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饭毕,又略坐了坐,看着太后要午睡,沈嘉柔辞了出来,江凌燕拉着她的手送她出宫。江凌燕几次要提徐承玉,都被沈嘉柔眼色制止。只好转了话题,“我母妃把我看得死死的,哎,你就要嫁给东离哥哥了,以后我就等闲看不到你了,除非父皇下旨……”絮絮说了闲话,又约了大年初一,沈嘉柔再进来,两人才在宫门口分手。
回家的路上,居然开始落下片片雪花,沈嘉柔只觉得好似在做梦。青芷默默坐在车中陪着她,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小声问:“小姐,那个让人昏睡的药还要吗?”沈嘉柔拉开车窗的帘子看看周围,窗外的天地都变成了白茫茫的,就好像一个巨大的蚕茧,而自己就是被困在当中的那条蚕,她轻轻地摇摇头。
到了家,圣旨已经到了,虽然笑得勉强,沈侯爷的脸色总是好了些。沈嘉柔回禀了进宫的情况,一家人议论,天下着雪,看起来几天都不会放晴,旧宅还不知道是怎么个情形,不如就在这里过年,年后慢慢再回旧宅收拾,虽然只是半年多,那个宅院之于他们,仿佛失去了当日的亲切感。
王皇后派来的侍卫和婆子们从圣旨下来就变得亲切起来,里里外外地奉承。加上青芷和于怀凑趣,院子里倒是热闹了不少。沈嘉烨忙着堆雪人,闹着要沈嘉柔做冰糖葫芦,红豆的伙食在年里突然好起来了,它天天吃得圆滚滚的,皮毛又恢复了光亮。
年三十祭祖守岁,大年初一,沈嘉柔和沈侯爷进宫拜年。沈侯爷少不得要和一群旧同僚应酬几句,远远看到徐景业父子,遥遥地拱手算是招呼了,徐景业也客气地拱手还礼,因着儿女婚嫁的姻亲关系,他们这两位旧交好友,如今被人为的分列为两个阵营,只能隔河相望了。
沈嘉柔进内宫见了太后和皇后,江凌素和江凌燕都在,沈嘉柔客气地给各位见礼,江凌素亲热地拉着她的手,“以后我们就是姐妹了,不必多礼,倒是要恭喜颐安妹妹嫁得佳婿。”沈嘉柔含笑谢了,又说了几句客气话。看看无法好好说话,悄悄约了江凌燕元宵节出去看灯,就辞了回来。
后面几天过得平静而幸福,往年家里里外应酬,唱戏打牌,热闹而喧嚣。这个年因沈侯爷推说地方浅窄,无法应酬推了很多拜帖。沈嘉柔做了几样拿手的点心,一家子刻意回避了赐婚的话题,只管说说笑笑,倒也其乐融融。
正月十四江济宇差人送了帖子来,说是明天在福远楼定了包间喝茶看灯,江凌燕会和他一起出宫过来,第二天早早吃了晚饭,沈侯爷带着一家子让于怀陪着去街上看灯,沈嘉柔看离约定时间还早,就先陪着他们一起逛逛。沈嘉柔买了几个面具给大家带上,沈嘉柔给自己买了个睚眦面具,牵着弟妹在人群里挤来挤去,指点街道两边的各色花灯,不小心跟一个人撞了满怀,那人带着个穷奇面具,还牵着一个带面具的女子。沈嘉柔轻声说得罪,“不好意思。”拉了弟妹转身要走,那个人却又站在她身前挡住了去路,沈嘉柔恼怒地摘了面具,露出微嗔的脸庞,对面那男人却大笑着拉起面具,沈嘉柔只觉得眼前一片明亮,江济宇那张漂亮的脸在灯下分外英俊,一边摘下面具的江凌燕也拉着沈嘉柔的衣袖笑个不停。这时候沈侯爷也跟上来了,几个人互相见了礼,沈侯爷带着嘉岚、嘉烨继续逛,沈嘉柔和江济宇兄妹笑着一起往富远楼去。他们不曾发现,在远处灯影里站了两个人,那个男子面貌俊逸、身材瘦削,看着他们走远,才叹息一声转身回去,跟着他的小厮轻声说:“少爷,公主说在前头等着您呢,咱们怎么回了?”那男子却头也不回地走得更快。
