狄克接到蒋帆的电话的时候，还是有那么一些恼火的。
这个乳臭未干的小子，竟然质疑他这个从警多年的警探的判断，这让他在内心深处是拒绝配合的蒋帆的。
但是恼火归恼火，他和科顿在蒋帆一行人离开警局后也做了一番讨论，除了时间线的断层、通话记录以及动机之外，他们手中的线索也不能百分之百确定梁霄就是凶手。
梁霄本人的坚决态度以及案件中的诸多疑点，让他有生以来第一次怀疑了自己的判断。但在这么想的同时，狄克也不禁问自己，如果凶手不是梁霄，那又会是谁？
狄克一边这么想着，一边转头看向自己身边闭着眼睛一言不发的梁霄，轻声问了一句，“困了？”
梁霄缓缓睁开双眼，摇了摇头。狄克又看了看梁霄干裂的嘴唇和深陷的眼窝轻叹了一声，动了动嘴唇，却把嘴边的话咽了下去没有再说话。
坐在前座的科顿听见狄克的说话声，侧过头向后瞟了一下，装作漫不经心地问了梁霄一句，“你跟这个蒋帆，之前就认识么？”
梁霄抬眼看了看科顿，轻声回答，“不认识。”
“据我所知，这个蒋帆是清北大学历史学系的研究生，怎么会大老远的跑来找你和沈教授？”科顿沉声问着，随后将座椅调整了一下，调转向后面对着梁霄，用凌厉地目光直直地盯着她。
梁霄坐直身子，也用同样凌厉的目光回敬了科顿，一字一句的说着，“我，不，知，道！”
“自从我们问到了你拒绝给理查德推荐名额的原因，你就对我们所有的问题拒绝回答，”狄克说到这里叹息了一声，“梁霄，我们是警察，没有用上帝视角看着一切！你这样只用‘我不知道’、‘我不能说’来回答我们，我们是不可能排除你的嫌疑的！”
使尽了浑身解数的狄克，现在的话语中竟然隐隐透出了一丝无奈，“就你这倔强的态度，真的很难想象，你跟那个以随和出名的沈教授有血缘关系......”
“无论你们说什么，我都是不会说的，你们死心吧！”梁霄将身体往后一靠，闭上了眼睛。
“呵呵......”狄克看着梁霄的神态，竟是被气的笑出声来，“好，你就倔吧！我到要看看蒋帆这个毛头小子要怎么洗清你的嫌疑！”
三人就这样互相僵持着，一言不发地来到了案发现场。狄克推开房子的门后，发现一层左侧的客厅中站着四个人——蒋帆，沈玉衡，日高邦彦以及今早来过警局的死者的哥哥，查尔斯。
此时，查尔斯正和蒋帆在争论着什么，而沈玉衡和日高邦彦正在一旁劝解。
“不可能！”查尔斯突然大喝一声，“我不相信！”
相对于情绪已经失控的查尔斯，蒋帆的表情倒是很平静，“我能理解你的心情，但事实摆在眼前......我只能说我很遗憾。”
查尔斯听蒋帆说完这句话，呼吸逐渐地急促起来，猛地挥起右拳向蒋帆的脸上砸去。
一边的日高邦彦早就看见查尔斯情况不对，上前一步，一把抓住了查尔斯的衣领使劲一拽。
查尔斯的身体瞬间失去了平衡，竟是一拳挥空，跌在了日高邦彦的怀中。
此时的查尔斯眼瞳逐渐发红，将日高邦彦一把推开，再次向已经退后了几步的蒋帆扑去。
“住手！干什么呢？！”
刚进门目睹了这一切的狄克见查尔斯起身又要发作，一声大喝想要制止他的行动。
而一旁的科顿知道，此时的查尔斯已经听不进任何人的话，迅速冲向了马上就要抓住蒋帆的查尔斯，用右手一把扼住了查尔斯的手腕，顺势转过身一个过肩摔，竟是将查尔斯生生摔在了身前的地面上。
狄克见状也快步走了过去，俯下身抓住查尔斯的脖领，将他拎了起来，“你疯了吗？！你......”
狄克看清查尔斯表情的瞬间，把刚到嘴边的脏话一下子咽了回去，“你怎么了？发生了什么？！”。
此时的查尔斯，已经有些充血的瞳孔中竟然溢出了泪水，张了张嘴，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一直站在旁边的蒋帆走到狄克身边，将狄克紧紧抓着查尔斯的手掰开，沉声说出了一句让狄克难以置信的话。
“我判断理查德·考斯塔是自杀。”
“不......不可能......”
