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府正厅内,白帆跪在下首,左首的座上坐着一名中年男子,短须长脸,身着绯袍官服,眉头微皱,面现疲惫之色。格文站在这个官员的身后。
白帆面对香案跪着,香案前面是一名羽林卫千户,叫杜少军。
羽林卫乃是皇帝近卫。掌管皇帝仪仗和侍卫,杜少军双手捧着圣旨,斜睨着白帆说道:“东平侯白帆听旨。”
白帆双手撑着,以头磕地,心里却觉得十分别扭,腹骂不停。
杜少军捧着圣旨朗读起来:“奉天承运皇帝敕曰:朕常闻君子之交,一约诚,一曰信。东境王逆案白启亭本无谋逆之心,却为何心虚至此?白启亭与韩爱卿亲如兄弟,却将罪责嫁祸与人,置兄弟之情于何地?欺君至此,其心可诛!常言道:父罪子还,责令东平侯府抄家,资产罚没充作国用。白启亭嫡子东平侯白帆削爵为民,遇赦不赦。钦此!”
杜少军读完圣旨,让手下把圣旨交给白帆。白帆双手接了圣旨,口称“谢圣上。”默默的站在一旁。
杜少军和颜悦色的对一旁坐着的中年男子说道:“韩大人,圣上交代,由您主持侯府抄家。兄弟我,户部主事和兵部主事共同监管。所得资产经由户部入账,然后全部调拨给您冲作军费。”
那个中年男子就是韩辰,听到镇抚使这话,点一点头说道:“有劳杜大人照拂了。”
杜少军转头又朝白帆说道:“这是新任的左佥都御史,晋省五府兵备道,兼分巡云平道韩辰韩大人。你还不快上来拜见。”
白帆朝韩辰深作一揖说道:“小侄白帆拜见韩叔,韩叔重见天日,小侄不胜之喜。”
杜少军不悦道:“白帆,你现在已经是个小民了,拜见韩大人应当行跪礼,懂吗?”
韩辰微笑说道:“不妨事,小帆不必拘礼。十几年未见,小帆长大成人,看上去沉稳多了。”
白帆说道:“小侄无状,让韩叔见笑了。”
韩辰点点头,两人四目相对,却无话可说,陷入了一阵沉默。
杜少军高声叫道:“管家刘平上前。”
刘管家门外急忙应了一声,慌忙跑进来,在门槛上绊了了一下,顺势就往下一趴,拜服在地颤巍巍说道:“小人刘平,拜见天子特使。”
杜少军哈哈一笑说道:“刘管家不必惊慌,圣上旨意里面只是罢免白帆,你们这些下人不受牵连。东平侯府改为道台府,韩大人以后就是你们的新主子。韩大人身负守边重任,圣眷优渥,你们以后有福了。”
刘管家慌忙向韩辰磕头道:“小人刘平,见过新主子。以后为老爷肝脑涂地,在所不辞。”
杜少军说道:“把你们侯府的田产,铺子,珍宝,金银册子拿出来,咱们一一核对。”
刘管家早已准备好,忙招呼下人进来把一摞摞的册子摆在桌上跪下说道:“大人容禀。所有产业一一在册,小侯爷这些年来,肆意奢靡,铺张甚巨。仅博戏一项就输掉十几万两银子......”
杜少军听到这里指着白帆骂道:“好一个纨绔子弟,早就该千刀万剐的夯货。云中府军事重地,军费如此吃紧,却养了你这么一个国之蛀虫。”
白帆心里恼怒,脸色却是如常,低眉顺眼的站在那里,似乎这个杜少军骂的不是自己。
杜少军看白帆这个水火不侵的样子,很想上去踹他一脚,但是碍于自己天子特使的身份,终于忍住了。恶狠狠的说道:“滚吧,这个地方已经不是你能待的了。”
白帆在这里尴尬异常,还一直受气,等的就是这句话。他抬起头来,朝韩辰和杜少军拱手道:“那小人就先告退了。”说完转身就走。
“小帆请等一等。”韩辰突然说道。
白帆身形一窒,愣在那里,听韩辰示下。
韩辰转向杜少军问道:“杜大人,圣上是说这侯府的下人都归我所用吗?”
“正是,圣上对韩大人颇为重视,盼望韩大人能重新为国建功。侯府的下人和亲兵尽归韩大人调遣。还盼着大人能把侯府的亲兵练成一支强军呢。”杜少军说道。
韩辰朝杜少军微一点头,对刘管家说道:“小帆就要离去,去问下侯府的下人,有想跟小帆同去的没。”
刘管家忙跑出去,过了一会儿回来说:“回老爷话,这白帆待下人薄情寡恩,又贪图享乐。连他的随从白安都谋逆他,众人跟他离心离德,没人跟他同去,都愿意追随老爷您。”
韩辰顿时愣了一下,阴着脸说道:“你的意思,白安谋逆是情有可原吗?”
