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冬离早早地到了正厅等候，一见婆婆下楼，就立即迎上去。
此事涉及到破雾丸，非同小可，必须让婆婆知道。他悄悄把自己的想法说了出来，婆婆若有所思，让他先耐住性子。
冬离知道婆婆自有安排，于是耐心地等了两天，却不见动静。他不免怀疑婆婆是不是忘了这茬，想着找机会再提醒一句。
中午的客人散得差不多了，惊鸿楼从嘈杂回归安静。正厅的店员们倚靠在展示柜附近，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
忽然，婆婆从楼梯上探出头，白发耀目。
她轻描淡写地指了指冬离，吩咐道：“你，下午走一趟，去城外的猎户那里取野味。”
冬离一愣，心念转动。还没待他接话，婆婆却已经扭过头去，对着算账先生说道：“老余，具体的地址你那还记着吧？”
老余笑着点头，连忙回答道：“婆婆放心，我会与小冬细说的。”
婆婆微微颔首，回到楼上去了。
旁边的店员都是纳闷，疑惑说道：“哪个猎户？咱们进的菜不都是有专人送来？”
阿华的见识显然比他们多些，轻声说道：“澜阳城外有些闲散的猎人，咱们偶尔也与他们做点生意，这不稀奇。”
说着，他转向冬离，半开玩笑道：“小冬，听婆婆的意思，这活儿以后可都归你管了。”
冬离微笑地应了几句，心中却是在琢磨婆婆的意图。
如果他猜得没错，这所谓的“取野味”，其实就是炼制破雾丸的幌子。婆婆的说辞不过是在为自己打掩护，免得引起旁人注意。
冬离把手头的活托付给相熟的人，不动神色地走向老余。
“老余，关于婆婆吩咐的事，我该做什么？”
老余搁下手里的笔，温和地说道：“别急，等我为你写张字条。到时候，你就凭字条证明身份，把野味带回来就好。”
老余想了想，又提醒道：“以往都是老板自己去取，按经验，一天时间恐怕不够往返，你得做好在城外过夜的准备。”
冬离目光一闪，惊鸿楼的老板？岂不就是汤师？
他恍然大悟，过去汤师炼制破雾丸，多半就是用这个野味的由头。
冬离静静地等在一旁，直到老余再度抬头，递给他一张字条。猎户的地址也在其上，除此之外，似乎不需要更多的准备。
澜阳的冬天是多雪的，寒风凛冽，今日也不例外。
冬离裹紧外衣，拿把黑伞便出了惊鸿楼。
老余抬头张望，见他的身形渐渐消失在街角，神情有些复杂。
自从汤伯远游开始，惊鸿楼已有好几年不曾再取野味。
不知何故，婆婆突然提起了这事，还选定这个来路不明的少年去办。
老余微微眯眼，额前的皱纹中含着淡淡的怀念，蕴进深深的愁苦。
昔人离去，星月易位，狩猎时刻再度到来了。
……
……
冬离走在澜阳城的街道上，目光流转。
不论何时，这座城市总是生机勃勃，处处透出烟火气。
漫步在青石板上，身旁的人行色匆匆。
看到他们的脸庞，冬离会不自觉地猜想，这些人正各自经历着怎样的故事？谁在一厢情愿？谁在庸庸碌碌？谁急着回家收衣服？谁盼着与心上人重逢？
这样的念头，让他觉得自己身处众生之间，仿佛与人们悲欢相通。
不知为何，冬离出奇地享受这种感觉。
他一路地看，一路地想，出了澜阳城的北门。
不远处，进城的人排成长队，守卫拿着玉牌做检查。
长长的队伍里，有妇人抱着婴儿，孩提懵懂的眸子里映出一座雄城。妇人则怀着希冀，轻抿贝唇，期待着新生活的开始。
冬离照着老余写的地址，朝北行去，一步不停。
澜阳城地处江畔，平原地带的村落四散在各处。
而他要找的猎户，居住在一个村子附近。在地理图志上，那里被称做“小井村”，得名于一口古井，据说始于古代王朝时期，历史极悠久。
随着时间推移，冬离渐渐逼近了目的地。按老余的推算，他要到天黑时分才能抵达。然而通神者的速度非比寻常，冬离只用了不到一半的时间。
当他来到小井村外时，天色尚早。雪比正午时大了些，飘飘扬扬，势如鹅毛。
天地间化作白茫茫的一片，干干净净。
村外有片树林，冬离穿梭其中，身形轻盈矫健，掠过重重树影。
忽然，他停下了脚步，惊疑不定地回过头。
在那个方向，似乎有种似曾相识的声响传来，冬离怀疑是不是自己听错了。
“唳！”
又一声高亢的清啼，冬离眼睛一亮。
这种鸟鸣声给他留下过无比深刻的印象，再回忆起，胸口的伤疤还会隐隐作痛。
没错，那赫然是赤云雀的叫声！
在北山附近的幽谷之中，冬离曾经吃足了苦头。那时的他，勉勉强强才逃离赤云雀群的围攻。要不是汤师护持，他甚至可能葬命于火羽之下。
想起那一幕，冬离至今觉得后怕，对他而言，那是此生难忘的一课。
这一切，都要归结于“朱砂”，汤师以此代称赤云雀那妖艳鲜红的尾羽。
在破雾丸的配方中，这一味原料并非草木，却起到不可缺少的作用。
冬离目光闪烁，心中莫名感慨。虽然时间没过多久，但他有种恍如隔世的感受。
他仔细聆听并辨认方位，朝着鸣叫声的源头奔去。越是靠近，那鸣叫声越是清晰，冬离心中也愈发确认。
他轻轻伏低身子，无声无息地前进，像猛兽逼近了猎物。
今时今日，他虽然不再畏惧赤云雀群，但毕竟只需要几片尾羽，不必大肆杀生。冬离不愿意惊动鸟群，只想速战速决。
终于，他锐利的目光穿透一丛杂树，锁定了那烈火的精灵。
冰雪覆盖的林地中，混沌的白是浩大的背景。一抹红色在其中无比醒目，让人挪不开眼，透露出惊心动魄的美。
鸟儿通体如剔透红玉，炽热的火焰升腾跳动。它愤怒地嘶鸣着，不断闪动双翼，如临大敌。
冬离双瞳骤然一缩，停下了脚步。
