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峥很了解,他第十次做这个梦了。
荒凉的湖边或是河滩,他看不清。竹子做成的小小渡船随波起伏。他站在船首甲板上,年老的夫人无神的眺望不安分的水波。船身狭窄,他没来由的记起上学时读过的课文,是鲁迅写的吧,他印象里只记得这一点。虽然并不昏暗,他却感觉是在漆黑的夜晚乘上这艘来历不明的乌篷船。
“喀拉,喀拉”老夫人转动突然冒出的机械闹钟,表面上尖细的指针调整到六点五十二分。他看得很清晰。然后闹钟一格格移动开。反常的是时针跳动向反方向。船身轻轻摆动,另一个年轻人跳上船,面容冷漠的停在船尾。老夫人摇起船桨,船离岸了。
直觉告诉他远离他们为妙,谁知眨眼功夫乌篷船离岸近百米了。回不去了。唐峥着急不已,可梦里的他偏偏安之若素,面对面望着后来的年轻人。他的头发很黑,眼睛小了些,高挺的鼻梁还看得过去,陈旧的蓑衣像团稻草盖在船上。要下雨了?
仰头,顿时眩晕感笼罩他。他赶忙低头,赫然发现摇船的老夫人踪影全无。船尾那人在抽泣,莫名的,他要去安慰这个人。对方听到动静,挪开了手。橙红的眼眸吓他一大跳。 别,又来了,他眼睁睁看着对方匍匐下身子,张开了犬牙狰狞的嘴,头顶的空间被飞舞柔软的物体所占据。
淌着汗珠他勉强回到现实,不等庆幸,钻心的牙疼把噩梦赶到九霄云外。哇,真倒霉,偏赶上周末牙疼。拿毛巾吸满冷水,放脸颊上,稍微缓解了疼痛。张大嘴巴,牙床上正常的不能再正常了。可他左脸痛的厉害,简直快睁不开眼了。
虽然更心疼钱包,医院不得不去,不然周一能不能上班都是问题。换好衣服,唐峥捂着腮下了楼。
医院整洁,拥挤,冷清无声的过道坐满病人。同他表情差不多,一个个横眉瞪眼的。唐峥排着队,纳闷他没亏待过自己身体啊,好好的说疼就疼。莫非是熬夜的关系?他在家电脑公司上班,加班倒是常事,但是要有毛病也该是脊椎吧。真疼,疼的他想哭。旁边的小男孩哭的很放肆,他妈妈不停劝着。唉,小孩子就是有特权。
漫长的等待了一个来小时,他进了诊疗室。接待他的大夫五十来岁,一口好牙表明他是懂得爱护牙齿的好医师。唐峥第一句话口齿有些含糊,大夫没多废话,要他躺下张开嘴。灯光一打,冰凉的金属器械掰开他嘴巴里的角落。老到的看上几眼,大夫隔着口罩问:“哪里疼?是这儿吗?”
唐峥差点蹦下来,坚硬的钢铁准确的戳上闹牙疼的那颗牙齿。大夫满意的确定目标,鼓捣一阵,比较棘手埃没肿,没明显的缺损,得,拍个片子再说。
唐峥抹着不争气的眼泪,拍完片子。大夫两眼放光了。
“你小时候换牙没出问题?”
唐峥摇头,换过多少牙他都记得,因为爸爸跟他打赌只要平时不吃糖,他每换一颗牙就给他块巧克力。那时候他还希望多换一次牙呢。
大夫同他一道摇头,坏了,闹牙疼而已,难不成是什么大病?丰富的想象力使他不禁心惊肉跳。
“怪了,你好像是要换牙了。怎么回事呢?这样吧,我给你开些止疼药,过半个月你来复诊。目前来看你的疼痛是因为有新的牙根在生长,刺激了你原来的牙齿。”大夫没多说,看他那眼神唐峥认为趁早走的好。
什么大夫,他都二十四了,换牙?对后面的小男孩说去吧。花去一百多,买了两瓶药,唐峥无奈的回家了。
他是本地人,从小学直到大学毕业,经历普普通通。属于照片放征婚网站上至多别人看上半眼的类型。要硬说有什么特点,那副八百度的眼镜勉强入围。天天对着电脑敲来敲去,毕业后仿佛顺理成章的进了家电脑公司,做个程序员。上高中那年,他妈妈忽然的人间蒸发,他那个一天到晚搞浪漫的爸爸却一声未吭。他从小不爱多话,只是疑惑爸爸那样爱她,她却不辞而别。搬出来住以后,连他爸爸那也少去,越发的沉默寡言了。自个住,没事上网聊聊天,日子过的不冷不淡。
简朴的居所里只有他养的两尾金鱼做伴,喂完鱼,实在没心情上网,只好蜷在床上。吞了片止疼药。天还亮,先不睡觉了。反正睡着了不安稳,梦里怪异的气氛他相当讨厌。 闭上眼皮,强忍不去在意钻心的牙疼。这疼痛的位置不大对劲,不是牙根那里,确切说是什么东西使劲撬着牙床。屋里不冷不热,他却冒了汗。忍忍吧,他稍微张开嘴,蜷的更紧了。
玻璃上透出的色彩由白转为淡红,随着温度的下降转为暗白,最终吞没进黑色。然后路灯呆板的惨白微弱的照进房内,附近的夜市喧闹了。唐峥屈服于寒冷,饥饿,哪怕牙没了肚子要填饱,明天要上班。戴上厚手套,接上杯冰凉的白开水,好麻痹过分敏感的牙齿。他出门了。
拥挤的人群,充斥街面上的各类小吃散发的香味,暂时分散了他的注意力。辣的,硬的,容易上火的都不能吃,他选了家冷清的面摊。摊主殷勤端来他点的炸酱面,温热汤水上蔫巴巴的葱花飘来飘去。不太地道,这时候顾不上挑剔,唐峥小心的夹起面条,吸进嘴里。
小吃街上流动性很强,来的人只为吃饭,吃完就走。多是结伴来的,四处打工的男女,没什么钱的老人,当然也有某些在寒夜里苦苦等候的女人们。天气对他们没有影响,勤劳的店主们纷纷取出简陋的桌椅,尽可能的把店门前的空间占满。喝酒喝到兴头上的人们大声笑骂着,更多的是一张张麻木不仁的脸。唐峥停下筷子,好缓解那要命的牙疼。
摊主是个中年胖子,圆盘似的大脸油光满面,也许是在炉子边烤的。两三个小炉子,点上蜂窝煤,加块揉面的案板。脏的看不出原貌的小柜子里装满佐料,为了遮风草草搭起的篷子。每个城市都有这样的地方,贫穷,廉价,顽强。
面摊老板见没来客人,紧了紧围裙,抽空舀碗面汤喝来取暖。虽说这摊子不起眼,他做的面味道比他想的好多了。
“兄弟,新搬来的?”长的酷似弥勒佛的摊主笑呵呵问。
唐峥含糊的嗯了声,陌生人少理的好。胖老板继续说:“在哪儿住啊,近的话哪天方便走动走动也好。”
怪人,他这么突兀的搭讪反而理所应当起来,一点不见外。不过没必要得罪,唐峥将面条一扫而空。
“不用了,这面条做的挺好吃。”
胖老板没多说,那态度亲切的叫他害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