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娘,你这是……”一位穿着长衫,书生打扮的年轻人正要询问,转眼又看见了跟在秋涵身后进来的宋文山,立刻就笑着道,“哎呀,宋兄何时来的?快请!”
宋文山尴尬的看着一脸热情的男子,道:“钱兄……叨扰了……”
钱子陵是宋文山的同年,钱家书香门第,一向与宋家交好,因此对宋文山格外的热情,拉着宋文山走进人群,笑道:“快,你一定想不到谁在这里!”
宋文山进入人群,一眼认出被众位儒学雅士围着的老者,赶紧行学子礼,道:“学生见过先生,不曾想先生竟在这里,不曾早来拜见,实在是该死。”
老者笑呵呵望着自己的得意门生,指着身前的书桌,道:“好,好,你来得正是时候,你来帮我品品我这新作如何?”
红木书桌上,展开平摊着一副墨迹尚未全干的山水画,近景四五株挺拔俊秀的墨竹,竹旁茅屋草庐三两座,中间一大块留白以示朗朗明宇,远处轻轻数点疏林,画面静谧恬淡,境界旷远。
宋文山还未来得及夸赞老师的新作,一旁有人却突然冷笑道:“心中毫无淡泊之意,纵然笔下勉强作出旷达之景,也不过有形无神,徒有其表罢了!”
方才还笑呵呵慈祥的老人登时收起笑容,黑着脸斜着眼望着“出言不逊”的小辈。他心中虽已可能将人骂了八百遍,但表面上却紧紧闭着嘴一言不发。
老先生虽然有“大家风范”,不屑与小人争辩,但围在老人身旁的人少不了是要“仗义执言”起来的:“姑娘好生无礼!你可知道你方才胡言乱语所评的画何人所作吗?”
秋涵哼道:“总不会是我自己画的就是了!”
众人气急反笑,指着秋涵的鼻子道:“你个黄毛丫头实在是初生牛犊不怕虎,也不怕大风闪了舌头!这可是画坛泰斗庄老先生的新作,他的画可是得过圣上亲口赞扬的,凭你也敢诋毁他老人家?”
“如今什么都讲究个泰斗了,画坛有画坛的泰斗,文坛有文坛的泰斗,我看你们个个也都是泰斗……”秋涵大笑罢,指着“仗义执言”的众人继续道,“你们都是捧臭脚的泰斗罢!”
秋涵此言一出,简直可谓将京城半个文坛都得罪了,今日在这里赴宴的都是京城颇有名望的书香世家子弟。
众人都铁青着脸,若非都自诩是高雅之士,只怕早已破口大骂起来。虽然如此,众人的眼神也都似利剑劲弩,好似要将秋涵瞪死去。
宋文山怎么也想不明白秋涵怎么会说这样的话,这里人大半他都熟识,不是自己的师长、同年,便是与宋家交好的书香大家子弟。秋涵如此得罪他们,是绝没有好果子吃的。
得罪一个武人,不过是挨着一顿痛打,再不然也不过一死而已;若是得罪一介书生,虽不必受皮肉之苦,可你却绝不知道什么时候就被人家编入戏曲小说中,遗臭万年矣!
秋涵今日得罪这大半个文坛,明日只怕就要“名声远扬”京城,街头巷尾少不了她的谈资了!
“这位是秋侯爷的千金,晚生方才与她在书摊上望见一幅仿照庄老先生的画作,正笑仿照之人得形不得神,方才所言实指书摊伪作。何况晚生和秋小姐一向敬重庄老先生,仰慕尚且不及,更遑论诋毁先生了,还望先生与几位兄台千万莫要误会才是。”
宋文山不得不为秋涵掩饰,因为她若是得罪这些人,光是一个诋毁清流、不尊长辈,名声只怕也再好不了了。
历来文人相轻,这些名士们的平日里虽肚子各有主意,但是一旦有人贬低他们敬仰的清流圣贤,却往往会出奇的团结,他们的嘴下是绝不会饶人的。人言可畏,众口铄金。宋家却是最看中修养和名声的,秋侯爷已然表示会收下聘礼,宋文山与秋涵的好事眼看就要成了,他绝不能因为此事毁掉大好姻缘。
众人脸色这才有了好转,秋侯爷家的千金他们自然是不好得罪的,更何况还有宋文山面子,因此只得就坡下驴,钱子陵笑道:“原来如此,想不到竟是秋大小姐大驾光临,实在失礼,快请上座。”
秋涵却丝毫没有领情的意思,旁若无人的走至酒席旁,大大咧咧的坐下来,拿起酒杯便一饮而尽。她毫饮数杯之后,将手中的玲珑酒杯撇到一旁,还只是嚷嚷着“上酒!拿大碗来!”
