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昔心里清清楚楚知道是自己错了，可是——
这是第一次，江逸之第一次这么不留情面地批评她，那些话仿佛一把又钝又沉的凿子，缓缓地，一寸一寸地凿碎她心里那点儿可怜的痴心妄想。
她为自己感到丢脸，强撑起心里那一丝所剩无几的自尊心，就让她走火入魔，冥顽不灵吧。
她倔强地抬起眼对江逸之说：“你才什么都不知道。”然后放下筷子摆正碗：“我吃饱了，多谢款待。”
江逸之后悔，他知道自己刚才把话说狠了，这个年纪正是自尊心最强烈的时候，他以前一句重的都没跟闻昔说过，她现在心里得有多难受，一看到小朋友迅速泛红的眼尾，他的心像是被燃着的烟头烫了那么一下。
看见闻昔要走，他心下一窒，手疾眼快一把扼住她的手腕，闻昔挣扎开，用一种他从来没有听过的、又淡又冷漠语调说：“你没骂错我，我先回去面壁思过了。”说完就跑了出去。
闻昔回到家里，流着泪把自己往床上一抛，重重地捶她的大狗熊娃娃出气：“气死我了！这个江逸之！”
“他才是蠢！他才什么都不知道！”
直到整个人累到筋疲力尽了才木木摊在床上，眼神放空，喃喃念了一句：“对不起……”
自那日争吵之后，闻昔已经小半个月没有再见过江逸之，开头几天，江逸之锲而不舍地打电话过来，闻昔看着不断亮起的屏幕，按住自己蠢蠢欲动的手。
她不是故意闹别扭拿乔，是实实在在为自己感到丢脸，她怎么会丧心病狂地在他面前说出那样的话来，江逸之一定对她失望透了。
那句“很蠢”常常在她耳边回放，她以前心高气傲，自诩八面玲珑，情商高，在她眼里，蠢的女人很多，闻光琴很蠢，钟盈很蠢，赵蒹葭很蠢，薛梓茵很蠢，只是没想到，有一天，她在自己最在意的人眼里，也变得很蠢。
后来江逸之没再打电话过来，只是每天都会在微信上叮嘱她注意休息和身体和一句雷打不动的“晚安。”
她也只挑一些无关紧要的信息来回，简洁得只剩下“好的”“我知道了”“晚安”，文字听不到声音和情绪，也不用感知那种直面的尴尬和无措，所以她敢，而电话，她还没准备好。
他们的关系仿佛又回到了原点，不，气氛比刚认识的时候还要尴尬和微妙。
但就是谁都不愿意断了这根唯一牵系着彼此的线。
假期所剩无几，五个准高三生终于迎来洛河之旅，闻昔再三跟闻光远确认过闻氏风波已经渐入尾声，终于放心出了门。
越野车上，章齐拆了包薯片，递给闻昔：“这么说，他还真不是喜欢你？”
闻昔烦躁地蓐了一下长毛：“嗯，他有喜欢的人。”
蒋京京不信：“你亲耳听到他说了？”
闻昔：“对，他亲口说的。”那天晚上在天台上。
“不能吧，那他对你可真是没得说。”姚远没见过几次江逸之，但也能感受到他对闻昔不是简单的关照。
“不是，你不了解江逸之那个人。”钟栩奕深入分析，娓娓道来，“那人心思特深，喜恶难测，压根看不透。看不惯你，你边儿都不着，入了眼的，能把你捧天上去，这回，没准还真是长辈情，谁让我老大对他胃口呗！那你看，顾北辰、陈一帆他们，哪个对我老大不好？”
闻昔不满：“喂，别说他坏话，谁特么心思特深，阴晴难测了？”
钟栩奕乐了，手肘往她肩上一搭：“哟呵，老大，人不喜欢你你还帮人说话。”
闻昔毫不留情地闪过：“我喜欢他就行。”
章齐：“那这次我站钟栩奕啊，C妹，你得这么想，不是你不好，是类型不对，像江逸之这种高冷禁欲商业精英怎么也得女明星级别吧？要不就是那种特正统的名门正派大家闺秀，你这种……”
“我什么？”闻昔一个飞刀过去。
章齐在被收拾的边缘试探：“小、小学生？”
“哈哈哈哈哈……”三个男生顿时哄笑。
闻昔佯装扑过来打她：“敢不敢再说一遍？！”
“我这不、夸你清纯可爱青春无敌呢嘛，但成熟男人一般都欣赏不来，我打个比方哈，现在让你和一个初中的小男生处几天，看你会不会觉得幼稚和烦，当一个可爱的小弟弟行，当男朋友……。”章齐撇嘴摇摇头。
闻昔听完，更烦了。
洛河是座小镇，山清水秀，古朴清静，闻昔几个撒欢玩儿了几天，山林里有农舍，就是信号不太好。
闻昔得走到村口才能成功给老闻成功发上报平安的短信。
她每天都会下意识拿出手机看一看，有没有江逸之的未接来电或未读信息。
一个都没有。
又反应过来，有也收不到。
爬山摘果子，到田里择菜，又去河里抓鱼，白天太累了没什么感觉。
晚上不蹦跶了静下心来，就开始想他了。熬过万水千山，熬不过入睡前那一关。
