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没有什么时刻比现在，更让江清月觉得“活着”这二字的沉重。
“世子真的已经耽误不起了。他的寒症本来只是偶尔在月圆之夜发作，几月一次，但是最近越来越频繁，甚至已经不只是在月圆之夜了，而且还越来越凶险。景深说在北地末荒山那一次，要是没有那个温泉池子，世子绝对挺不过来。但是他好了之后，就立刻跳下了千丈崖去救你。”
“世子是一个很矛盾的人。他一方面努力对抗寒毒活着，一方面却又为了你从未考虑过自己的生死。江清月，他已经很难了，你放过他吧。”
良久，没有听见江清月的回答，景宜接着又道：“包括上次在西北也是，你胸口中了一剑，世子为了救你心元耗尽。若非玉琤公子来，怕是世子当时就已经命陨了。江清月，你想想，你和我家世子在一起之后，除了无穷无尽的凶险，你还给他带来过什么？江清月，你放过他吧，你真的放过他吧。”
江清月看着景宜，然后慢慢开口：“真的？”
“什么真的？”
“寒毒不解，他活不过三十岁？”
景宜立刻竖起了三根手指，一字一顿：“我愿意在这里起誓，若是我今天所言有一个字是假的，我愿意五雷轰顶不得好死！我愿意死后永坠畜道，再也不转世为人！”
誓言这东西，未必一定会灵验，但是却足以给人压力。
景宜膝行几步上前，仰头看着江清月：“你要是还不信的话，你可以去问景宁，去问景渊，去问南疆花仙！他们都知道，只有你不知道！”
然后，江清月猛然站了起来，迈出几步。
景宜一把拽住了她的裙摆：“你去哪里？”
江清月拂开她的手，一言不发地朝着外边走。
景宜踉踉跄跄站起来，挡在门口，执拗地望着江清月：“我问你去哪里？”
“我去看看你家世子。”江清月的语调很轻，很平和，并不似景宜那般激动。
她只是想到了刚才景宜说的，顾辞身上的寒毒越来越频繁，已经不是在月圆之夜了。
那今天见顾辞有些不对劲儿，是不是他寒症发作了？
而且他的手和脸，都还那么冷。
景宜依然挡着她：“我刚刚说……”
“你说的话我都听进去了。”江清月说，“我会为他着想的。”
景宜将信将疑地看着江清月，才慢慢将手放了下来。
江清月打开了房门，外边风雪灌入，冷得她浑身都是一个哆嗦。
她出了房间，寒风刮在脸上，刀子一样的疼。
她出了自己的房间，去找顾辞。
脑中一片空白，却又仿佛在想许多事情，意识好像已经抽离，大脑空空如也。
刚刚出了院子，便迎面撞上一个人，是气喘吁吁的景宁。
“郡主，我……我来找景宜。”景宁气喘吁吁地说，“景宜不见了，我找遍了整个后山都没找到她，就差您这里了，她要是……”
“她在房间门。”江清月垂眸看着地面，绕过了景宁。
景宁一拍脑袋，果然！
“郡主，要是景宜有什么冒犯的地方，我替她向您道歉啊，您别在意，她就是这样直来直去的性子！我明一早就着人送她回总阁，保证她以后绝对不会再来招惹你。”
“她没做什么，无妨。”扔下这么一句，江清月直接抬步走了。
景宁有些费解地看着江清月的背影，总觉得她好像怪怪的。
但是又说不上来到底是哪里不对劲儿。
不过看她离开的方向，应该是去找世子了。
景宁忍不住嘿嘿一笑，这月黑风高的，两人在一块儿，什么事情都能解决了。
“不对。”景宁嘟囔了一声，又狠狠拍了拍脑门。现在不是说这些的时候，赶紧将景宜带回去。
雪已经积得很厚了，江清月深一脚浅一脚地到了顾辞的院子，上了台阶。
她伸手放在了房门上，敲了敲。
敲了几次之后，里边都没有传来应答声，江清月不由得心下一紧。
顾辞的警惕性很高，就算在睡梦中听见响动，也会立刻醒过来。
思及此，江清月立刻推开了房门，走了进去。
火炉中的炭火依然很旺，熊熊燃烧着，很暖。
顾辞躺在榻上，看样子仿佛已经睡熟了。
江清月走过去，轻轻拍了拍他的身子：“顾辞？”
没有应答。
伸手摸了摸他的脸，还是一如既往的冷。她伸手放在了他颈间，感受到了脉搏的跳动。
长舒了一口气，江清月立刻到外边叫人。
景深是第一个听见江清月的声音过来的，一见到顾辞这样，瞬间焦急了起来：“不好，世子是寒症发作了！”
江清月同样心下一紧，果然……
“我们要即刻带世子回王府。”景深说着，立刻去外边找人。
很快，景渊和景宁全都赶了过来。
“我和景渊送世子回王府，景宁你依然在这里照顾好夫人和那位姑娘，可千万别有什么差池。”
景宁连连点头：“我知道，我会注意的，你们也要小心，务必要好好护送世子回去。”
然后她看向江清月：“那郡主……”
“我在这里，一并和你照看夫人。”
“其实不用，郡主您和他们一道回京就好，属下一个人在这里没问题的。而且世子醒来之后，肯定很想见到郡主……”
“不用了。”江清月摇摇头，“你家世子在意那位夫人的安危，我和你一道在这里，还安心一点儿。”
景宁想着这样也好，况且这里距离京城也不是很远，世子醒来之后，可以再过来。
景深的动作很快，干脆利落地命人准备好了马车，然后扶着顾辞上去。
景渊罕见地没有像以往那样叽叽喳喳，整个人沉默而低落。他悄悄看了江清月好几眼，都是欲言又止。
马车要启程了，景渊才问着景宁：“景宜……她现在怎么样？”
“明日我便着人送她走了。”景宁说，“你放心，我会着人照顾好她的。”
景渊抿唇，眉头狠狠跳了跳：“明日……”
“她犯了错，按说是要即刻送她走的，明日再不送她回司刑堂，世子那里交代不过去。云阁的规矩你知道的，不可徇私。”
景渊望着景宁，眼睛慢慢地红了。
景深已经在催促了，景渊朝着远方看了一眼，终究什么都没有说，转身跳上了马车。
江清月站在院中，望着那辆马车朝着山下而去。慢慢化成了一个黑色的小点，隐匿于漫天的风雪之中。
没多久，院门口传来了脚步声，是景宜。
她看了一眼山下，又看了一眼顾辞的屋子，悲痛又担忧。
冬夜苦寒，不只有命途多舛，还有多情离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