刘管家看韩辰表情突变,吓了一跳,顿时战战兢兢地趴在地上,嘴里结结巴巴说道:“小人...小人不是这个意思。”
“那个白安现在何在?”韩辰问道。
后面的格文欠身答道:“回老爷,关在柴房。”
韩辰冷冷说道:“马上送交县衙,从重查办,以儆效尤。”
白帆没来由又受了刘管家一阵羞辱,顿时有些绷不住了,铁青着脸一拱手,转身离开了正厅。
他快步走向侯府大门,一路上看着走廊两旁的景致,心情十分复杂。早上还兴致勃勃的要去青楼,现在却像一条丧家之犬被赶了出去。人生的大起大落实在是太快了。这才当了几天侯爷,好日子就结束了。
这特么,实在是太点儿背了。
走到大门的时候,后面突然有人叫道:“小帆留步。”
白帆转过头去,看到韩辰快步走了出来,白帆恭敬的站在那里,等待韩辰示下。
却见韩辰欲言又止,不知怎么开口,等了一会儿。韩辰悠悠的叹了一口气说道:“小帆不必失落,得失之际,不必看得太重。这是你爷爷当年跟我说的话。其实我一进侯府,一直有些感怀,可惜你爷爷已经西去,不能像当年那样秉烛夜话了。”
白帆听韩辰语气真诚,似乎是肺腑之言,一时之间,不知该怎么接话。
韩辰又拍了拍白帆的肩膀说道:“这次我重新出仕,非我本意。为我翻案,举荐我的人未必安着什么好心。听我一句劝,从此以后隐姓埋名,蛰于江湖,再也不要跟朝堂有半分牵扯了。这是我在诏狱十几年得出的至理。”
白帆无奈说道:“江湖风波恶啊。”
韩辰微微一笑说道:“朝廷水深四海,如履薄冰。远不如江湖快意潇洒,自由自在。等我找机会脱了这身官服,咱们江湖再见!”
说完韩辰轻轻地握了握白帆的手,转身离开。
白帆看着韩辰的背影,突然叫了一声:“韩叔。”
韩辰扭过头来看着白帆。
白帆顿了一顿,真诚的问道:“您能借我点钱吗?我现在身无分文...”
韩辰一愣之下,伸手入怀,摸出十几两碎银子和一张银票。想了一下,又掏出一把短刀,一起交给白帆道:“你是将门虎子,当自力更生。刀留着防身,钱省着点花,将来还我。”
白帆将银子和刀塞入怀中,用力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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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家大院内,吴世泽坐在花厅的太师椅上,听着下人报告侯府的情况,眉头紧皱。
下首坐着一个文士,穿着藏青色道袍式的直身,头上盘个发髻。面容瘦削,却留着一副美髯,飘逸非常。
吴世泽愣了一会儿,对那文士说道:“魏先生,怎么突然来了个韩辰,阁部大人之前没有说过啊。而且一来就是五府兵备道,大肥缺啊。”
那个叫魏先生的捋着胡子说道:“我估摸着,是因为北鞑现在出现兵情。雁北关的局面阁部大人有些收拾不住,想抬这个韩辰出来顶锅了。”
“这个韩辰,可是昔年东平侯府老侯爷帐下做首席幕僚的那个韩辰,后来入诏狱的那个?”吴世泽问道。
“正是此人。”
“阁部大人放韩辰来做兵备道,又奏请圣上抄了侯府的家,又不杀小侯爷。这几步棋着实给我看迷糊了。”吴世泽挠着头脸现迷茫之色。
“在下心里却有些眉目了。”魏先生微微一笑,成竹在胸。
“请先生给我解惑。”
“现在北鞑猖狂,韩辰素有将才,阁部大人不得以而用韩辰,但是又不想放过侯府。所以为韩辰翻案,顺便扳倒侯府。乃是一石二鸟之计。圣上其实也有此意,毕竟韩辰将才圣上也素有所知。至于饶了小侯爷性命,应该是韩辰跟阁部大人做的交易。”
吴世泽眉毛一挑,似乎已有所悟。
魏先生捋了捋胡须,又接着说道:“应当是韩辰要求阁部大人饶白帆一命,作为交换,若之后韩辰有能耐把北鞑战事平息,运筹之功那一定是阁部大人的了。”
“噢...”吴世泽沉吟道:“那我现在还杀不杀小侯爷啊。这几年通过白安在赌坊做局,这小侯爷给我白白送了几十万两白银,这些都不能为外人所知。他要不死,我心不安啊。”
魏先生连忙说道:“既然阁部大人放过白帆了,咱们可不能节外生枝。只要给阁部大人分润,就算小侯爷醒悟过来了,有阁部大人在,他攀咬不到咱们头上。大人还要靠阁部大人起复呢,区区几十万两,又何足道哉?”
吴世泽听完此话,脸色舒展开来说道:“多谢先生解惑,那白安?”
魏先生说道:“先生请放心,白安已被韩辰手下送到县衙南监了,在下这就去县衙,不会让白安有机会开口说话的。”
这时又有一个下人匆忙赶过来,凑到吴世泽的耳边轻声说道:“老爷,三夫人让小的来跟老爷说下,打马吊三缺一,就专等老爷呢。”
魏先生听得此话,起身对吴世泽作揖道:“那在下就不打扰大人雅兴了,这就告辞。”
“府中内人无状,让先生见笑了。”吴世泽起身送客。然后招呼下人往后院走,边走边骂骂咧咧的说着:“妈的,这帮贱婢,老子丁忧在家四年,儿子一个没给老子生出来,打马吊却一个比一个的起劲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