是不是还在公司工作啊？那他挽起袖子一脸认真分析数据的样子肯定特别帅；林思然的演唱会好像是今晚？他有没有等在台下默默注视着光芒万丈的师妹……
闻昔悄悄从床铺爬起来。
“上哪儿去？”半醒的京京眼都睁不开。
“吵醒你了？我上个厕所。”闻昔动作再轻一点儿。
蒋京京翻了个身：“没事，你小心点儿。”
“嗯。”
她爬上楼顶想找个信号好点的地方，看能不能打个电话出去。
初秋的风略有凉意，山林里夜空是晴的，星辰颗颗点点。
闻昔打了个哆嗦，在没有见江逸之的第二十一天，她因为太想他，在这个距离他三百二十五公里的小山城里，晚上十一点，踟蹰了半个钟。
看着屏幕左上方显示的那仅有的半格信号，终是没有按下那个绿色的拨出键。
她揉揉快要麻了的腿，起身准备回屋，手机忽而传来一阵细细的震动，她瞪大眼睛，迅捷地瞄到了那个她心心念念的名字，犹豫了几秒，点开。
“闻昔。”
熟悉的声音响起的那一瞬，闻昔眼有潮意。
他低磁清朗的声音仿佛从很远的地方传来，她只不过听了那么一句，就想马上飞回去黏在他身边。
闻昔深吸一口气，不说话，只想听他多说几句。
江逸之仿佛知道她不愿意开口，也不介意，这是那天之后她第一次接他的电话，小朋友愿意听他说话，他就很知足了。
“不想和我说话也没关系，那就听我说吧。”
闻昔在通话界面按了一下录音件。
江逸之不知道，只是放低了声音问：“在洛河玩得好吗？开不开心？”
闻昔还是不答，主要是她觉得她现在要是一张口，搞不好会颤音，多丢脸。
“这几天冷空气南下，有没有带够衣服？没带就去买件厚的，你们那儿是山区，更冷，别让我知道你感冒了。”
江逸之质地清润的声音在微凉的夏夜里显得格外温暖慰贴，拨撩地人心颤儿。
像是在问她，又像是自言自语：“你啊，什么时候才能回来呢？”
闻昔的眼泪像细流一样涌出眼眶，她只能咬唇不出声。
“那天。”江逸之顿了顿，叹了一口气，“是我不对，我不应该那么评断你，但是闻昔，不要躲我，我们之间不要有误会，好不好？”
江逸之也不开口了，两个人就这样拿着手机，静默着，听着彼此浅浅的呼吸声。
闻昔顶着鼻音道：“不，是我不对，你没骂错。”
过了许久，那边才低低传来一句，语气里满是心疼，又无可奈何：“闻昔，你别哭啊。”
正中红心！
闻昔挂了电话，蹲在台檐上，小声呜咽起来。
第二天，几个人围在一起分食洛河特有的小吃，槐花糯米纥、白羊须甜浆。
“老大，你眼怎么肿得跟核桃似的？”
“啊、睡觉前灌了半杯水。”
蒋京京默默看她一眼，叹了口气没说话。
闻昔问：“你们打算什么时候回学校？”
章齐：“小爷向来是能拖则拖。”
闻昔“这么说，就我一个打算提前回去啊？”
大家都停下来看她：“我昔，你这是为情所伤，投身学习奋发图强？”
闻昔“我这明明是这几天玩的太疯，心里虚。反正呆家里也没什么事儿。”闲着她就喜欢胡思乱想。
章齐：“那你打算哪天回去？”
闻昔：“就我们回去后第二天吧，也没什行李可收拾的。”
钟栩奕：“这么急？”
蒋京京怕闻昔不开心，于是道：“那我也一块儿吧，攒了好多不会的题想问你呢。”
“啊？”闻昔知道蒋京京是想陪她，“不用，捉紧时间玩儿吧你。”
“啧，是不是不想给我讲题，那么早回去，整栋宿舍就住你一人你不怕啊，而且现在回学校也不上课，出入自由，再说了，我也不想住家里。”她爸妈那破事儿还没解决呢。
闻昔咧嘴笑了一下：“行，那一起。”
姚远怕道：“你们这样搞得我也紧张兮兮的，那到时候我们去接你们吧，帮你们搬行李。”
“好啊。”
闻昔跟老闻说她要提前回校，闻光远讶异：“怎么这么急？不要把自己逼得太紧了。”
闻昔笑笑摇头：“那高三肯定要用功一点的。”
闻光远惋惜道：“本来过两天还打算带你去你林伯伯一个新开的滑雪场玩玩的，噢江逸之也是股东之一，我听说这个项目的规模设施上头给了5A+级的评定，不过也是，他们俩家什么关系，这一联手那肯定就不是小手笔。”
“什么关系？”闻昔忽然问。
老闻笑道：“嘿你不是整天和江逸之林思然他们出去玩吗？怎么还不如我一上班的知道的多，他们年轻人什么想法我不太了解，但就凭我对林司令认识这么多年来看，他是铁血兵，干实事的人，他决定的事儿，几乎是没跑的。”
闻昔装作恍然的模样“噢~”了一声，眼帘却是垂了下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