众人皆是目瞪口呆,有不少人皆是暗自摇头,感叹造化弄人,花一样的侯门贵女不料竟如此的不识礼数。
钱子陵为缓解尴尬,笑道:“虎父无犬子,秋小姐率真可爱、不拘小节,众位也快请入席吧!”
庄老先生被众人簇拥着扶上首席,照例再三推辞后便入了座。宋文山紧挨着秋涵坐下,将酒杯斟满酒,起身道:“晚生有幸得众位相邀赴此雅宴,此杯酒敬恩师与诸位同年好友,先干为敬!”
众人都笑着回敬了一杯酒。钱子凌见秋涵一声不吭的自顾自吃菜喝酒,便将又拿了个小酒杯斟满后递到她面前,站起身道:“秋小姐大驾光临,在下斗胆敬小姐一杯酒!”
众人望着秋涵依旧端坐不动,毫无起身的意思,皆低语秋家小姐不仅不懂礼数,居然还狂妄自大!
宋文山见秋涵晾着钱子陵不管,赶忙低声劝道:“子陵一片好意,姑娘何必如此扫人面子。”
钱子陵万想不到会被个黄毛丫头驳了面子,如今竟被她架在半空下不来台。好在宋文山及时端起酒杯道:“秋小姐不胜酒力,晚生便替小姐回敬子陵兄如何?”
钱子陵感激的望着他说道:“宋兄客气了,宋兄与秋小姐才子佳人,惹人羡慕!”
秋涵冷笑道:“狐朋狗友让人作呕!”
庄老先生见秋涵不识好歹,一再出言不逊,猛的站起身,说道:“姑娘,子陵若是不配敬你秋家的酒,我这个老头子倒是想敬你一杯酒,不知你喝还是不喝!”
他说完便扬起脖子一饮而尽,浑浊的眼睛瞪着秋涵。他心里自然是准备好了一切的:秋涵若是乖乖服软起身回敬还则罢了,若是还敢托大不尊,自己自然是有充分的理由来好好教训教训这不知天高地厚的野丫头!秋侯爷不仅挑不出半点毛病,说不得还得登门拜谢呢!
秋涵依旧没有听见似的只顾吃菜,头也不曾抬起。这下子众人尽皆义愤填膺起来,性子急的早骂起来:“秋侯爷的千金想不到如此不识礼数、不尊长辈!纵然是秋侯爷也不敢如此托大……实在……金玉其外,败絮其中!”
“在老先生面前还敢托大,什么名门望族……想不到家教如此不堪!”
“哼,武夫之家的小姐……大家闺秀竟还没有平常百姓识礼数,连如何尊敬长辈也不会吗?!”
宋文山也实在忍不住拉了拉秋涵的胳膊,哀求道:“姑娘快请起身回敬先生吧,于情于理姑娘实在不该如此的,姑娘不顾自己的名声,也该想想秋府的脸面,快请起身吧……何必如此,何必如此呢?”
秋涵似乎有些动摇,醉了似的摇摇晃晃的在众人讥讽的眼神中站起身,慢慢端起了身前斟满美酒的杯盏,一饮而尽。
庄老先生满脸褶子得意的堆在一起,冷笑道:“秋家这点家教总还是有的,姑娘于礼数也还不至于一窍不通。”
秋涵冷眼看着指桑骂槐的庄生晓,任由他们讥讽。
众人也都不在理会秋涵,跟着庄老先生坐下。庄晓生方才酒喝了不少,他实在是老了,不吃着菜这胃可实在受不了,拿起筷子便要去夹适口的粉蒸肉。
他的筷子还未伸到盘子跟前,桌上的鸡鸭鱼肉突然活了过来!盘子杯子也跳到半空起舞—整个桌子被一双白嫩嫩的小手掀翻过去……
秋涵满意的望着自己的杰作,轻轻拍了拍纤手,望着一脸错愕的老先生,冷笑道:“本姑娘吃剩下的东西,你们也配去捡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