江济宇让随从都在外面候着,自然那些皇后安排的婆子侍卫们也被拦在外面,青芷陪着江凌燕带来的嫲嫲在隔壁吃茶,他们三个进了包间,包间里点着碳炉子,一进去热气扑过来,才觉得在外面冻得冰冷的颜面软和下来,几个人脱了斗篷,捧了茶水坐下。
江凌燕最是心直口快,一坐下来就开始说江凌素那不如意的婚姻,外人看着多少和睦,郎才女貌,背地里才是冷暖自知,据说只除了新婚第一天,后面两个人都是分房睡的。
江济宇皱眉,“你是不是还舍不得你的承玉哥哥?在宫里言行小心些,这些话不要乱说。何况你还是未出阁的大姑娘。”
江凌燕涨红了脸,嘟嘴说:“人家把你们当自己人才说的呀。何况,人人都知道嘉柔姐姐和承玉哥哥……”她越说声音越小,看着江济宇的脸色不敢说话了。
沈嘉柔只是捧着杯热茶,小口小口地喝,一言不发。
说起皇上为什么在三个藩王中选了恒王,江济宇笑,“我觉得庆远最近很不寻常:因一直没有立太子,朝中本就因为立长还是立嫡吵个不休,长春宫那位又为江济严打算,一直暗中结交朝臣,她母族势力又大,结果庆远突然上奏疏说,本王本就是先皇后嫡出,又是长子,合该立为太子,一石惊起千层浪。那帮子朝臣都被震傻了,不知道说什么。安静了好几天才有人跟着附议。”
江济宇捻了一颗松子在手上,“这和他一贯的低调行事太不一样了,像是换了一个人,不过这个我也理解,他和我交好,纵然他不说,别人也会把他当成我一党,看到皇后一党来势汹汹,他这么说也没什么。可是这之后,他突然上奏疏说是岁供有问题,求皇上缓期进贡,还跟顺王那个草包起了不大不小的摩擦。这可真不像他,我去信问他,他居然回了张白纸。”江济宇摇头轻笑。
沈嘉柔想了想说,“这不就是邦国外交中的显示武力么,先提议然后显示武力吧?”
江济宇点头,“也算是吧。”
可是他早不做晚不做,这时机选的,沈嘉柔扶额,这位一直各扫门前雪的王爷怎么会突然变成了刺头,比那个刺头翼王还要出挑。而皇帝的反应更令人深思,他赐婚了支持江济宇的藩王,还恢复了我爹的爵位,这些都是一种表态,难道?——
沈嘉柔看着江济宇,江济宇拍拍手上的松子瓤,“你不要看我,这事其实是两说。”
“这是自然,一种是明着支持你,另外一种却是要让支持你的人再往外冒一冒,到时候,一网打尽。”
江济宇点点头,江凌燕一脸懵懂,“你们在打什么哑谜,我都听不懂?”
沈嘉柔剥了个橘子,递给她,“你是小孩子,不要懂这些。”
看着她一脸的捉狭,江凌燕气得挠她痒痒,“你就和大皇兄一起使坏吧。”沈嘉柔素性怕痒,笑的面色绯红,双眼含泪,只如水汪汪的清泉,她笑软了身子,伏在案上,再抬头却是江济宇明暗不定的眼神,他看了她一眼,又迅速转头看窗外。
沈嘉柔低头,拿了把瓜子在手上,慢慢地剥。
因为第二天一早要进宫见太后,再聊了会儿,沈嘉柔早早起身告辞,江凌燕的车驾直接回宫,江济宇送沈嘉柔回去,江济宇的车里很是舒服,手炉、茶水俱全,还有淡淡的沉香的味道,江济宇舒服地靠在迎枕上,似乎在想心事,沈嘉柔坐在另外一侧,小声问:“宇哥哥,听凌燕说,以前你曾用过出红疹的药,可还有?”
