈怀瑾终于写完了,满满当当三页纸,真叫人难以相信那上面全是对李如烟的情话。
眼看月上头梢,乌鹊孤鸣,四下静得连一根针落地都能听见。
陈怀瑾看了看窗外,惊觉夜色渐深,必得回府了。
他匆匆跟范从又说了一些体己话,才拿着扇子,一路出了堂子口,消失在了远处的小路上。
沈木兮紧盯着范从的行动,见着他拿起陈怀瑾方才写满的纸张,又从柜子里拿出几张透着清香的纸来,对着油灯坐下,照着陈怀瑾那几张纸,把上面的话原原本本地拓在了新纸上。
沈木兮喜出望外,差点忍不住吹起口哨来。
若她想得没错……
她秋水似的眼睛精明地一转,又轻手轻脚地把瓦片合上,踮起脚尖右腿一瞪,用着轻功就要打道回府。
刚跳到另一家的房顶,她突然被人从后面拽住衣领,踉跄着被回旋了半圈,蓦地对上一双锐利冷淡的眸子。
沈木兮倒吸一口凉气,条件反射地从衣兜里洒出药粉,直冲着对方左眼而去。
哪知那人很是机敏地一动,侧过身去闪过了她的攻击,另一只手登时稳稳又扯住了她的衣衫,在她挣脱的瞬间,“嘶啦”一声,沈木兮的衣袖就被扯下来大半块布。
“奶奶个熊!这可是姑娘我最喜欢的一件衣裳!”她心疼地捡起地上那块绣着鱼纹的布,也不急着跑了,怒气冲冲地瞪着眼前这个始作俑者,“哎!我这料子很贵的,你得赔我!”
“梁上君子还敢要赔偿,真是闻所未闻呢。”男子一身玄青色衣衫,正是白日里在龙凤客栈盯上沈木兮的那一位。
沈木兮瞪大美眸,不可思议地看他:“你也同为梁上客,咱们是本家,你敢揭我短,我也不怕同你一起进大牢!”
男子似乎没想到她会这样呛声,月光下显得神秘的俊脸微微一动:“沈小姐好大的架势,连刑部大牢也不怕。”
“你认得我?”沈木兮见鬼了似的在男子身边绕了一圈,又踮脚靠近对方,伸手把他头往下拉了拉,才看清他的容貌,“可我不认得你呀?”
他的脸被她温热的小手捧着,接触到她细腻光滑的皮肤,弄得脸有些痒痒的。
男子伸手将她的柔荑挪开,眼睛里透露着疏离的光:“没人教你男女授受不亲吗?”
“那你不把我当女的不就成了?”她说得头头是道,“或者我不把你当男的?”
“你调查范从做什么?”他没有理她那些离经叛道的话,直截了当地发问,“我不记得吏部有准允官员家眷来协同调查的规矩。”
沈木兮两眼放光地看他,似是有些惊喜:“范从犯案了?还跟官员扯上关系?”
“……”男子没想到三言两语的她就能听出东西来,立刻转了话题,“你那衣裳多少钱?”
“不多不多,赔我五两银子就够啦。”
他掏出身上的碎银子,全都扔给了沈木兮:“别再来这探听范从的私事。”
“哦哦,给钱的就是大爷!您说什么就是什么!”她朝刚捡起来的银子上吹了吹,又用衣袖擦了擦,心满意足地对他笑笑,“哎,你叫什么?大家相逢即是缘,你都识得我,我也该知道你的姓名啊。”
“五两银子不够买你闭上嘴吗?”
“……嘁,脾气真差。”沈木兮嘟囔了一句,看对方没有再拦她的意思,纵身一跃消失在了夜色中。
男子见她离去,才又把目光放回到屋子里的范从身上,眼神沉了沉,也转身离了这烟雨巷。
沈木兮带着那半截残破漏风的衣袖,翻窗进了自己那间客房,将在门口守着的元宵吓了一跳,还以为是进贼了。
元宵见她发髻也散了一半,又衣衫不整的,以为她出去吃了亏,心惊胆战地拉她就要给她解衣裳,查看她是否有哪里不妥。
她摆摆手,说道:“没事,就回来路上被狗追了,咬掉了半截衣袖。你去烧些热水来,我要沐浴。”
元宵见她神色正常,并没有异样,才放下心来,出门去找店小二要热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