整个房间中充斥着死一般的安静，每个人包括蒋帆在内都仰着头看向正在梯子顶端查看着直梁上方的狄克。
只见狄克用手在直梁上摸索了一会之后，垂下头轻声叹息了一下，随后小心翼翼地从梯子顶端退了下来，手中的两指间还捏着一段像是线一样的东西。
这段线一样的东西随着狄克下梯子的步伐逐渐地拉长，由原来的差不多一指宽的粗细逐渐变的像一根毛线一般的粗细。
众人将梯子收好，便跟随着手中捏着不断被拉长的“细线”的狄克来到一楼那张充满血污的床边。而这时这跟“细线”也已经变成了如鱼线一般的粗细。
一旁的科顿沉默着拿出一个刚才在储物间找到的两公斤重的哑铃递给了狄克，狄克咬了咬牙，将细线缠绕在哑铃上紧紧地打了个死结。随后拿着缠着细线的哑铃对准了床上那片血污。
“可以了。”蒋帆轻声说了一句之后，朝着狄克点了点头。
狄克深呼吸了一下，松开了手。
狄克松开手的一瞬间，哑铃便冲向了房顶，但是速度却渐渐变慢，紧绷的丝线也缓缓变粗，由于惯性的原因，哑铃撞击了一下天花板，发出了一声闷响，随后直直地下落，正好砸在了原先的位置......
如此地循环往复，哑铃砸向那个位置的力道也渐渐变小，“细线”也一点点变粗，在下落了12次之后，哑铃终于没有了力道，无力地悬在了半空中。
此时，“细线”缓缓变粗并向上收缩着，直到哑铃磕到了直梁上。狄克本以为哑铃会一直卡在直梁上，但让他没想到的是，没用多久，自己在哑铃上紧紧系着的死结，竟然断开了，哑铃直接落在了床上，弹了几下之后不动了。
而此时哑铃的位置恰恰就在他们发现凶器——那个带着六芒星的奖杯——不到几厘米的地方.......
“这种融入了纳米技术的天然橡胶，不仅具有不可逆的记忆功能，而且会延时回溯其形态。”蒋帆解释着，“最近流行的那种戴在耳廓上的设备，就是通过这种材料才达到了极致的亲肤感。”
“可是，据我的观察，”狄克仍不甘心，指出了蒋帆推理中的漏洞，“这几下下落的冲击，只有第一下具有足够致死的冲击力，但是也不足以将正常人的后颅骨砸碎。那死者的颅骨是怎么碎掉的？”
“我承认，”蒋帆叹息了一声，点了点头，“确实这几下不至于把一个正常人的颅骨砸碎......”
“那这些又怎么解释？难道是你为了给梁霄脱罪，自导自演的一出戏？！”狄克质问着蒋帆，在场所有人的目光也都汇集到蒋帆的身上。虽然这个手法可以解释通一切，但却解释不了理查德那完全碎裂的后脑......
虽然不是很合时宜，但蒋帆却压抑不住心中那躁动着的兴奋。他第一次体会到这种心情，在众目睽睽之下，在所有人都认定了不可能的时候，能看见另一条路的他，无疑是这一切的中心！
“陈旭说的没错，”蒋帆在心中对自己说着，“每个人都是与众不同的那一个......”
狄克看着蒋帆闪着异样光彩的瞳孔，感觉此时的蒋帆好像变了一个人一样，整个人散发着一种让人无法否定的气息。
“你自己也说了，无法砸碎‘正常人’的头骨。”蒋帆刻意加重了“正常人”三个字，“我之前在洗手间的柜子里发现了三种药，分别是维生素D2胶囊、双磷酸盐片以及羟乙膦酸钠片。我搜索了一下，这些都是治疗骨质脆弱同类疾病的药物。”
“确实......尸检报告里面有提到......理查德患有畸变性骨炎”还未等狄克回答，一旁的科顿拍了拍狄克的肩膀，“看来，这次是我们疏忽了。”
“所以他才会服用大量致幻药物。”蒋帆继续说着，“尸检报告上说明了理查德的骨炎应该还在初期阶段，增生和骨质变脆令他疼痛难忍，只能通过致幻药物来麻醉自己......”
说完，蒋帆便沉默了下来。所有人听到这里脸上的表情都发生了变化：
梁霄和沈玉衡都露出了自责又悲伤的表情，沈玉衡不住地叹息着，梁霄更是紧紧捂住嘴开始小声的抽泣，一边的日高邦彦则在不断地小声安慰着两人；
查尔斯整个人也已经魂不附体，摇摇晃晃地走到了刚才坐着的沙发边，颓然坐下；
而狄克与科顿则对视了一眼，复杂而震惊地看着蒋帆；
但蒋帆却没有在意两人的目光，只是安静地看着床上的那滩早已发黑的血迹，怔怔出神......