沈嘉柔听江凌燕说过,有一次王皇后硬是给江济宇安排了相看皇后亲族女子,江济宇只好告病,哪知道王皇后居然派人来探病,江济宇不知道什么地方找的可以出红疹的药,服下后1个时辰出疹,吓得来探病的人逃回去报告会说江济宇染了恶疾,怕是要过人的,宫内太医都给折腾掉了半条命。当时沈嘉柔心说,真的好拼,需要这样吗?想不到自己也会有要用的一天。
江济宇的桃花眼瞟过来,沈嘉柔居然在其中看到了哀怨的味道。
“你这个傻瓜,你就这么要和我撇清吗?不是跟你说让你进宫做我的侧妃吗?我会照顾你、爱护你,把你安排地妥妥的。干嘛要嫁劳什子藩王,这叫是父皇赐婚江庆远,要是另外那两个,你估计死的心都有了吧?还在这里要什么药!”
沈嘉柔不欲在这件事上和他争执,做了个嘘的动作。
江济宇突然伸手抓住她的手,恼怒地说:“你干什么一定要跟我划清界限?难道就那么讨厌我?”他的力气很大,沈嘉柔感觉自己被带得半跌进他的怀里,他呼吸间的茶香、身上的沉香,各种陌生的气味扑面而来。
沈嘉柔突然冷笑:“我倒是愿意,你正妃的位子是要留给潘子詹还是能帮你做太子的人?你说这些话的时候可曾扪心自问,你站在那个扎眼的位置上,你护得住潘子詹还是护得住我?况且,我是皇后的眼中钉,怎么敢再拖累你?我不想荣华富贵,也不想勾心斗角,我只想过平安喜乐的小日子,可是怎么这么难?”一边说一边奋力推开他,江济宇硬是不放,还气鼓鼓的说:“原来你是要做正妃啊,早说呢。”
“正妃那个位子,太后看得比天还重,皇后盯得死死,我才不要做正妃。我还嫌自己的日子不够麻烦么?”沈嘉柔一边赌气说一边狠命抽回手来。
拉扯间,她突然哭了,眼泪突然大颗大颗的掉下来,掉在江济宇的手背上,滚烫一片。
江济宇被烫到似的松了手,借着车内的灯光看着低着头无声哭泣的沈嘉柔,这是他第一次看到沈嘉柔哭,她纤细的脖子和背脊轻轻抖动,只觉得楚楚可怜。
良久,他递过一块丝帕来,低声说:“别哭了,不做正妃,也不做侧妃。我给庆远写信,让他善待你,如果需要,让他放你走,你要的药,我回头让人送来。”
沈嘉柔擦擦眼泪,点头道谢,轻声说:“明天我就进宫了,药就送到我家里吧,就说是做点心的配料让我爹收好,将来我再做打算。”
江济宇脸色阴沉撩开帘子看了看窗外又放下,黑暗里,两个人都不说话,只有车辙压过积雪咯吱咯吱的声音。
许久,江济宇才幽幽的说:“我在四川府有家胭脂水粉店,你若有需要帮忙的地方,可以去那里,那店离王府不远。你要逃走,他们见了玉牌也会誓死听命。”他手里的玉牌在灯光下闪闪发亮,沈嘉柔接过来——一块温润的白玉被雕成一尾鲤鱼的样子,尾巴还俏皮地翘着。
沈嘉柔不由得破涕为笑,年少的江济宇很毒舌,惹得沈嘉柔赌气叫他鱼哥哥,想不到他真的雕刻了鱼令牌。
“你既然和恒王是好友,为什么还要帮我?”
“我是帮你,帮你也是帮他,他也未必喜欢有个皇上或者是皇后的眼线在他眼前,如果时机合适,他报你个暴病而亡,你隐姓埋名的待在天高皇帝远的地方,遂了心愿,他除了眼线,大家两便宜。至于出红疹这种小动作,随便你吧,你喜欢就用吧,估计他现在也焦虑得很呢。居然被赐婚了?”江济宇唇边浮着一摸嘲讽的笑意。
“宇哥哥,不许告诉江东离药的事。”
“那是自然。”江济宇挑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