“理查德，你为什么要自杀？”蒋帆呢喃着，“难道不能登上‘启明星’号对你的打击就这么大？”
就在蒋帆沉浸在思考中的时候，狄克走过来拍了拍他的肩膀，“蒋帆，你的推理很精彩，让我们看到了隐藏在背后的真相，谢谢。”
另一边的科顿也已经将梁霄手上的手铐解开，转过头看了看狄克，“你觉得可以结案了？”
狄克点点头，“由于理查德·考斯塔是自杀，IES委托给我们的泄密调查，也失去了线索，只能先这样了。”
“泄密.......”蒋帆好像突然想起了什么，猛地向查尔斯的方向看去，却发现查尔斯已经不知去向，“查尔斯呢？！”
狄克意识到事情有些不对头，立即冲科顿使了个眼色，科顿立刻冲到了门外。
过了一段时间之后，科顿独自一人回到房间，沉默着向狄克摇了摇头。
狄克失望地叹息了一声，随后又苦笑了一下，“即使将他扣住了又有什么用呢？”随后又无奈地看了看蒋帆，“托这个大侦探的福，泄密案件我们只能从头查起了！回去写结案报告吧！”
众人收拾了一下之后，走出了这个充满血腥味的案发现场。此时已经入夜，繁星的光芒散落在藏蓝色的苍穹之上，好像给这片让人绝望的未知的深邃之中添上了一些可以寄托的希望。
送走了狄克和科顿之后，梁霄看了看跟在她和沈玉衡身后的蒋帆，“舅舅，你先跟日高叔叔回去吧，我有些话得单独跟蒋帆说。”
沈玉衡听到梁霄这么说，先是愣了一下，但还是点了点头，“行吧，你早些回来，我先回去给蒋帆在核能中心安排个住处，毕竟‘选拔’也马上就要开始了。”
说完，沈玉衡就叫上日高邦彦，两人一起乘上载具离开了。
“诶？他们怎么先走了？”蒋帆刚反应过来，却猛然发现现在自己和梁霄是独处在荒郊野外的状态，不禁有些尴尬，“我......我虽然知道你喜欢陈旭的秘密，但你别告诉我你就因为这点事儿就想杀人灭口啊！”
梁霄翻了个白眼，快走两步来到蒋帆跟前，抡起手对着蒋帆的后脑勺就是一掌，“你想什么呢？！”
“那你要干嘛？”蒋帆揉了揉后脑勺。
“我跟陈旭之前一直在秘密调查IES世纪末甄选计划——也就是‘选拔’——相关情报泄密的事情，”梁霄一边说一边渡步向着市区的方向走去，“根据陈旭收集的情报和线索，我怀疑IES好像是被一个神秘的组织渗透了。”
“你为什么会这样想？”蒋帆快走两步跟上梁霄，“陈旭怎么没跟我提过？”
“他还不知道......”梁霄说到这里停顿了一下，“确切地说，应该是他还没有意识到。我也是在警局的这段时间，才想到这一点的。”
“因为在警局时，我不被其他的外界因素干扰，可以专注地想这件事的来龙去脉。”梁霄自顾自地说着，“首先是可以登上‘启明星’号的资格者中，有一部分人的活动记录，在去年的这个时候——也就是‘选拔’开始的前夕——不约而同地神秘消失了一段时间。”
“然后更奇怪的是，IES总部竟然没有这些人的调查记录，甚至连公开的问询都没有。”
“嗯......确实是很奇怪。”蒋帆沉吟着，用食指抚摸着自己的鼻翼陷入了思考，“而且今年的这个时候也出现了泄密事件，理查德·考斯塔离奇的自杀了......”
“对，这一切都太过巧合，我只能弄到IES前一年的公开记录，今年的记录对所有‘启明星’号相关人员还都是保密的。如果我的推断正确的话，今年活动记录消失的人会更多。”
梁霄说完停下脚步，看向没有注意到自己停下来继续向前走的蒋帆的背影，轻声喊了一句，“蒋帆！”
蒋帆这才注意到梁霄已经被自己撇在身后，有些慌张地转过身，“诶？你怎么停下了？”
“我觉得陈旭没有看错人，你的洞察力确实是我所缺少的。”
“如果IES真的被什么人渗透了，那么它最初的动机也变了......”
“也许这人类的第一次的星际航行，并不像人们想象的那样美好.......”
“蒋帆，我不想强迫你。回答我，你愿意面对这些未知，帮助我么？”
听着梁霄这些有点破碎的话，蒋帆心中不知怎的，竟有些激动。
眼前分明只有这一片藏在星空下的黑暗，他也只能模糊地看见梁霄的轮廓，但他的心中此时却觉得无比清澈。
自出生以来，他好像从来没有被别人这样的信任过，也从来没有这样的想去信任过任何一个人。这看来好像无伤大雅，但却像白色墙壁上的一条细小裂缝一样，让他极不舒服。
陈旭，梁霄，他们两个人如锛凿斧锯一般，将这存在这条裂缝的墙壁击得粉碎。
蒋帆不禁想起了早些时候在等待陈旭时，看到的那个面带微笑的男人......
找到能给自己合理解释的安全感么？
适应这未知的一切变成它的一部分么？
也许，找到自己能够信任的人，才是正解吧！
蒋帆抿嘴笑了一下，用只有自己能够听到的声音说了一句。
“我愿意。”
“蒋帆，你说什么？我没听到！”梁霄皱着眉，追上了已经转身继续向着市区方向走去的蒋帆，“你再说一遍！”
“说什么啊？你跟陈旭还真是两口子！怎么都这么憨！”
“闭！嘴！”
“哎呀我去！你是想杀了我吗？！”
暗流涌动的夜幕中，两个身影朝着前方的光明并肩而行。也许深藏在四周黑暗之中的未知让人恐惧，但有了同行的伙伴之后，迷茫中可以前行的道路好像又多了那么一条......
“谢谢你，陈旭。”蒋帆心中的声音有些颤抖，仿佛充满了哀伤......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